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悦抬首, 与祖父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周身气氛似乎都冷了几分。
傅淑媛在埋首吃饭，她第一次吃饭这么安静，还有些不习惯, 然而就在此时她似乎察觉出什么, 蓦地抬头。
她蹙眉, 果然看到傅悦正和傅老爷子对视。
傅悦面上没什么表情, 眸光却是冷的, 傅老爷子神色淡淡, 直视着傅悦，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气氛不对劲，没来由的凝重起来。
傅朗手中银叉顿住，他不用抬首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禁在心中默叹一声, 又有些发愁。
祖母也觉得不太舒服, 便蹙眉望向傅悦和傅老爷子，搞不明白他们这两个人到底实在做什么。
谁也不移开视线, 谁也不开口, 就这么僵持着。
傅淑媛都想在心底骂脏了。
终于，傅悦率先开了口, 嗓音微冷：“你看我做什么？”
傅淑媛：“……”
这语气，冲得可以。
“傅悦, 这么久没回来了，你就这么跟你祖父说话的？”傅朗眉宇轻拢, 轻声斥责傅悦：“你祖父祖母刚来A市，想一家人吃顿饭，你收敛收敛。”
“哦, 一家人啊？”傅悦面上没什么特殊情绪，只牵了牵唇角，道：“行吧，那怎么没想着叫苏若过来啊？”
傅淑媛有些头疼地扶额，她就知道会演变成现在这样子。
“傅悦，别上纲上线的。”祖母抬眸扫了她一眼，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傅家人管不了你是不错，但你也别忘了，你姓傅。”
傅悦懒懒挑眉，样子心不在焉的，“是啊，当年不同意我改苏姓的不就是您傅家人么，到底谁绑着谁啊。”
“悦宝……”傅淑媛抿了抿唇，悄悄伸手扯了扯傅悦的衣角，似乎是想要提醒她什么。
傅悦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确是态度不太好，念起自己答应傅淑媛少言的事情，她便蹙眉不再多言。
傅悦自小便跟傅家长辈反着来，说东就向西，让乖一定坏，有时候语气冲撞已经成了种自我保护的方法，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的确是傅家绑着你。”傅老爷子却在此时开口，嗓音淡淡，情绪不明，“但是傅悦，傅家名下总公司的财产，有你的份，你觉得你真是一点好处捞不到？”
傅悦的手顿了顿，她还不曾知道这件事，难免有些惊讶，她看了眼身侧的傅淑媛，见她也是惊诧，看来也毫不知情。
“看你们两个人的表情，估计苏若是从来没跟你们提起过这件事。”傅老爷子轻笑，眸中晦暗不明，道：“傅家终究是要延续，虽然我们之间有点矛盾，但终究都是傅家人，你们姐妹两个也都快成年了，这种事提前说声也好。”
傅朗无声蹙眉，他看向自己的父亲，突然摸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其实傅淑媛不务正业好些年，傅家的产业让她继承的几率不大，但除了她也只有傅悦了，傅朗根本没有考虑过傅悦这个人选，傅老爷子突然提出这个话题，难不成……？
隐约意识到什么，傅朗不禁心头微动。
傅悦的确是聪颖，而且她几乎百分百遗传了苏若，能独当一面，办事也稳当，估计面对事业也会有类似之处。
某种角度看来，她的确是继承傅家家业的最佳人选。
傅悦显然不太明白傅老爷子的意思，她眉间轻拢，“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傅老爷子干脆挑明：“傅家家业的继承人，现在已经开始考虑了。”
“哦。”傅悦态度有些冷漠，“所以呢，要我和我姐竞争吗，不好意思我对这没什么兴趣。”
如果可以，这个机会本就该是傅淑媛的。
傅悦的路子有很多，而且她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但傅淑媛不一样，她生在傅家长在傅家，局限性太大，给她的选择并不多。
傅淑媛拧紧了眉，没说话，脸色却是有些沉了下来。
祖父盯梢着傅悦，就这么看着她，面上情绪教人捉摸不透。
半晌他牵了牵唇角，问傅悦道：“傅悦，你是不是觉得你有很多退路？”
似乎预料到傅老爷子接下来会说什么，傅朗变了脸色，当即出声想要制止他：“爸，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傅老太太闻言冷哼，面上不屑尽显，“我看早就是时候了，不然这姐妹两个也不会这么狂气，就该早点把话给挑明白。”
傅悦和傅淑媛对视一眼，见彼此眸中都是困惑与不解，傅淑媛便蹙眉问道：“你们瞒着我们什么事了？”
“前情我就不说了，事情有些复杂，我直接告诉你们重点吧。”傅老爷子笑了笑，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反而彻骨的冷，“苏若当年之所以能在国外闯出自己的天地，不过是因为傅家暗地里给了她资金支助，而且数目还不小。”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傅家撤资，苏若就会输得很惨，你们的命终究还是把握在傅家手里。”
随着傅老爷子话音落下，傅朗狠狠蹙眉，啧了声，满心烦躁，彻底是没食欲了。
傅悦和傅淑媛脸色皆是一变，尤其是傅悦，她面色苍白，眸中充斥了不可置信的动摇。
就连她眸中原本坚定冷漠的光晕，都瞬间破碎了开来。
他说，什么？
傅悦轻启唇，她想问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她怀疑这只是傅老爷子的欺骗手段，然而她望着傅老爷子笃定闲然的模样，望着傅老太太的轻蔑神情，以及傅朗阴沉的脸色……
傅悦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处于很尴尬的境地。
她始终坚持的骄傲，在她始终憎恶的家庭面前，居然一直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别开玩笑了，你们怎么可能资助苏若？”傅淑媛率先冷静下来，质问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轻笑，“这就说来话长了，信不信看你们。”
傅老爷子的可怕之处大概就在于此了，悠闲淡然，却又将别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冷漠至极。
傅淑媛看到傅老爷子这样子后，彻底无话可说了。
她信了，深信不疑。
而傅悦又何尝不是。
“所以，你们给我收敛收敛，别都成天能耐得不行。”傅老爷子开口，声音清冷，面上终于没了伪善的笑容，一字一句道——
“傅家可以栽培你们，但要想毁了你们，更简单。”
傅悦的拳头蓦地攥紧，微微发着颤。
她固执的骄傲被人无情捏碎，洋洋洒洒挥散，被风吹刮得不剩分毫。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气氛沉重。
傅悦和傅淑媛离开时，也没有人送，身后是傅家大宅的灯光，光线温柔，却让傅悦觉得遍体生寒。
“……悦宝，你别想太多。”傅淑媛抿了抿唇，她心里不太好受，但她知道从小跟着苏若生活的傅悦，此时肯定更是难受。
傅悦没说话，她微垂着首，傅淑媛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也不知道她是在发呆还是怎么。
傅淑媛愣了愣，突然有些心慌。
傅悦此时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得让傅淑媛近乎恐慌。
太像那天清晨了，傅悦一动不动在雪天里站了一夜，让人感受不到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看似稳定，却最危险。
“悦宝？”傅淑媛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含了几分颤抖，她按住傅悦的肩膀，轻声唤她：“悦宝，你在想什么？”
不要再发生那种事了。
傅淑媛再也不愿回忆起那年深冬，清晨的风冷冽而刺骨，她望见一片雪色间，那抹瘦弱背影。
岿然不动，冷漠至极。
了无生气。
那天好冷，四下寂静，傅悦模样安稳，眸中空洞得可怕，冷风吹刮得傅淑媛泪流不止。
她再也不要体会那种感觉了。
“嗯？”傅悦却在此时抬首，神情有些茫然，和以往并没什么差别，她揉了揉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刚才在想别的事，对不起啊……”
话音未落，傅淑媛突然紧紧抱住了傅悦，颤抖的心终于渐渐安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开口，嗓音含着哭音：“傅悦，你不能再让我一个人了啊……”
傅悦闻言眸光微动，她沉默半晌，抬手拍了拍傅淑媛，轻声道：“不会的。”
不会的。
她不会消失的，这是糯糯最后的愿望，她一定要好好替她实现。
况且，她也答应过那个家伙了啊。
那个男孩，也在等着被救赎。
傅悦敛眸，唇角无论如何也无力上扬。
所以拜托老天，再温柔点，再温柔点。
这温柔她半分不求，只愿能分给她周围的人，让他们的命运不那么坎坷，那些苦难不被他们所触及。
她的心愿，仅此而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大问题，相信我，没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