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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兰妃此举,显然在众人意料之外,就连淑妃也不由怔了瞬。

兰妃她……怎么会?她骨子里清高得很,不屑于邀宠献媚,不屑于违心行事,可她现下里竟……

屋中只柔嫔看不明白眼前形势,还往前跪了跪:“皇上,兰芜殿这东西都找出来了,您可不能听信兰妃娘娘一面之词啊,兰妃娘娘她――”

“你给朕闭嘴!”成康帝咬牙切齿道。

柔嫔被吓得一哆嗦,忙将话头咽了回去,还下意识望了眼淑妃。

可淑妃却没望她。

蠢货。

她都理所当然以为兰妃是不屑于邀宠献媚违心行事的清高之人,陛下又会怎样以为?

这宫中宠爱从来都是简在帝心,信任自然也是。

兰妃今日做到了这份上,别说只是在她宫中搜出瓶月光粉了,就算她承认是自个儿害的皇嗣,皇上也只会认为她是爱惨了自己,见不得其他女人有他的子嗣,略施小惩便可轻轻揭过。

今日这局,是她轻敌了。

成康帝适时下令道:“来人,先送淑妃回宫,淑妃小产,悲痛难当,不宜再留在此处。此处有朕在,自会将今日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兰妃此番诉衷肠已让圣上对她深信不疑,再想将此事推到她身上只会得不偿失,左右最要紧的两个目的已然达到,余下的残局尽数让那蠢货背着便是。

思及此处,淑妃只是配合着做出悲痛难当伤心失魂之态,任由侍婢宫娥将她扶起。

可行至门口时,江绪却忽然出声:“淑妃娘娘留步。”

淑妃一顿,成康帝也皱眉望他。

“封太医马上就到。”

“你叫封太医来干什么?”成康帝问。

不待江绪应声,封太医便背着药箱匆匆入内:“微臣给陛下请安。”

“起。”

封太医恭谨起身,又朝江绪点了点头,算是行礼。

江绪扫他一眼:“给淑妃把脉,看她是否小产。”

此言一出,淑妃脸色变了:“王爷,您这是何意!”

她心中惊诧不已,定北王怎会知晓此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绪看都懒得看她,只淡声吩咐:“把脉。”

淑妃慌了,“噗通”一声跪下,眼圈倏然发红,下一瞬便泣不成声:“皇上,臣妾方才口不择言,那也是因失了我们的孩子才一时不察,王爷位高权重,深受圣宠,可又何至于跋扈至此!当着您的面便要如此折辱于臣妾!臣妾今日痛失腹中胎儿,本就不想活了,若还要再受此折辱,臣妾宁愿一头撞死在这儿!”

“……”

这上元佳节一个个要死要活的,成何体统?!这江启之,竟会给他找事!

可淑妃到底不是兰妃,成康帝心里埋怨着,可对她的信任远不及江绪。

他深知,江启之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般举动,是以淑妃再如何哭闹卖惨,他也只是略沉了沉声:“太医都来了,把把脉再回去也不迟。”

淑妃瞪圆了眼,不住往后退。然成康帝都已发话,自有内侍将她按回床上坐着,任封太医为其把脉。

半晌,封太医起身,谨慎道:“淑妃的确有小产之迹。”

明檀怔了怔。

可封太医紧接着又说:“只不过淑妃娘娘的小产之迹是服用药物所致的虚假迹象,实际并非小产。”他顿了顿,“微臣仔细查看淑妃娘娘脉象,淑妃娘娘应是……并未有过身孕。”

屋中除明檀与江绪,所有人都惊了。

“你说什么?淑妃并未有过身孕?”成康帝不可置信问道。

封太医颔首:“淑妃娘娘脉象全无有喜之状,且今日此种脉象极易误诊为小产,微臣仔细诊验后可以确定,的确是服用药物所致,皇上若不信,可以再请提点大人前来一诊。”

封太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淑妃面上血色尽失,也已全然不见先前的痛心悲愤,成康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绪又适时过封太医的话头,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沈玉将灵州账册与行贿名册送入宫中当日,勤政殿洒扫内侍双禄与同屋内侍换班,偷偷去了趟栖云宫。”

栖云宫的主位便是淑妃。

成康帝听到这,慢慢回过味了。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全是由淑妃策划?

在他动手处置之前先发制人,以多年相伴与腹中龙子为筹码保全父兄。

只是这假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月份渐久,肚子却不显怀,再往后便要瞒不住了。

所以她就想借定北王妃之手顺理成章落了这胎,顺便害下佳贵人腹中龙子,再全数推给兰妃,另以定北王妃之罪责与兰妃之爱慕让他对江启之心生嫌隙。

她许是还料定了江启之手握重权,即便他对江启之心生嫌隙,也不会立时与之翻脸,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处置定北王妃。

既不能处置定北王妃,便只能对她这受害者加以补偿,父兄得以继续保全,她甚至还能因此得以晋升――

成康帝脸色铁青,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这毒妇!”

淑妃坐在床上,浑身泄力,眼泪一颗颗往下砸,她伸手用力抹去,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是聪明人,从来不做无谓的挣扎,事已至此,再多狡辩都是无用,这位定北王殿下显然是有备而来,太医、内侍……那些原本可以瞒天过海的蛛丝马迹想必此刻已全数被他握在手中。

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笑一声:“臣妾是毒妇,没错。”

她转头,目光从柔嫔、明檀、兰妃身上一一停过,又略抬了抬,对上怒不可遏的成康帝。

“可这宫中,谁又从一开始就是毒妇?而今种种,还不都是拜陛下所赐!”

她仰着头,眼泪从鼻上滑过,泪流着流着,她唇角又往上翘了翘。

“兰妃与您幼时相识,可臣妾也是十六便入东宫。臣妾家世不显,刚入东宫时,只是个小小良媛,什么都不懂。

“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闹了笑话,回东宫后,臣妾羞愧得不敢出门,您亲自来臣妾院中劝慰臣妾,说当初选了臣妾,便是看中臣妾天真淳善,皇上您可还记得?

“那时我以为,您所说的看中,便是真的看中。可后来才发现,您可以看中臣妾天真淳善,也可以看中其他女人婀娜多姿,能歌善舞,温柔小意,明媚大方……您看中的未免也太多了!多到东宫装不下,这后宫也装不下!

“臣妾也一次次期盼,一次次希冀,可到最后,总是失望,后来臣妾才明白,您看中的这些里头,最没用便是天真淳善。

“臣妾若是十年如一日的天真淳善,白骨怕是都早已经成灰了,哪还能站在您面前告诉您,您的喜欢与心意到底有多廉价?”

她边说,边抬眼望他,唇角往上扯着冰冷讽刺的弧度。

成康帝怒极,面上抽动着,已说不出话。

然淑妃却已无所畏惧,只自顾自道:“有时候我真羡慕定北王妃和豫郡王妃,有那么好的家世,还不用进宫蹉跎一生。

“这宫里的花,不论如何名贵,如何娇艳,要么被人修剪,要么无人欣赏,要么零落成泥,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屋子里也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皇上!佳贵人难产,已然血崩了!”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着急忙慌进来传话。

成康帝一听,回身便往佳贵人屋里走,走至门口时,他顿了顿:“先将这毒妇给朕看好了!”

淑妃在后头扯出抹了然又讽刺的笑,她目光缓慢地移着,移至兰妃身上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本宫低估你了,没想到忙活一场,到头来却为你做了嫁衣裳。”

她才不是要害佳贵人的胎,七个月,胎都已经成型了,若此时佳贵人来个难产而亡,那生下的皇子或是公主必要寻一位养母,试问这后宫之中,又有谁比她这痛失龙胎再也无法生养的高位嫔妃来得更为合适?

膝下再添一位皇嗣,贵妃之位就近在咫尺。若是位皇子就更好了,佳贵人出身陇西杜家,为扶皇子,她不愁拉不拢杜家做她身后靠山,如此一来,她的父兄也有了更为强劲的助力。

这般好的算计筹谋,却偏偏要织与了兰妃,想想,也真是讽刺。

兰妃起身,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亥初,佳贵人产下一位小皇子,自己却因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太医称佳贵人血崩之势已然损身,即便是醒了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成康帝闻言,沉默良久,着即下旨晋佳贵人为佳嫔,连跃两级。

淑妃被带回栖云宫严加看守听候发落,柔嫔则是连句辩解的机会都没落着,便被打发去了冷宫。

正月十五的圆月高悬,清冷明亮,显江上应是正在燃放烟火,两岸又是“一夜鱼龙舞”的灯火盛景,而这深宫之中,却冷寂得紧。

出了如烟阁,明檀站在台阶上,很轻地说了声:“多谢。”

兰妃站在她旁边,声音淡而飘渺:“不用,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不能承认她心悦江启之,从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不能,对谁都不能。

她犯不起一念之差的清高,那一念之差,会毁了自己,毁了家族,也可能会毁了江启之。代价太沉重,她承受不起。

终究,她也只是一介俗人罢了。

淑妃以为她赢了,可只有她知晓,在自己心悦之人面前对其他男人违心诉衷肠,到底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更可悲的是,她会如此这般,难受一生。

许是难受着难受着,从今往后也能慢慢习惯吧,总归也从未是彼此的良人-

宫门已经落钥,今夜注定留宿宫中。

明檀与江绪缓步走往暂歇的华音楼,途中,她问及许多从前不知之事。譬如行贿名册与淑妃有什么关系,又譬如他是何时发现淑妃这孕怀得另有门道。

得知勤政殿的内侍是章皇后查出来的,明檀又是一阵愕然。

皇后?这里头竟还有皇后的手笔?

那如此说来,皇后也早就知晓淑妃假孕一事了?可皇后从头到尾都未沾半分,就连今夜事发,她也是守在佳贵人的屋中……

想到这儿,明檀恍然――

这就是皇后的高明之处了,她是母仪天下为人表率的皇后,很多时候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将自己从纷争里摘出来,避开皇上可能面临的难堪时刻,便永远都会是大显人人称颂、皇上也无比认同的贤德仁后。完美,无可挑剔。

只不过今夜听了淑妃所言,她莫名有些感慨,又莫名有些好奇,从来都无可挑剔的皇后娘娘,会否也曾有过少年意动的时刻?

可惜,她无从知晓,且就算是曾经有,如今应也不会再有了。

明檀看着清冷月色,忍不住小声道:“这样算来,皇上辜负了好多女子啊。”

“你情我愿,何谈辜负。”江绪并未如她有所触动,还妄图纠正她,“后宫本是朝堂家族之间的制衡交换,如若不愿,皇上并不会逼她们入宫。世上之事,有得必有失,既要家族荣宠,又要帝心如一,话本都不敢如此作写。进宫之日她们便该想到,一国之君,不可能终日耽于情爱。”

明檀默了默,道理她都懂,可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驳道:“话本敢呢,我都看过好几本。”

“……”

“你看的话本自是与众不同,什么都敢,不是还敢写一夜要七回水么。”

“……?”

明檀瞪直了眼,忽然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