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理解你、原谅你,和你同修于好,咱们君臣携手一起共创美好未来?”
莱斯的笑容微微僵硬:“殿下…”
“那你就错了。”
祁琅摇了摇头:“如果你只是我的侍女,我普通的侍从,那么我会放过你。因为我们之间的牵绊只限于侍从与主人,我付给他们佣金、给他们庇护,而他们为我服务,他们没有为我舍生忘死的义务,所以如果这种情况下,你有本事保全自己,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你不是,莱斯。”
祁琅站起来,她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连我那个白捡来的、被我逃婚的任性行为挫伤了脸面和尊严的前未婚夫,都会尽可能地保全我的名誉而孤身追出来找我,但是你,我的副侍卫长,曾在皇帝陛下面前发誓效忠于我、与我有着三年友谊的骑士,却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我,冷眼看着我走进敌人的陷阱里,成为你脱身泥潭的踏板。”
莱斯抿住唇,脸色有些苍白。
“我知道,骑士在如今不过变成了一种高贵的修饰词,不具有任何价值,但是我始终记得在古老的时光之前,真正的骑士准则,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灵性、诚实与公正。”
祁琅凝视着他,似笑非笑:“莱斯,我的好侍卫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做到了哪一点?”
莱斯嘴角轻微地抽了一下。
“也许你还在为自己的理智和果决而骄傲,你认为你做了最符合利益的正确选择,但是在我看来,其实很可笑。”
祁琅双手插兜,散漫又慵懒地轻笑,那笑声如一把尖刀直直捅进青年的心口,在猩红的血肉间淋漓尽致地切割:“我笑你自以为是,笑你目光浅薄,笑你只能看见你目之所及的那一点小小的空间,当你放弃真正可贵的东西而得到一时的某些虚幻又浅薄的利益的时候,你也放弃了去看山有多高、海有多深、星海有多么无垠的机会。”
总有人觉得坚贞的美德可笑而毫无意义,总有人觉得在一个扭曲又黑暗的世界中随波逐流置若罔闻才是最好的处事之道。
他们却不知道,不知不觉地被同化,才是最可怕的失格。
“殿下。”莱斯突然开口,低哑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晦涩和讽刺:“您现在当然可以这样居高临下地嘲弄我,但是如果您处在我的位置上,那——”
“——那是你的无能。”
祁琅淡淡打断他:“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上,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莱斯哑然。
他想反驳,想嗤笑,但是对上少女那漆黑深邃的眼神,那些话突然就噎在嗓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也许是的。
三天之前,所有人都觉得逃婚了的蒂安小公主逃不过“病逝”的下场,她要么死在绑匪手上,要么会作为保全皇室尊严的工具被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但是她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她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还让皇帝陛下亲自开口保全她、甚至连一点处罚都没有。
逃婚的事被直接抹消,与西塔尔家族的婚约也就此中断,但是西塔尔继承人不仅没有与她结仇、反而和她建立了更为亲厚的关系,而她的身份更从一位联姻的公主变成了一位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公主……
很多事不想还不觉得,莱斯一回想,却恍然,这短短三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蒂安公主的地位和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这一切,就那么理所当然又顺理成章的发生了,甚至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就直接隐没在她随性又轻巧的言行举止间,让包括两位皇子在内的人都甚至不觉得如何震惊或忌惮,而是下意识的忽略了过去,只当是某种巧合或好运。
但那真的只是运气吗?!
这一刻,莱斯突然感受到和克里斯那时如出一辙的后怕和齿寒。
现在的蒂安公主,太可怕了。
莱斯只觉得手脚发凉,他习惯性地低下眉目收敛表情,但是下巴突然一紧,被纤细的手指强硬地捏住,抬起来,迫使他直视公主的眼睛。
“老低头做什么,又偷摸憋什么坏。”
公主的语气又渐渐轻快了起来,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他下巴俊秀的轮廓,莹润的指甲在脸上若有若无的划过,光听她调侃似的声音和动作,会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该是多么亲密的老友。
“所以现在你知道你自己以前真正错在哪儿了吗?”
她语气轻柔却不容置疑:“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莱斯死死盯着她剔透冷静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全身都在轻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毫不留情的刨白、羞辱,无法挣脱的被掌控、被碾压。
青年白皙的脸上泛起靡艳的红霞,他碧色的眼中有惊涛骇浪,化为阴云般的晦涩幽邃,却又在公主睥睨锋利的注视中,一寸寸烟消云散。
他紧绷的肩膀渐渐松懈,连繁复礼服上挂着的勋章和宝石都像骤然黯淡无光。
“我错在无能又自以为是,错在傲慢而不以为然,错在将忠诚与牺牲视为玩笑,错在为了浅薄的利益而不择手段。”
他喉结滚动着,一字一句,沙哑的像是生生从胸膛里挤出来,淌着猩红的血滴:“我忘记了骑士的荣耀,忘记了臣子的职责,忘记了生而为人该有的良知和美德。”
说完这些话,就像最后一根脊梁被从他身体里抽走,他的身形一下子虚软,但是祁琅一手扶住他的手臂,生生把他撑了起来。
她终于又露出那样美丽又生动的微笑,可是看在莱斯眼里与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恍若魔鬼戴上天使的面具,露出甜美而自然的笑容。
“很好。”
祁琅平静说:“我希望你永远记得现在说的话,想要滔天的权势富贵,自然也需要经历与之相配的危险和牺牲。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无上的尊荣,就必须先确保你已经把完完整整的自己献给我,而在你做出选择的这一刻,你就失去了再抱怨再后悔的权利。”
莱斯缓缓垂眼,精致俊美的容颜显出难言的疲惫,他低低应声:“是的,我的殿下。”
祁琅终于满意了。
棍棒打完,该给甜枣了。
她在青年微微莹润的眼尾揉了揉,哄孩子似的,亲切又温柔地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要哭似的,让人看见了还当我是欺负了你。”
莱斯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自然地变幻语气和态度,就像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样,所以他只能木木地被她扶起来,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半蜷着的手掌被摊开,放进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他像是被那凉意刺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他的怀表。
“你的事情,父皇肯定心里有数,我需要表明我已经发现了真相、而不是被你糊弄了过去的态度,所以只能辛苦你去戒律院走一趟,吃一点皮肉之苦,不过你放心,我会吩咐下去,只是走个过场,等回来你还是我最信任的副侍卫长。”
祁琅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理所当然地说:“把那块怀表上的荆棘枝换成我的私徽,作为我的臣子,总得有个标志不是。”
已经彻底臣服,也就不差这些了,莱斯定定看了笑吟吟的公主几秒,柔顺地低下头:“好的。”
看着莱斯慢慢退出去,大门合拢的那一刻,祁琅愉悦地吹了个口哨。
“小奶音同学。”她笑眯眯地对不知何时又冒出头来窥视的小奶音说:“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目睹整个凶残过程的小奶音被叫的骤然僵住,然后开始剧烈地颤。
祁琅美滋滋等着傻白甜给她奶声奶气吹彩虹屁,但是等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一声软软糯糯、超级委屈的哭腔声:“…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