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别伤人家姑娘的心
期末过后, 又要放寒假了。
肖泷和□□两人穿着厚重的衣服, 背着大大的书包，牵着手走在最后一日的空荡校园里。
每次寒假即将分开的感觉总是和以往不同，暑假还能因为学校的活动时常见面, 一起在燥热的空气里大口大口地喝碳水饮料，汗水透过细胞毛孔蒸发；一起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睡午觉, 听着宿舍楼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喊，迷迷糊糊的, 时间被拖得无限长。
而寒假, 虽短，却是孤独的。
聚散一朝夕，短暂的快乐如同一瞬即逝的烟花, 在漆黑苍茫的寒冷里, 什么都抓不住。
也许是因为冷。而人骨子里都是渴求温暖的生物。
□□：“什么时候回来？”
肖泷说：“和去年一样，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话, 他陪肖泷走到公车站, 隔着手套牵着手，两人旁若无人（反正也没人）地对视着，眼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在诉说离别的依依不舍。
“跟我回家。”□□忽然冒出这么四个字。
肖泷被震得心脏一跳，调侃道：“你跟我回家还差不多。”
□□像猫一样眯了眯眼睛, 道：“今年不行，明年吧。”
“……”汗，需要回答得那么正式么,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啊。。。
公交车来了，□□捏了捏肖泷的手，说：“给我打电话啊。”
“嗯。”肖泷点点头，露在外头的鼻子红彤彤的，□□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
肖泷用力抱了抱□□：“走了，哥。”
□□：“嗯。”
肖泷走后，□□一个人在车站，怔怔地看着公交车离开的方向。
……小小，小小，我要和你在一起……
须臾，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到□□身前，驾驶座门打开，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人下车恭敬，道：“小少爷。”
□□：“嗯。”
开门的中年人是王家的司机，姓李，李叔替□□开了后座的门，□□躬身坐进车子里。
□□：“家里都有谁在。”
李叔：“王老爷和王先生都在家。”
□□：“我哥呢。”
李叔：“琪少爷还没回来。”
□□：“哦。”
李叔：“倒是你几个堂哥都在了。”
□□：“大伯和三伯也在家？”
李叔：“是的，呵呵，今年王老爷八十大寿，谁敢不回来啊。”
说是八十大寿，其实□□的爷爷今年才七十九岁，按照c城的习俗，八十大寿会要提前一年庆贺，据说是为了不让阎王爷知道寿者的真实年龄，以避免寿年之灾。
□□“嗯”了一声，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李叔噤声，心想小少爷还是这样沉默寡言，不晓得王老爷为啥独独中意他。
王家在c市东区的江南繁锦。江南繁锦是c城地产崛起早期开发的富人居住地块，在九十年代初期，很少有人注重绿化景观，这一块风水宝地却被大肆开发为中式景观别墅区，销售对象定位在c市前五十的富豪。
当时c市的房价还未开涨，一平米也就几千来块钱的样子。江南繁锦每平米三余万的标价对c市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可未想到广告一出来，别墅就被抢售一空。
也许这是中国富人的共性，用物质宣扬身价。
□□依稀记得自己七岁的时候从老城宅搬到江南繁锦的事情，那时候父母还未离婚，搬家搬得很是隆重，爷爷亲自监督众人包那些古董器皿，母亲和保姆在商量着哪些东西丢掉，哪些留下。
几个哥哥兴奋地在老宅子里外穿来穿去捉迷藏，而自己呆在那间住了七年的小房间里不愿出来。
老屋的灰砖黑瓦，老屋的木墙梁柱，老屋里充斥着南方小城特有的一股子霉味……此刻它就像垂垂暮年的老人，无声地承受着家主对它的遗弃。
它在哀鸣，它即将死去。
小小的□□抱着一本即将被丢掉的厚重黄历，觉得莫名地难过。后来不知道谁冲进来，大声喊：“小弟你一个人在这里绣什么花啊！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
一个小时后，轿车开回王宅。
在江南繁锦住了十年，此刻这房子也已与人有了感情。何况这边一连排都是王家买下的。
□□下车，望着现代建筑庄严大气的外观和细节处精致的装饰，岁月的浅痕安静地承载着王家小辈的历史……
□□低头抬脚，一步步走向门厅。
“哟，小弟回来啦！”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抬眼看向那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叫了一声：“三哥。”
这人名字叫王瑞，是□□二伯的二儿子，今年23岁，在英国念硕士。
王瑞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捶了□□一拳，怪腔怪调地说了句：“wele home！”
□□：“在家别讲英文，奇怪死了。”
王瑞笑道：“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啊！菁菁三天前就回来了，你怎么那么晚？”
□□低头换鞋，王瑞调侃着又问：“在学校陪女朋友？”
□□：“……”
王瑞“啧”了两声，道：“都一年了，我们一提她，你还脸红，到底是谁嘛，带来家里看看嘛！”
□□很干脆的拒绝：“不要。”
王瑞：“。。。”
□□转身拎着书包上去了，上了一半旋转楼梯，王瑞在他身后大叫道：“啊差点忘了，爷爷叫你一会儿去他房间！”
□□：“哦，知道了。”
□□脱掉校服，换了身舒适的便装，朝二楼的正房走去。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轻叩厚实的红木门，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进来。”
□□转开门，对着里面的老人道：“爷爷。”
王爷爷推了推老花镜，把棋谱一放，说：“过来，陪我下盘儿。”
“嗯。”
□□乖顺地上前，跪坐好，理清棋盘，手执黑子，轻放在左上角星位。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棋子搁在实木棋盘上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棋面已经进入了激烈的厮杀阶段，可□□却很少停下来思考，倒是老人总是拈着棋子蹙着眉头，沉吟着如何走下一步。
他抬眼看眼前最小的孙子，这个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冷静，即使自己身处劣势，即使对方胜利在握得意忘形，他都这般临危不乱，让对手疑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是不是下一步就会被反噬，然后满盘皆输……
尽管多次试验结果都验证了那是假象，那孩子大多数会输，但他如此沉稳镇定，面对败局丝毫不露慌乱。
这种心态，这种控制力，着实让人欣赏。
老人放下棋子，说：“就到这儿吧。”
□□：“嗯。”
王爷爷慢悠悠地问：“知道结局怎么样？”
□□坦诚道：“嗯，我输七八目这样。”
王爷爷喝了口茶，问：“有什么想法。”
□□：“爷爷比我厉害。”
王爷爷：“……”
王爷爷指示□□倒茶，□□倒了，双手递给他，对方又问：“输了没有不甘心么？”
□□：“胜败乃兵家常事。”
王爷爷：“。。。”
王爷爷的茶碗空了，□□又替他斟了一杯。
“给我说说你学校的事情吧。”
□□一板一眼地开始描述华海的生活：“早上七点不到要起床，然后上课，中午休息两小时，下午五点半吃晚饭，然后回宿舍看书睡觉。”
“流水账……”王爷爷不屑道，“还有呢？”
□□：“我参加了篮球队，有时候晚上会打会儿篮球。”
王爷爷：“浪费时间。”
□□：“。。。”
王爷爷：“我听你几个哥哥说，你在谈对象了。”
□□：“……没有。”
王爷爷：“那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垂着眼，没说话。
王爷爷：“对方家家境怎么样，如果真喜欢的话，也可以考虑考虑联姻。”
□□皱了皱眉头，认真道：“爷爷，如果我有喜欢的人，我会养他的。”
王爷爷笑了笑，不在意地说：“你还小，现在都是玩玩的，别太当真了。”
□□：“……”
王爷爷：“不过如果真玩，也要控制好，别惹什么事，别伤人家姑娘的心。”
□□继续无语。
王爷爷：“你这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哪个人喜欢上你，会被你这性格气死。”
□□疑惑状，会吗？难道小小总是生气是因为自己性格的原因？
“。。。”
之后又听老人家唠叨了两小时，快晚饭时间了才被放出来，□□疲惫地吁了一口气。不过他运气不大好，刚从爷爷房里出来就见到了自己父亲，王父道：“去书房等我。”
□□只得去父亲的书房，不像爷爷的房间里放着古玩书籍，□□父亲的书房里全是公司文件。
王父有个贴身助理姓林，是个去年硕士刚毕业的小青年，□□住校后很少回家，才第一次见他。
林秘书此时正在书房帮他父亲整理文件，见了□□，不冷不热地跟他点了个头。
□□也礼貌地点点头，走到书架边随手抽出一本书架上的产品销售册看了起来，这是王家年初开发的地块。
城西观龙世纪广场，找知名设计院做的设计，□□看了一会儿，王父进来了，他眼神示意林秘书离开，问道：“有什么想法？”
□□：怎么都爱问有什么想法？
“我不懂设计，效果图挺漂亮的。”
王父笑道：“前面都是摆噱头，没什么好看的，你翻到最后。”
□□依言翻倒最后一页，上面是一张投资估算表，王父道：“这个是我们最在意的。”
□□：“能赚多少回来？”
王父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
“五倍？”□□问。
“设计什么的和我们无关，我们需要了解的是如何最大化盈利。”王父走了过来，站在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儿子身边，翻到前面几页的商业细部规划区例图道：“几年后等周边的居住区都造起来，有大片的商人会进驻此地，地价房租年年会涨，死角空间开发得越多，盈利就越大。”
□□点点头，与其说对这些不关心，不如说他已经麻木了。
爷爷和父亲总会时不时地培养他对财富的欲望，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没感觉。
“这边一片，”王父指了指图例上的蓝色部分，道，“这里的一层已经被王家的企业买断，等你成年后，由你来管理。”
□□：“……”
王父：“你用不着考虑了，这是你爷爷的决定。”
□□挣扎了一下，道：“爸爸，我想去外省念大学。”
王父的脸黑了下来，他敲了一下桌子，提高声音道：“你不要太任性了，如果你当初听我的去美国，明年就能回来帮家里做事了，念什么大学，念完大学你能给我变出一百万来？浪费时间！”
□□：“。。。”
父子两僵了一会儿，还是王父忍不住，他气喝道：“每次我跟你说这些，你都当耳边风是不是！你有放到心里去认真想想么？把你那套人生观世界观收回去，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你看看古代那些科举制度，读书读到头发花白还在考，就算读到死又怎么样了？中国人读书是为了什么？选拔人才！那是不读书就没有出路的人才会去走的路，因为他们无路可走！我们王家的孩子不需要去凑那个热闹！”
□□：“……”
“我看你读书也不是为了要什么知识名利，你自己杂七杂八那些书读的还不够多么……”王父冷哼了一声，道：“你读书就是为了好玩！”
□□觉得自己的爸爸像一只暴躁的虎皮猫（？），他继续沉默无语地听着。
王父见儿子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终于气炸了，他指着□□吼道：“你再这样玩下去，浪费的不但是时间，还是王家的钱（？）！你给我出去，去给我好好地想清楚！”
□□：“嗯。”
每次都是这样……
□□出了门，皱着眉头回到房间，就算不服气父亲的指责，却还是会静下来思考——
如果我走了你们为我安排的道路又能怎么样？15岁去美国x商学院读书，回国，接手家族事业，18岁就和同龄的圈子脱节……
除了钱，我会丧失一切在这个社会生存的意义！没有友情，错过爱情……
也许日后和我一样大的人都会瞻仰我羡慕我，我会变成一个与谁都无共同话题的异类，生活在你们所给我塑造的牢笼里，永生永世不得脱身！
可是父亲啊，我宁可做一个有希望有梦想的考生，也不要做一个只有责任的皇帝！
……
□□难受地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手臂想念肖泷。
小小，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出生在和你一样的家庭，做你的哥哥，和你一起上学，考试，带你一起打篮球，和你一起找女朋友……哦不对，我喜欢你，我不允许你找女朋友……然后我们一起上大学，一起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拥有相同的同事，晚上和他们泡吧喝酒，一起抱怨上司的不好，回去后我要抱着你睡觉……过年一起回家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