为首出门来的医生摇头摘下口罩, 沉声叹息。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请节哀。”
才听清这句,小生的母亲脚下不稳, 扶着墙还是滑跪在地上。
“阿生……阿生……”
“阿生,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她连滚带爬扑向医生身后推出来的平车, 那个安静又斯文的女人这一刻趴在白布上,声声泣血, 撕心裂肺。
乔微觉得眼睛生疼, 心口也难受, 小生的妈妈每哭一声,她的心便颤一下。不敢再看,她背身攥紧衣摆。
她始终记得,第一次见面, 小孩扒起帘布看她好奇的眼睛,他会在她没吃晚饭睡醒时,捧在手心递过来的几颗小番茄。附在她耳边悄悄告诉她,因为怕妈妈哭,所以从来不说疼。
她不可自拔地开始去想,未来某一天, 医生是不是会用同样惋惜的音调宣布自己的死讯。
直到霍崤之握紧她的手,乔微的身体还一直在颤抖。
“微微, 我在。”
霍崤之把她拥进怀里, 拍她的背一声一声重复,“别害怕,别怕……”
乔微牙关哆嗦,握紧他的手,直到有了痛感, 才从恍惚中回神,找到自己的声音。
“崤之……”
“我在。”
“这一天也会轮到我的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
霍崤之想把人推开,却被乔微更用力地抱紧。
“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不要哭。”
“不要为我伤心。”
“把我彻底忘掉,让我安心。”
乔微把头埋进他怀里,忍住眼泪,“求你了。”
“……好。”
霍崤之的拳头深深握紧,咬着牙关答应她。
……
再见到小生母亲的时候,她已经办完手续,将东西都收拾好,体面整洁最后来向她告别。
乔微手足无措,实在不知该怎样抚慰,才能叫这痛失爱子的母亲好受些。
两人坐了半晌,乔微最终抬手,掌心轻轻落在女人的背脊。
“我没事。”女人吸了吸鼻子,冲她摇摇头。
小生病的够久了,器官都开始衰竭,每个人都清楚,强行戴着呼吸机营养液活下去,只能徒劳增添他的痛苦。
“这段日子谢谢你了,乔小姐。”
“阿生说你是他在G市最好的朋友,他留了件礼物。”
女人低头打开包,翻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画。
是小孩用彩色蜡笔涂的,线条一笔一划极认真,画的是她和霍崤之在Y市医院时候。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穿着病号服打针,男人坐在床头椅子上皱眉头。
右下角的小字笔迹稚嫩——
给漂亮姐姐和坏脾气叔叔。
“还有一样东西。”
女人摊手,递给霍崤之一个墨镜史努比,那挂件憨态可掬,只有底上摔裂了一道缝。
那裂缝还是霍崤之发脾气时候摔的。
“他叫我一定要记得还给你。”
他当时想尽了办法也没抢到,没想到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他手上。
小生的爸爸是个坏男人,小生还没出生,就在外面劈腿和小生妈妈离了婚。
小孩不知道这些,小时候天天念着要爸。来了G市之后,尽管霍崤之总凶他,他却还是喜欢这个坏脾气叔叔。
“臭小子。”
霍崤之低骂一声,把扣上食指的挂件在掌心攥紧。
***
专辑正式上市前,乔微先在霍崤之车上的收音机里听到了唱片公司热推的主打歌。
官网上已经放出了Promo video,不出制作人所料,他们放出的单曲播放率极高,《Song for roses》的势头更猛得出乎意料,一路便冲到了当周的单曲榜单冠军。
它对乐迷们来说,不单单是一首曲子,更是小提琴大师黎沉逸留给女儿的惊世遗作,一个故事的载体,一段感人至深的父爱。
如果小提琴手的病没有好转,这恐怕也将是这支乐队最后一张专辑。
在万众注目中,专辑终于正式上架,唱片公司前期不留余力宣传,铺出去的货量刚售罄,第二批唱片又开始了预售。
“微微,刚刚又卖出去两千张。”
“微微,刚刚蔡老师夸了咱们的专辑质量高!”
季圆每天上网不厌其烦地刷着播放率和官网的销量涨幅,查看乐评人们的乐评和口碑,隔几分钟又一脸兴奋来冲她汇报。
连十九楼那些忙得没时间听音乐的小护士们竟也凑热闹,人手一张,买来找她们签名。
……
“天哪天哪……微微,咱们上北美billboard TOP 100了!”
那是billboard榜啊!季圆一口气喝完大杯水,在病房里踱步,若不是顾忌着怕吵到乔微,她早跳床上翻跟头了。
徐西卜的手指划过被压在底下的一众大牌欧美歌星,惊呼,“这排行够我吹到孙儿辈了吧。”
律书选了个最安静的庆祝方式,他坐在乔微床头的椅子上,一幅一幅,静悄悄截图保存。
不满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徐西卜干脆侧身抢了他的手机,“呀,都这时候了你还埋头,有什么好看的。”
……
在从前,季圆人生最大的奢望不过是能勉强混入欧美一线的哪家交响乐团;林霖想留在顶级大学任教;徐西卜的愿望更简单,趁着年轻能在酒吧的台上多挥洒点汗水。
乐队组建之初,没有人想到他们今天能走到这一步。
她们因为不同的原因聚集到一块儿,又在彼此的磨合迁就中学会包容与默契。
乔微笑起来看他们充满活力地嬉笑打闹,也觉得心里被暖意和幸福填充满了。
病房门就是这时候被扣开,田恬从门后探头唤她一声,“微微,护士站那儿有人在等你。”
***
乔微没料到,来人居然是霍崤之的母亲。
“你好,乔微。”
女人伸出手来,简单直接地自我介绍,“我是霍崤之的妈妈。”
乔微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半秒才颔首问好。
她平日里很少听霍崤之提自己母亲,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女人的眉峰平直微挑,五官明艳皮肤紧致,看上去很年轻,半点不像有个二十多岁儿子女人。
摸不清对方来意,乔微迟疑道,“崤之今早回帝都了,不在医院。”
“没关系,我知道。”女人笑起来,并不在意,“我是来找你的。”
乔微的身体不适合出医院,两人只能在十九楼的走廊说话。霍崤之聘来的保镖直跟到楼梯口,被女人呵斥后,才肯留在消防门外等待。
门一掩,所有声音便被隔绝在外,空气安静下来。
“真是白生个儿子了……崤之十天半个月不知道给我这当妈妈的打个电话,对女朋友倒是精心呵护得很。”她叹气,眼睛撇了眼门外。
连乔微也听不出来,妇人的语气中究竟是揶揄多些还是抱怨多些。只能开口解释。
“因为前些日子出了点意外,所以他们才会寸步不离跟着。”
妇人嗯一声,抬眸朝她望过来,似是听进去了。
目光落在身上,乔微有点不自在。
她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最顶端的扣子没扣,手上戴着病人腕带,素面朝天。她有些后悔出门前没有再对着镜子整理一遍仪容了,以至于现在在长辈面前如此失礼窘迫。
乔微的性子比霍母想象中更沉得住气。她原以为应该像乔母那般张扬些的才能降得住她儿子,却没想到霍崤之喜欢的是这个类型。
安安静静,像开在路边的花儿。虽说面上不见血色,但胜在五官柔美,眉眼干净纯粹,瘦极的身形更为她添了几分一触即碎的脆弱感,很容易叫人放下心防生出怜惜。
“你比照片上漂亮。”妇人抱手,偏头赞一声。
乔微摇头推谦,她大概猜到霍母的来意不善了。
果然,几句寒暄过后,霍母直接切入正题,“我就开门见山说了。”
乔微点头。
“崤之玩了那么多年,也到了该收心的时候,家里为他物色了个几个适龄的结婚对象,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真听到这一句时,乔微还是觉得浑身僵直。
她的想法?
不,乔母问的不是她有什么想法,只是为她打一剂预防针。
霍崤之是大家族的继承者,而她现在却是个病入膏肓没有未来的病人,跟她的儿子已经绝无可能。
乔微垂眸片刻,半晌才掀起眼帘,“崤之,他也知道么?”
“知道。”乔母摊手坦诚,“不过他喜欢你,只听你的话,家里说什么一句也听不进去就是了。”
“前些日子跟他父亲吵了一架,现在还处处受制,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你大概也看见了。年轻人一旦陷入爱情里,还真是半点理智都没有。”
乔微只知道霍崤之最近很忙,未曾想,其中竟还有她的缘故。
她几次张口欲言,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又听霍母道,“当然,我不是要逼你们分开,也不想叫崤之找着理由恨我。”
“除去婚姻大事,崤之和谁恋爱都是他的自由,我不会干涉。”
乔微明白霍母的意思。圈子里为利益结合,婚后各玩各貌合神离的夫妻并不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