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清楚我了吧。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周洛伤心直哭,像被丢弃在街上的孩子。他哽咽着摇头,却说不出一句成型的话。
南雅转身,不能再多看一眼他心碎的样子。她说:“回去吧,回去睡一觉,等第二天就好了。”
“不会好的。我知道。不会好的。”他举起手臂擦眼泪,直抽泣。
“那就等第三天,第三个月,第三年。”
“是我害了你。”周洛说。
南雅一愣。
周洛流着泪,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喝酒,吃错药,不该住院让你去看我。就不会有人听到你要走,你就能永远离开这里,后面的事也都不会发生。南雅,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装作这么坏的样子,为什么不说实话,你那时想逃离小镇,就是因为你不想走到现在的地步,你不想要他们死。是我害得你永远逃不了了,是我害了你。”
南雅张口无言,她原以为他是后悔留下她,后悔和她继续发展,没想到……
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又刺进心里,南雅摇摇头:“周洛,你不要自责。我的决定和所作所为,和你无关。”
他不听,只是摇头:“不。是我牵连你留下的,所以让我带你走。就该由我带你走!”
南雅怔住,事到如今他竟还不放手。可面对他,负疚与罪恶压得她抬不起头,她无法再承受。
她钻了空子,支配着人性。她算计了他们,让他们死在他们自己的陋习与劣性中。如果徐毅悔改收敛,如果他不再虐待停了药,如果他们两人有一方醒悟不再通奸见面,如果陈玲没给自己造一个虚无的道德高台,如果镇上的人清醒下来摒弃仇恨与偏激……这些个如果中哪怕出现一个如果,他们都不至于死去。
但,她放下一个诱饵,野兽们便疯狂地扑向了陷阱。
野兽对她和宛湾的生命威胁消失了,她再不会被任何人折磨死。
而那些看见诱饵就冲进陷阱的野兽,他们掐死了自己生的机会,也掐死了她生的机会。
她不会死,却也不会生了。
她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冷淡下去:“我说了跟你无关,不用你负责。以后我的一切都跟你无关。”
“你骗人!”周洛借着酒劲,突然将她扯过来搂进怀里,“你喜欢我的,别骗我了,求你,我知道你喜欢我的!”
南雅眼睛酸了,忍着:“周洛,你放开。”
他不放,她终于失败,失控地踢他打他。他被酒精麻痹的身体虚弱而摇晃,却不放手,箍住她,像守着自己最后的宝贝。
被欺骗蒙蔽而产生的怒火发泄过后,对她的疼惜和痛苦涌上心头。
他埋头在她颈子里:“我不怪你,你别走。——我只是,南雅,我心疼你啊。——为什么,他们不管是活着还是死的,所有的责任和过错都是由你一人承担?为什么?”
南雅止了挣扎,一行眼泪滑下来。
“我不生气,你跟我行不行?”他的泪水不断涌进她的脖子里,“我还有利用价值!还有!我可以带你走,我可以照顾你跟宛湾,我可以做你的男人做宛湾的爸爸,南雅我还有利用价值啊。既然能是任何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南雅抱住他的背,他薄薄的T恤早已湿透。
她仰着头,眼里泪雾弥漫:“周洛,这是我们分开最好的时候啊。以后的路太长了,走着走着,就不会按我们想的来了,何必等到难看的时候再分开呢。”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他愤怒地哭出声来,“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发誓一定考上最好的大学。我做到了呀!南雅,我做到了,你为什么看不到?
“我一定对你好对宛湾好,我发誓。如果我违背誓言,你就杀了我,随便用什么方式杀了我去找别的男人,我命都给你做保证行不行?”
“南雅,我爱你啊。”
南雅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头发里,她抱紧他哭得颤抖的身体,她的眼泪也流个不停,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洛,我也爱你。
真的,周洛,我也爱你。
……
树影透过磨砂窗户,映在墙壁上。
隔间里弥漫着空虚的沉默。
周洛酒醒了大半,激动失控的情绪也早都潮退散去,只剩颓废和疲惫。他抱着自己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南雅也抱着自己坐在对面。
两人都平静下去,有很久没讲话。
南雅看着墙上的树影又拉长了,她问:“醒了么?”
周洛“嗯”一声,用力揉了揉肿痛的双眼。
接下来又是无言。
不久前他说仍然爱她,是酒精作用一时冲动,还是酒后吐真言。
不久前她说对他只是利用耍弄,是说了真话,还是无奈之举。
没人问,也没有人求证。不该,或是不敢。
良久,南雅说:“回去休息吧。你应该累了。”
周洛没动,问:“你呢?”
南雅说:“再不开店,要有人来敲门了。”
周洛再度揉了揉眼睛,疼得快睁不开,他低声说:“我晚上来找你。”
南雅一时没吭声。
周洛把手从眼睛上移开,看着她:“我们该好好谈谈的,南雅。都冷静一下,我们谈谈。”
南雅点点头:“好。”
周洛起身时晃了一下,南雅扶住他,看见他的眼睛红得像个兔子。
她问:“没问题吧。”
周洛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带了一丝哀怨:“下次别这样了,我心窝子像被人捅了好几刀,疼死了。筋疲力尽的,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南雅又点点头:“嗯。”
“我晚上来找你,我们谈谈。”他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她轻声答。
周洛走到门边,回头看尾随的南雅,他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嘴唇,这才从后门翻墙离开。
他走了一会儿了,南雅却立在门边失神。她害怕他放弃她,却也害怕他不放弃她。原打算平静地把宛湾抚养大,她这一生就算完结了,谁料到他会闯进来。
路越走越难,她对前进感到犹豫,却又舍不得后退。
此刻立在分岔路口,该作何抉择?走哪一条路?
南雅眉头紧锁,刚要关后门却看见张青李。
她出现的时机和位置太奇怪,南雅当下就明了了。
南雅看着她,表情平定,没先开口。
张青李走来,说:“我本来想找你聊聊,等了一会儿,来的是周洛。我看他喝了酒,还以为是你要甩了他,没想到——”
南雅平静地问:“你就留在这里偷听了?”
张青李目光空荡地盯着南雅,说不清是害怕是震惊还是不可相信。待她进来,南雅关上后门,淡淡道:“你有话想和我谈?”
张青李怔忡半晌,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坏。”
“坏?这世上有哪个人是绝对好,绝对坏的?”南雅从缝纫机上拿起一支烟,擦着打火机点燃,倚着墙壁抽起来,“你是好人,但你从进屋里的那刻起,就想着捏了我的尾巴要挟是不是?这算不算坏?”
张青李被她说清心思,一时说不出话。
“比起‘坏’,我比较偏向‘有计划’。”南雅呼出一口烟,缓缓地说,“我认为女人时刻都得有点计划。有计划的女人才不会走投无路。你觉得呢?”
“周洛落入你的计划了吗?他是你现在要走的那条路了吗?”张青李质问,“你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该这么天真呀。”
南雅不予回答。隔着清白的烟雾,她幽幽看着她。
张青李:“难不成要我相信你会真爱上他?”
南雅问:“所以?”
张青李:“你只是玩玩他。”
南雅说:“你这个年纪的女生,不该说出这么脏的话呀。”
张青李一愣。
南雅脸色冷冽:“这话不脏么,脏死了。”
南雅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淡淡道:“你可以出去了。”
烟雾缠绕着她袅娜的背影,阳光洒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张青李羞辱之下心生不满,道:“南雅你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南雅细指夹着烟,回过头来,眼神静幽幽的:“要威胁我了么?”
张青李的自尊心让她无法承认,她摇头:“天下没有瞒得住的秘密,我知道了,别人也会知道。到时候,你的秘密只会拖累周洛。”
南雅朝张青李走来,后者吓得立刻退一步,很快背靠墙壁,无处可退。
南雅问:“即使这秘密被天下人知道了,又怎样?证据在哪儿?退一万步讲,假如连周洛也不肯替我隐瞒,告诉大家那天我不在旗袍店,又能怎么样呢?我出去勾搭情人了。这不就是我
应该做的事吗?
“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陈玲在一起,我没见过他们呀,不然陈玲早就拖我下水了是不是?我和徐毅关系不好,镇上人都知道。我和他长期分居,他吃药我毫不知情,他和陈玲私通,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谁能冤枉我呢?啊……”
她轻叹一声,“虽然没证据,但镇上的人会攻击我,说我害死自己的丈夫。像当初攻击陈玲那样。可没关系呀,我不像陈玲,我不会因为别人的羞辱和指责而自杀的。人么,能幸运地活着,就该有受罪的觉悟,是不是?”
张青李看着她若有似无的笑容,一阵冷意窜遍全身。那么热的夏天,她直打寒战。
南雅伸手摸摸她的脸,道:“小朋友,你知道吗,镇上人说我命相带克,招惹过我的人会离奇死掉。你这样缠我,哪天莫名其妙被我克死了,可怎么好?”
张青李面对那张绝美的脸,遍体寒气。
是啊。
她想要一个人死,不靠近,不拿刀,不动手,人就死了。
张青李害怕极了,毕竟年纪轻,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之前强装的气势一败涂地,孩子般抹着眼泪哭道:“如果周洛惹你生气了,你会把他也弄死掉么?你别呀。”
南雅愣了一愣,刚才为着吓唬她而戴上的恐吓面具也撤走。她别过脸去,只答了一句:“他不是外人。”
张青李哭得更伤心:“你真的喜欢他啦?”
南雅不答。
她哭着,她抽着烟,最终她烟抽完,她也哭完了。
南雅说:“你要从前门走还是后门走?”
张青李吸着鼻子,低着头说:“前门。”
南雅掀了帘子去开卷帘门,张青李又问:“桂香阿姨不会同意的,你要怎么办?”
南雅有几秒没做声。
后来她问:“是你告诉她的?”
张青李愣住:“桂香阿姨知道了?”
南雅不答。
张青李赶忙道:“不是我说的。我答应周洛不跟任何人讲。——我没想威胁你,真的,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跟他在一起。”
南雅默了默,拉开卷帘门,说:“你走吧。”
张青李却赖在门口不肯走了,急道:“南雅,你打算让周洛在你和她妈妈之间做抉择吗?”
南雅一个字也不说,回到柜台后做事情。
张青李追上来:“你确定要让他们母子反目成仇?让桂香阿姨失去她的儿子?”
南雅抬眼:“出去!”
张青李住了嘴,半刻后哽咽道:“南雅,你肯定觉得我是嫉妒你。可就算你够狠心去伤害桂香阿姨,你也不管周洛了吗?你跟他走,你们关系一曝光,周洛他就完了呀。”
南雅盯着她。
张青李说:“他在警察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变成谎话和伪证,他或许还会变成你的‘帮凶’。桂香阿姨也会很快想明白,她会恨死你的。”
南雅说:“我那天没见过徐毅,陈玲已经给出证明。”
张青李说:“但只要人们开始怀疑你,那所有真的假的不可能的疑点和杀人方式都可以栽到你头上。人言可畏,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你就先给他撒上一把污点。这对他公平吗?”
……
当人在两个选择间摇摆不定时,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可能会直接影响他的决定。当时有没有想清楚,不重要;是不是本心所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次次的选择后,人生就这样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
或许因为酒精的作用,也或许因为大哭过,周洛太累了,筋疲力尽,回到家后一直睡到快五点才醒。
睁开眼睛躺在床上,他异常冷静清醒。
纠结于南雅的反抗和自卫是否正确,已经毫无意义;疯狂腐败的是整座镇子,耗尽的良心,扭曲的人性、剥削得不剩一丝尊严的生命。
还没到吃饭时间,周洛躺在床上空想。可能因为吵过架,渐渐格外想南雅,他们恋爱以来,还从没吵过架。现在他异常想她,也愈发心急,约好的谈话都等不到晚上。
周洛穿上衣服下楼去找她,被林桂香叫住:“干什么去?快要吃饭了!”
今天奇怪嘞,林桂香居然不在小卖部。
周洛想了想,算了,等晚上再去也行,等她冷静思考下。
他转身上楼,陈钧慌慌张张跑进院子,冲楼梯上的周洛喊:“我在幼儿园碰见南雅,提前把宛湾接走了,刚一看旗袍店关了门——”
“陈钧!”林桂香尖声喝止,朝屋内喊,“他爸!”
周洛一愣,看母亲的反应就知道她找过南雅。他吓出一身冷汗,冲下楼去南雅家。
跑到南雅家,大门紧锁,周洛心中一沉,立刻赶去车站,一辆车一辆车地找。陈钧也帮着找,却四处都没有南雅的影子。
周洛发了懵,喃喃道:“上次她来这儿……私车,她肯定坐了私车!”
一打听,南雅带着宛湾坐了辆银灰色面包车走了。刚走没多久。
周洛不能回自家,跑去陈钧家拿了摩托车往公路方向冲。陈钧紧随其后。
摩托车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一路呼啸往山上爬,路人急忙避让,周洛把油门加到最大,很快到了环山公路。山间驰骋不过几公里,他看到下边公路上的银灰色面包车,牌照号也对。
周洛看一眼地形,冲出公路闯进陡峭山林。荆棘树枝迎路而开,摩托车冲上公路,拦到灰色面包车前刹停。
面包车紧急刹车,司机惊魂未定。
周洛冲到车前,拉开门,南雅神色惊慌,面容惨白。
“周洛舅舅!”小宛湾欢快地叫嚷,朝他伸手要抱抱。
周洛跳上车,一把将宛湾紧紧抱进怀里,一手扯住南雅往车下拖。南雅不肯下车,被周洛硬拽下去。
周洛放下宛湾,南雅转身去拉车门。周洛把南雅扯开,唰地关上车门。
“你去哪儿?!”周洛吼,“这就是你冷静考虑后得出来的答案吗?!背着我逃走?这就是你的选择?”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如同遭受第二次背叛;南雅却出奇地平静:“我不想待在这镇上了——”
“我说了会——”
“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山风吹着她的脸,格外冷清。
周洛懵了一道,用力地说:“你把话说清楚。”
南雅只说了一句:“我对你没信心。”
周洛颤了颤,眼睛湿润地看着她。他低下头,双手用力摁了摁脑袋,又抬头看着高高的天空直发笑,茫然转一圈,突然一脚踢在车门上:“你撒谎!”
南雅颤了一下。
小宛湾站在两人之间,仰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
“南雅。”周洛低头凑近她的脸,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就是个懦夫。——敢伤人,却不敢爱人。”
他握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额头和自己的抵在一处,轻声问:“你到底在怕什么?嗯?”
南雅任他握着她的头,没有反抗。
“南雅,你看仔细了,我现在没醉酒,也没做梦。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清醒理智的。你听好: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接受你。你的好,你的坏,我全部接受。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接受。但像这样不明不白地逃走——你想都别想。”
南雅的脸色在风里变白,她望着他清亮的眼睛,望了很久,似乎要把他记一辈子。但最终,她却只是摇了摇头。
周洛整个儿颤了一下,没想到做到这一步还是不够,他已倾尽所有。
“为什么?”
南雅垂下眼睛,表情冷淡:“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周洛心凉透,手从她发间滑落:“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南雅默然。
他轻声问:“南雅,你爱过我吗?哪怕一丁点儿?”
她依然不说话。
他突然爆发:“你说话!”
陈钧赶来,惊慌地看着这场景,拉周洛:“阿洛啊——”
周洛甩开他,直盯南雅:“这话不是真的,对不对?——是不是我妈找你了?她跟你说了什么?你要想走我们一起走,离开这里就没事了。我们一起走。”他去拉车门上车,南雅拦住,“周洛,我刚才说对你没信心。不是开玩笑。你年纪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她突然止住,因为,周洛盯着她,眼泪就落了下来。
山风吹着,他的眼睛通红:“我到底还要做到哪种地步?要怎么才能证明?我只有十八岁,这就是我的罪?!人要长到哪个年纪,他的爱才是真的,才是值得相信的?二十八?三十八?八十八岁的人最懂爱吗?
“你年纪比我大你就了不起了。你比我大你就真心了?!”
南雅眼眶泛红,看着他。
“你总说我还小,不懂爱情,睡一觉就好了
,长大就会忘记了。偏偏我就是没法反驳你,因为我还没长大。我真他妈的希望我现在立刻就老了,就当着你的面证明给你看,‘南雅你看,我老了,我还爱着你啊。’ 我他妈的老成这幅样子了我还爱着你!!”
一滴眼泪滑下南雅的脸庞,她在风里颤抖:“周洛啊——”
她终于要说什么,
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周父周母和几个叔叔舅舅下了车,不由分说来拉周洛:“回家!”
南雅立刻抱起宛湾,宛湾哇一声哭起来:“周洛舅舅——”
“别走!”周洛惊恐,扑上去抱住她和孩子,“你相信我,我对你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你要我怎么证明?”大人们拉扯着他,他抱紧南雅,“你要我怎么证明?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吗?如果能把心挖出来,我会的!”
一群成年人乱成一团,竟控制不住一个少年。陈钧急哭了:“阿洛啊,算了,你别这样。”
可他不能算啊。他明明给自己规划了一个那么好的未来,如今却要被生生撕下最重要的一块。他明明要带她去看前头他画出的美好风景,约好了她却反悔不去了。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南雅,”他几乎崩溃,嚎啕大哭,“你说清楚,你有没有爱过我?!”
南雅泪如雨下。
“你还不死心?——快把他拉走。”林桂香急喊,她突然抓住南雅,在她耳边急速低语,“你要让他‘作伪证’,你要害死他吗?!”她狠狠推她一把,但周洛扯着南雅不放。
宛湾在人群的夹缝里哇哇直哭:“妈妈——舅舅——”
林桂香尖喊,“把周洛拉走!”
众人终于把南雅从周洛怀里扯出,周洛恐惧地攥住南雅的手臂,任凭他们如何撕扯也不松手。他仇恨地盯着她,泪流满面,狠狠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以为走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就好了?不会,你再不会相信你遇到的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你永远无法告诉他们你的过去,告诉他们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这世上,只有我,只有我心疼的你一切,接受你的一切。只有我知道你所有的事知道你的好你的坏还爱着你!”
她满面泪水。
“你不该是这样的,南雅,你不是走好走的路的那种女人,你该走难走的路,我就是你那条难走的路,为什么不选择我?为什么?!”他目色狰狞地哭喊着,他恨死了她,近乎诅咒,“我就是那条路,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路。南雅!你今后活着的每时每刻都会想,如果选择我,我这边的风景会怎样。你会后悔一辈子!”
可再痛再恨也都没用了,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没用了,他的手生生被掰开。
他拼命去抓,却再也抓不住她的衣角,只剩指尖流动的山风。恐惧,绝望,他眼睁睁看着她坐上车。
林桂香冲车内的司机喊:“快开车!”
他拼尽一切也拦不住了,宛湾的嚎哭声被关在车门后。而他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她的脸。
“小雅!南雅!南雅!”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近乎惨烈地哭求,“妈妈你别让她走!妈妈,我求求你妈妈!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妈妈!”
“南雅!!”
但那辆车再也没有停下来。
那一刻,在山间公路上望着那辆车越来越远,再也不见,那时心底的感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他被抛弃,被背叛,被玩弄,被辜负,那时,他拥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那张通知书,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他做尽一切,她都不要啊。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看着山里高高的天空,觉得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这一生似乎活够了,可以死去了。
不然,以后那么长的日子,他该怎么活下去?
那时,他说的话是真的,每一句都是从心里撕下来的。那时,他真的以为他会死,他会痛苦而死。
可是他没有。
很多时候,在巨大的悲伤面前,人总是觉得会痛苦而死,会熬不下去。可每一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照常活着。痛苦如影随影,我们依然熬着,等着伤口愈合。在对过去美好的回忆和现实冷酷的麻木里,一天天老去。
是违背了誓言吗,是她不重要吗,是忘了她吗?不是,是人生总有那些我们拼尽全力也没有用的无可奈何;连付出生命都没用了,还能怎么办呢?在一件件的无可奈何后,时间就过去了。
是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吗?不是,人没死,很多东西却死了,埋葬在过去的年岁里碰不得,一揭开,就在无数个深夜梦回里痛彻心扉。
真正痛过了,人就会变了。
从那之后,他再不会那样去爱一个人,不会为她爬树翻窗,喝酒吃药,不会为她哭为她嫉妒,不会为她想杀一个人,不会为她改变自己,成长成熟,不会为她努力变成更好的男人,也不会为她在零点的跨年夜里奔跑。因为,他不会遇到下个千年之交,再也等不到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心,不再年轻了。
从来都不是时间治愈了伤,而是,心老了,这才是时间最残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