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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Part 86

霍崤之是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醒过来的, 眼皮太过沉重,他艰难挣扎着掀开眼帘的时候,猛地想起来了乔微。

是了, 微微呢?

力气瞬间涌上来,霍崤之嚯地起身, 眼前从模糊逐渐清晰。

他突兀地坐起来,还把众人吓了一跳。

目光越过围上来的医生护士, 他在病床尾端瞧见了严坤。

“崤之, 你觉得怎么样?”

“我睡多久了?”

“一天了, 到中午了,要吃点东西吗?”

“微微呢?”

“崤之,你妈来过电话了,说现在飞机没办法飞G市, 让我先照顾你。”

“我不想听你那堆废话,微微在哪儿?”

窗外全是又灰又沉的阴云密布,暴雨肆虐滂沱,千万个雨点拍打在透明玻璃窗上,一道惊雷劈下来。

严坤几番欲言又止,神色为难。

“在哪?”

霍崤之眉心锁紧, 唇角下抿,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重症监护室。”

“她现在怎么样?”

“感染, 发烧不退。”

霍崤之掀被子的手下一颤, 连滚带爬下床。

“诶,点滴还没打完呢,回血了!”护士惊呼。

他恍若未闻,三两下拔了针头趿着鞋往楼上跑。严坤知道拦不住,只能抱了外套跟上。

重症病房的走廊, 所有人都还在。他一口气跑到这儿,竟是不敢再朝前走。

全身心都被恐惧填满,攥紧了拳头,他太怕了,太怕了。

霍崤之一生都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只要不往前走,他就不会看到乔微是怎样脸色苍白、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

从乔微被诊断的那天陪她走到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医生,没有人比霍崤之更清楚乔微的状况。她的身体像是一艘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船,靠匠人精细的修补和养护勉力维持,一旦下水,所有的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受一次伤便恶化一次,所有的伤害都不可逆,到达临界点之后,一切便无可挽回了。

霍崤之身体好,打小没进过几次医院,连药都极少吃。是认识了乔微之后,他才知道人参黄芪能抗癌,优福定药每天吃三次,康宁口服药对身体的副作用较轻……

他们相处的时间里,有大半是在病床跟前度过的。有朋友甚至调侃他跑医院比跑家里还勤快。可只要乔微能好好的,他愿意把医院当做家。

霍崤之想尽了一切办法维持现状,到今天,这样的平衡还是被打破了。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腿上像灌了铅,艰难又无比沉重。

“二哥?”还是徐西卜先发现了他,“你醒啦!”

众人的目光朝他移过来,纷纷起身。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霍崤之这个样子,半点不见了从前的不可一世。他额上敷药贴了纱布,眼睑下发青,拔针的地方落得满手血,十分狼狈。

他的眼睛只往病房的方向移了一下便收回来,不敢多看,“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在这儿等她。”

大家都担心乔微,坐在外头守了一夜,可这个时候,又不能违了霍崤之的意思。也许乔微也想跟他单独待会儿?

人走干净了,最后剩下席越没动。

“我真恨你,崤之。”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席越望向他的眼神深沉复杂。

霍崤之永远不会知道他夺走了他多珍贵的东西。席越有时候甚至后悔,如果那时候没有介绍乔微给霍崤之认识就好了。稳沉惯了,他竟不习惯自己这样幼稚。

比起内心的想法,他当然更清楚,这圈子何其小,绕过自己,也许终究还是会殊途同归。

乔微是个很难讨好的人,如果她不是真的爱着霍崤之,不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恨他,嫉妒他,可是也感激他。感激他在乔微这样难熬的时候,陪着她走到了今天,给了她一段温暖难忘的日子。

两个男人并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们之间最平和的时候,谁都没有心情吵闹说话。

***

乔微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很久,那地方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折磨得她精疲力竭。一开始,她急迫地寻找着光亮和出口,可随着时间推移,她越走越远,竟慢慢懈怠下来。

她很难受,胃里像是被火灼烧,一路烧到喉咙里,牵着脊椎和五脏六腑都开始痉挛,想要唤人,却始终也没把人等来,床头的药呢?她伸手去够,却怎么也摸不着。

赶紧睡着吧,她想,睡着就不会疼了,才生出这样的念头,四肢便开始瘫软无力,乔微疲惫至极,干脆往后一躺。

这一放松,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忽然喘不过气了。

……

监护室乱作一团抢救,仪器鸣声大作,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霍崤之没想到,收到的人生第一张病危通知书,不属于亲属,而是女朋友的。

“……目前病情趋于恶化,随时可能危及生命,特下达病危通知,尽管如此,我们仍会采取有效措施积极救治。”

白字黑字,清晰的楷体四号。

每个字霍崤之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竟难得怎么也读不出它的意思,思绪像是搅成一团浆糊,堵塞了四肢百骸的血管,脑袋嗡地一声长鸣起来。

“什么意思,你在和我开玩笑?”霍崤之扔开那张轻飘的纸。

他晃了晃混乱的脑袋,揪住医生的领口,眼睛里竟是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

“霍崤之!”席越震怒,抓紧他,“你冷静点!”

“老子冷静你|妈冷静!”霍崤之一把将他甩开,青筋暴起,抬手指着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

“他们给乔微下病危通知!”

他的眼睛血红,一字一句从喉咙里逼出来,“上星期还说病灶缩小了,可以准备手术,今天就要我签病危通知,你他妈就是翻书也不带翻这么快的!”

“对不住,”医生无奈,“我们只尽到告知义务,您不签也行,我们上报医务处备案就是了。”

“我是乔微哥哥,我签。”

席越拿起桌上的笔,才动便被霍崤之把通知书劈手夺过来撕了个干净。

直到A4纸碎得不能再碎,霍崤之才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里,胸口的粗气还未喘匀,他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

“除了乔微自己,谁也没有资格断她的生死。她前几天才跟我说过觉得自己身体好多了,就是一场发烧,她从前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不需要你多事。”

他说罢,转身便出了办公室,他出了门便越走越快,几乎像在逃。

“给您添麻烦了。”席越头疼得揉了揉眉,低声喟叹。

事实上,他比霍崤之好不到那里去,办公室里的气氛沉闷压抑,他快要站不稳了。

“这点事儿在肿瘤科不算什么。”医生摇头,瞧着霍崤之远去的背影心里叹气。

在医院里,大多时候,心理倍受折磨的,并不是病人自己本身,而是周遭的人。

***

待到乔微生命体征趋于平稳,撤掉除颤仪的时候,一整晚又过去了。

即便渡过了最难的那关,可人没醒,谁也不知道乔微能不能闯过来。

她汤水未尽,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痉挛得厉害,护士注射了吗|啡之后,才勉强缓过来。

霍崤之消了几遍毒,穿着隔离服,几天来,才终于进到玻璃罩之内,乔微的世界里。

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霍崤之连气都不敢喘粗,小心翼翼在床头坐下来,生怕破坏了这一切。

她更瘦了,头发在枕头上散开,微陷的眼眶,长长的睫毛,像是随时可能睁开来,对着他笑。

那眼波一定是湖水一样的温柔,告诉他她好多了,不用担心。

霍崤之几天来七上八下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此刻终于找到了地方缓缓停靠。

她的手和往日一般,是冷冰冰的,很瘦,一点儿也摸不着肉,手腕上蹭破的地方已经结了痂,很大一块。

他攥的紧极了,像是攥着自己的心跳。

倘若上帝要带走她,那便是带走他的命。

时至今日,霍崤之终于切身理解了奶奶当初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他再不会这样爱上一个人,深切到想要把健康分给她,代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与磨难。

“微微……”霍崤之开口,觉得鼻子酸,便急促地带过又喊一声,“微微。”

“微微。”

一声接着一声,他不厌其烦,低头亲吻她的手指。

掌心就是这时候颤了一下,霍崤之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起身来,才发现确实是乔微自己在动。

她似乎极力想睁开眼睛,却又被什么压得动弹不得。

霍崤之欣喜若狂,什么也不顾了,按了床头的铃,便一直拉着手唤她的名字。

直到医生护士涌进来,也不肯松开。

“病人家属请配合一下……”护士伸手朝门外请了他几次,霍崤之厚着脸皮不肯动。

他想让乔微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霍崤之想到这里,才猛地回神,抬头,在对面玻璃的镜面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冒出的胡茬没有时间清理,眼眶青黑,像个流浪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都在加班,每天熬夜做年报审计,头昏脑涨,非常对不起大家。杏杏本来以为已经在文案上请了假的,今天才发现,当时网络不好没加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