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下个不停。
下午五点钟左右,大月多三郎的太太茂野女士,拿着给三岁的小女儿田鹤子的牛奶和面包,以及给五岁的大女儿喜美代的药,匆匆走出了家门。
茂野沿着京都帝国大学(简称京大)农学院正门前的大马路一侧的杉树丛,走到小笛家前面一看,大门上挂着一把锁。
“特意给孩子们准备好送来了,没想到……”茂野女士感到有些失望,在小笛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小笛家两边,都是没有人住的空房子,隔过北边的一所空房子,虽然有一户人家,但茂野跟那户人家不熟,不想去那里打听。杉树丛的另一侧,是通向农学院正门的大马路。
茂野本来想拿着东西回家的,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了,还是打听一下吧,于是,她就去了小笛也认识的须原家。
须原太太说,今天早上八点钟左右,福田太太的女儿,有事来找小笛的时候,小笛家的大门上也挂着锁。
“也许是到大丸百货商店去了吧。”须原太太说道。
没办法,茂野只好把拿来的面包和牛奶,暂时存放在须原太太那里,并嘱咐她一旦孩子们回来,就把面包和牛奶交给她们。
回家的路上,茂野再次来到了小笛家的门前,只见大门上依然挂着锁头。
小笛经常把喜美代和田鹤子带回家,叫孩子们在她家住一、两个晚上。每个月肯定有那么两次。白天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茂野没有见到自己的两个女儿,虽然有些担心,却也没太当回事,转身返回位于下柳町的自己家去了。
这是大正十五年(1926年)六月二十八日的事情。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九日,小笛家的大门上依然挂着锁。茂野还像昨天那样,去须原太太那里打听,须原太太还是不知道,小笛跟孩子们的去向。
回家之前,茂野太太再次来到了小笛家门前,站在大门一侧的、安着木栅栏的窗户外边,她犹豫了一阵子之后,毅然把手伸进木栅栏,捅破糊在窗棂上的窗户纸往里看,结果什么都没看见——窗畔挂着一顶蚊帐,挡住了茂野的视线。
茂野开始感到不安了。
小笛把两个孩子带回家,是二十七日星期天上午九点钟左右的事情。那天,小笛和她的十七岁的养女千岁来到茂野家,说是要去植物园那边找房子,还说想带着大月家的一个孩子去,茂野就让她们带着五岁的喜美代去了。那时候,喜美代三岁的妹妹田鹤子撒娇磨人,嚷嚷着要跟姐姐一起去。千岁就哄田鹤子说:“你在家等着,下午姐姐来接你。”然后就带着喜美代走了。
下午三点钟左右,千岁果然来接田鹤子,用婴儿车推着她去了小笛家。
这只不过是前天的事情,但这时候的茂野女士,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那么久。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三十日,天阴得越来越沉了。昨天夜里,茂野想了很久:小笛和孩子们,到底去哪儿了呢?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早晨醒来,茂野忽然想到:小笛是不是带着孩子们,去了神户呢?想到这里,她越来越确信,小笛肯定是带着孩子们去了神户,心里的不安之感,随之减少了几分。她决定再去小笛家里看一看,如果门上还挂着锁,就给神户那边打个电话问问。
上午十点钟左右,茂野又来到了小笛家。跟昨天一样,那把冷冰冰的锁,依然挂在小笛家的大门上。
于是,茂野给神户那边打了个电话。她期待着对方轻松回答“在这里”,不料对方的回答却是“没有,没到神户来呀”。茂野女士顿时觉得胸口一痛,犹如被人打了一拳,心中的不安骤然膨胀起来。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该问的地方都问了,还是不知道小笛和孩子们的下落。
茂野决定钻进小笛家里去看看。她想:在小笛家里,也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可是,一个人钻进一所锁着大门的房子里去,不免有些害怕,而且,她也不知道除了大门之外,还能从什么地方钻进去,于是去找须原太太商量。所幸须原太太以前是小笛家的邻居,知道从小笛家南边那所空房子里,可以看到小笛家中的情况,于是,她就带着茂野太太去了。
小笛家南边的空房子,以前曾租给大学生住,虽然相邻,却有一扇门板,把两家隔开,需要推开门板,方可进入小笛家中。
茂野和须原太太走进那所昏暗的空房子,转到隔着两家的门板前面,推了半天,只推开一条缝,小笛家那边,好像顶着什么东西。小笛的家里黑糊糊的,看不清楚,看了半天才从一个房间的门缝里,看到了棉被的一部分。
两人突然觉得很可怕,赶紧从那所空房子里退了出来。茂野想再叫一个人来,三个人一起进小笛家看看,于是就跟须原太太一起,把住在樋之口町的奥田太太找来了。奥田太太跟小笛的关系也很好。
三个人站在那所空房子前边,谈论小笛家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情形的时候,农学院的勤杂工畑野长一郎,正好骑着自行车,从这里经过,于是,四个人决定一起进去。
畑野长一郎用力推开那扇门板,四个人走进小笛家,首先从中间那个四叠半的房间的门缝里,看见好像有一个人盖着棉被,躺在榻榻米上。棉被的被面是印花的,在昏暗的光线下,被面上的花朵,看上去似乎飘浮在被面上。
“喂!喂!……”畑野喊了两声,躺着的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再仔细一看,躺着的人从棉被下面,伸出一只脚来,不太干净的脚底板,冲着看它的人们。
写到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喜美代和田鹤子的父母——大月多三郎夫妇跟小笛的关系。
大月多三郎和妻子茂野,是大正十年(1921年)四月来到京都的。开始住在田中下柳町三番地,租的是一个叫田中邦的人的房子。同年七月,小笛把田中邦的房子和店铺,全都买了下来,大月夫妇就成了小笛的房客,当然也就跟小笛认识了。顺便说一下,小笛姓平松,全名平松小笛。
不久,小笛说要把房子租给大学生住,让大月夫妇搬家,他们就搬到关田町去了。第二年二月十一日,他们生下了大女儿喜美代。
喜美代出生以后,平松小笛对大月夫妇关怀备至,两家的关系越来越好。小笛特别喜欢喜美代,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对待,每个月都要带她回自己家住上一、两天。
虽然小笛非常喜欢喜美代,但是她把喜美代惯得很不听话,而且,跟小笛来往的人,并不欢迎喜美代,于是大月夫妇就想疏远小笛。不过,两家的关系以前那么好,一下子断绝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关系就这么保持下来了。
关于大月一家跟小笛的关系,就暂且介绍到这里,下面接着说:在小笛家东看西看的畑野等人,都看到了些什么。
畑野把门全部拉开,大声叫着,盖着棉被、躺在榻榻米上的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畑野虽然是个男人,胆子不小,但是他也不敢用手掀开棉被看看,而是走到了后院里面。
“找根棍子,捅一捅露在被子外边的脚吧。”畑野建议道。
女人们不同意:“不行!万一睡在里边的人是个强盗,把他弄醒了很危险。就算不是什么强盗,弄醒了也会有麻烦。还是去叫警察吧。”
茂野来到百万遍派出所叫警察的时间,是三十日下午的一点半。
在派出所里执勤的警察羽立,向茂野了解情况的时候,茂野的丈夫大月多三郎和畑野也在场。羽立警官来到小笛家大门前的时候,门上仍然挂着那把锁。羽立是把大门弄开以后,走进小笛家的。
关于把大门弄开、走进小笛家的情况,羽立在接受检察官询问的时候,是这样回答的:“平松小笛家的大门是关着的,大门上的便门上,挂着一把锁。我用力推了四、五次,一直推不开,就把锁拽开,把大门上的便门卸下来,走了进去……”
大门的开法,随着事件的进展,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警察羽立走进小笛家以后,首先查看的是大门旁边一个三叠的房间。里边挂着白色的蚊帐,几乎占满了这个不大的房间。蚊帐里面没有被褥,也没有人。这个房间的窗户,糊着窗户纸,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昏黄的光,可以看出蚊帐里面的榻榻米,巳经陈旧得变成了红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