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斩运剑”放入了本次剑器大会的彩头里面。
观剑卷中并不记载已失落的剑器,都是能寻找到的当世名器。比如一千年前血河魔尊手中的那把“寂灭剑”,就不会纳入观剑卷之内。而在现世的剑器当中,但能拿来提携后辈的也并不多。
童归渔半撑着下颔,让膝边侍宠给两人之间摆了一盘棋,悠悠地道:“你觉得,可能排进前五?”
他说的是那把重铸的鬼族至宝。江应鹤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淡道:“明知故问。”
童归渔大笑道:“你是为弟子的佩剑而来的?难道江仙君的私藏中,没有好东西了吗?”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有。只是不适合我的小徒弟,我倒觉得……”
他言语一顿,微微扬了一下眉宇:“童仙君手中的红颜剑,非常不错。”
童归渔笑声一噎,咳了几声,差点呛到自己,随后才一把拉过江应鹤雪白的衣袖,道:“红颜剑喜欢美人不假,你那小徒弟也的确堪称绝色,可这是一把修情的剑!你单身一千来年连个伴儿都没有,还想教弟子修情?”
江应鹤一开始还面不改色地听着,听到“一千年来连个伴儿都没有”的时候,想到自己孤寡半生,不仅没有女朋友,连门口那几只仙鹤都是公的,顿时有些脸色发黑,忍不住冷了些语气:“守身如玉碍着你了?松手。”
就当童归渔还想继续说的时候,拉着江应鹤衣袖的手忽地被一股刺痛拂开,他猛地一缩手,看着从旁倾听的秦钧把那片雪白的衣袖拢回来,随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莫名地让人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怎么的,秦钧这个人身世悲惨到全修真界都觉得他活不长,但每一个见过他的人,又觉得遇到他自己大概也活不长。
秦钧那双铁灰色的眼眸,看什么都是慵懒散漫、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但他只要一有兴趣,就给人一种“吾命休矣”的感觉……除了看他师尊。
童归渔的感情经历多丰富,被这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通透了,瞬间醒悟到了什么,一边继续落子,一边道:“守身如玉自然好,只不过,你听没听过一个故事?”
江应鹤掀眸看他:“什么?”
童归渔看了秦钧一眼,看着这个“体质脆弱”的灰发男人垂下手,半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江应鹤的肩膀上,眸光盯着他师尊白皙的侧面下颔,那眼神就像是饿了好久很想吃似的。
童归渔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听说你这种冰清玉洁的剑修,最容易被晚辈叼走,比如徒弟啊……”
“不可能。”江应鹤干脆利落道。
他回答得实在是太果断了,不光是童归渔愣了一下,连秦钧都觉得心里无端地一抖,迫切地想听到原因。
“以蓬莱的培养环境,”江应鹤神情认真,“不会有欺师灭祖的弟子。如果有,本座第一个打死他。”
童归渔:“……我感觉我和你讲的应该不是一种欺师灭祖。”
江应鹤怔了一下:“还有第二种?”
童归渔看了一眼秦钧,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还寒和长夜,试图解释:“就比如,嗯……比较合欢宗的那种……”
他话语未尽,下面正在介绍剑器大会情况的何护法声音忽地被打断,一个更为尖锐、充满怨愤的声音顺着扩音术传递出来,散进整个会场之内。
“何护法,你这观剑卷也太过偏颇。晚辈听闻玄微仙君的雪剑忘尘,是冰雪所铸,这样也能称得上是剑器吗?!”
童归渔声音骤止,目光转而望下去。
雪剑忘尘是忘尘剑的别称,也有人直接叫它“雪剑”,在观剑卷中排名第二,剑身的确是用冰雪所铸,寒意比锐气更重。在与江应鹤千年之间的互相温养之下,江应鹤愈发的性情清幽、心静如水,而忘尘剑也从一开始的锋芒震八方,变得逐渐清润内敛。
那声音还在继续。
“再说何护法提及的这几个百年英杰,李还寒和那个姓秦的,他们也配入榜?一个天魔之体、一个万鬼侵神,恐怕都是江仙君用灵丹妙药强行提升的境界吧?!”
“蓬莱派愧作正道之首!不培养真正的剑修天才,反而要去提升这些乱七八糟的废物体质,你们为了名声这么做,就不怕因小失大!”
此言一出,底下的散修和其他门派之间,都响起低低的交谈声,而蓬莱这边的弟子们则是气得拍桌子,为首的弟子走来走去,指着那人骂道:“狗东西,还用元婴的传音道术,给李师兄提鞋都不配!”
“空口白牙得诬陷他人,灵丹妙药堆起来的境界从来上不得台面,我们师兄那是打架都削山峰的主儿!”
只不过蓬莱弟子虽然愤愤不平,却因江应鹤就在高处旁观,并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周围的议论附和声更大时,混迹在那人之中的元婴修士走了出来,看外表仍是风华正茂,但不知道实际年龄,他朝着江应鹤所在的地方行了一礼,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晚辈卢知风,江仙君还是收一个有前途的徒弟,那些个破烂……”
前面的那几句话时,江应鹤还没什么反应,可到了这几个字出口,一道剧烈的寒意从他身上迸发而出,自高处直逼而下,挟着淡蓝的灵波劈头盖脸地猛压下去,掺杂着寒气的威压将卢知风狠狠掼在地上,双膝都砸进了地面里。
众人呼吸一滞,抬眼望去,见到原本与混元仙君在合欢楼上谈笑风生的江应鹤抬起手,撩开了合欢楼一侧的幕帘。
那只手白皙如霜、指节修长,衣衫上的暗纹在日光映照下隐隐发光,但他的声音却清冷孤绝,令人寒凉彻骨。
“修行到元婴,不容易。”他语气冷淡,“劝你惜命。”
江应鹤见他还未后退,便抽回了手,抬眸间正对上李还寒回望的目光。
他们两人是不必过多交流的,江应鹤懂得他的意思。而且在他心中,大徒弟总比二徒弟温柔一些,他虽然生气,但还是觉得李还寒手里有分寸,修行到元婴的确不容易。
江应鹤略微颔首,看着李还寒跳下合欢楼,落到了大会圆台的中央,手中化出一把血色长剑,朝着卢知风行了一个剑修之间用于比试的礼节。
正在此刻,他耳畔忽地荡起热息,秦钧凑了过来,盯着他问道:“师尊,怎么不让我去?”
江应鹤觉得耳根发麻,伸手揉了一下耳朵,顺理成章道:“你师兄是正人君子脾气好,还会对同修礼敬三分,换了你,刚刚听到别人说第一句就想拔剑,我如何放心你去?”
江应鹤是道门正宗,又是千年剑修,这种充满灵力浸润的神魂对于鬼修来说,是无可比拟的大补之物。即便秦钧已不需要食用神魂来稳固身躯,但还是被这种香气勾着,忍不住又凑近了一点儿。
秦钧想要拔剑,只是单纯听不得别人说师尊不好。
他连舔一口都舍不得的人,怎么能让别人说一句不好?
“弟子只是……”秦钧的手终于按捺不住,触到了江应鹤耳畔的墨发,正当此时,一个极度显眼的身躯,再次扑进了江应鹤怀里。
长夜往师尊怀里蹭了蹭,可怜巴巴地抬起眼:“师尊,李师兄应该能打得过他吧,师尊收我为徒,就只、只是同情夜儿吗?”
江应鹤哪料到这个小祖宗想这么多,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不,是你们的天资本就出众。”
长夜乖巧任揉,然后不动声色地把秦师兄放在师尊肩膀旁边的爪子扒拉掉,委委屈屈地道:“师尊,李师兄会不会把人打伤啊,虽然师兄对我很严苛,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师弟,他才对我好的。要是换了别人……”
江应鹤正是出于这个考量,才让李还寒去的,抱着年纪还小的小徒弟又哄了两句:“你师兄虽然话不多,但脾气很好,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剑风之声扫过,楼下原本充满喧嚣的大会圆台周围骤然死寂一片,静得连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对面的童归渔默默地喝了一口酒,也不知道是壮胆还是别的什么,小心翼翼地道:“江道友……”
“嗯?”
“你徒弟把……那位修士的元婴……震碎了。”
江应鹤:“……什么?”
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转过头懵逼地看了一眼台上,见自家徒弟还是平平静静地站在原地,血剑上连一滴鲜血都没有,干净得像是刚刚出鞘,但那个叫卢知风的修士,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就当江应鹤短暂怔愣的时候,长夜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这个人冒犯师尊,师兄情绪坏了一点,也是正常的。”
“对,”秦钧难得帮李还寒说话,“刀剑无眼,师兄为了留他性命,才不小心失手的。”
江应鹤:“……是这样吗?”
秦钧、长夜:“是啊!”
从旁目睹全过程的童归渔:“……”
这得多不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