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无星无月,沿途满是聒噪的蛙鸣。
言萧开着车在黑黢黢的道路上独行,出了镇子后就是没有路灯的乡野小路。好在这是往市区去的方向,城镇越来越密集,这样的路并不占多数。
她用手机订了张机票,然后就迅速关了手机。
不能被找到,不能再出事。往事一直在脑子里回旋,叠着几个小时前看到的画面,言萧伸手去摸烟,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有点抖,深吸了几口气才克制住。
她想到了报警,但那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她不确定自己面对的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不确定这支考古队跟那条大鱼有没有关联,甚至连裴明生的电话都没有打。毕竟他也只会说那么几句话:关跃不是普通人,跟着他绝对安全之类的。
可谁看到这种情况还敢相信?
动手拧开音乐,轻快愉悦的歌声飘了出来,她才好受了一点。
这一路没有停过,她也没有丝毫困倦。不知道夜里几点的时候,车灯照耀过去,路边终于有了指示牌,等到天快破晓,车终于进了市郊。
言萧下了车,裹紧外套,把口袋里的文物紧紧掖住。
她不打算直接开去机场,车就停在这里,她搭公共交通过去,这样比较保险。
转了几站公交,下车后一路步行,天渐渐亮了。
繁华的商业街后面露出了早年修建的一片住宅区,风吹雨打之后,楼房的白墙上面拖出一条一条青苔的痕迹,看起来灰扑扑脏兮兮的。下面一层全是店铺,路口的那间门额上挑了个灯箱出来,上面的“早点”两个字在晨光里亮着红色的光。
言萧走进去点了份早点,借用了一下卫生间,在里面待了足足十分钟才出来,然后开了手机,用手机支付跟店老板换了点现金。
手机一开机,瞬间进来十几个未接来电,来电人全都是“想睡”。她的手指在这个名字上面顿了顿,想起了那张令她着迷的脸,不想手机在这当口又响了,她皱着眉按了关机,提起早饭出门打车。
一路疾驰,在车上草草吃完了早饭,到了机场时间还早,对她而言却感觉漫长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身份证没带在身上,还得去机场派出所办个临时证件。
她一路找了过去,看到了那个挂着警徽的窗口。刚过去站在窗口后面排队,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言萧?”
言萧扭头,身后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和蔼可亲地看着她:“真的是你啊,好久没见了,差点没认出来。”
对方很热情,言萧却有点迷茫,想了一瞬才认出来,这是他们学校考古系的一个老师,姓顾,名字她都不大记得了,没想到人家老师还记得她。大概是因为她以前在校成绩还算优异的缘故吧。
她脸上堆出惯常的笑来:“顾老师啊,的确好久没见了。”
“是啊,自从你们高老师去世,我们就没见过了。”
言萧脸上的笑僵了僵。
顾老师没注意,还在感慨:“说起来高老师去了有几年了?”
“六年。”
“都六年了……”
言萧勉强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怎么在这里遇到您?”
“哦,有个学术活动来参加一下,你呢?我听说了你的事,上海那边传的很厉害啊,你还好吧?”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言萧强撑着脸上的笑:“没事,哪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呢。”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年轻人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的为人一向正直,我们几个老师前几天还说起这事,都是相信你的。”
“谢谢老师。”言萧回复地很机械。
“对了,说起来你该结婚了吧?”
可能是觉得接连两个话题都太伤感了,他才想找个轻松点的话题吧,长辈遇到年轻人基本上也就是问结婚工作了。言萧笑笑:“早着呢。”
“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喜欢恋爱长跑,谈这么多年还不结,何苦呢?”
原来是误会她把大学里的那段恋爱一直谈到今天了。言萧只是淡淡地笑,不答话。
顾老师说到这儿看了一眼手表,拖起了行李箱:“不说了,我得登机了,回头再联系啊。”
言萧跟他道了别,心里默默回味了一下刚才的话,她应该能算得上是个正直的人吧……
排队轮到了她,她拎拎神往前走,余光里忽然扫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往这边来,调头就走。
那是平头,虽然本来也想过报警,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简单的凑巧。细想一下,以他跟关跃的合作关系,很难保证他到底相信谁。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所以她才更该先离开这里。
机场里人来人往,她在人群里穿梭,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停下来扭头看了两圈,到处都是人,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前面就是洗手间,她加快步伐走了进去。
这个点还算早,洗手间里空空荡荡,她一直走到最后一间,开门进去,靠着门舒了口气。
平头就算是为她而来,也应该查一圈就会走了,毕竟她没有办到证件,这里还没有她的登记记录。
她看着手表,差不多足足过了有三十分钟,拉开门准备出去。
门刚一打开,她就对上一双眼睛,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关跃一手扶着门,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彼此对视站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关跃迅速侧身闪了进来,手在背后落了插栓。
言萧后退一步,还没说话,嘴就被他捂住了,人被他一手扣着,一直推到背抵着墙为止。
“东西呢?”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就贴在她耳边,温热的呼吸缭绕着她的耳廓,拿开了堵她嘴的手。
言萧挣了一下没挣脱,沉着脸低声道:“什么东西?”
关跃抿紧唇,直接伸手去摸她口袋,拉开拉链,掏出了那只华教授视若珍宝的盒子。单手掀了盖子,他的脸沉得像冰。
里面是空的。
不知怎么,此时此地面对他,言萧反而无比冷静。
关跃把盒子扔进垃圾篓,抬头看她,眼里像是凝了把刀,每一眼都无比生冷,言萧隐约觉得那里面似乎还夹杂了些许的失望。
他失望个什么东西。
就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变了,忽然用力把她按在墙上,欺身压过来,腿抵着她,动手剥了她的外套,手在她身上搜了起来。
“你……”外面陆续传来脚步声,有人进来上厕所,言萧不敢说话,只能恼怒地瞪着他。
关跃的手从她的腋下到胸口,一直探下去,摸到腰边,绕了一圈,又摸到臀后,再到大腿……似乎也没用多少力气,却能把她的身体死死钳着,动都动不了。
他的身体半压在她身上,脸贴在她的颈边,几乎只要一侧头就能碰到彼此。那只手就像一把沸腾的刷子,隔着衣服在她身上上下梳理了一遍,最后停在她的腰边。
外面有人推了一下门,嘀咕了一句:“有人啊。”
言萧几乎屏住了呼吸,因为关跃正在解她牛仔裤的纽扣。
“你他妈……”
她低低的一句咒骂终止在他转过来的脸里,他的脸贴得太近,呼吸灼热,说话时嘴唇几乎扫到她的鼻尖:“文物在哪儿?”
他的手已经伸了进去,摸到了她的腿,一寸一寸地捏过去,微微粗糙的手掌直接碰到了她的皮肤,这么直接的接触叫她头皮发麻。
一抬眼,目光撞进他的眼神里,浅棕的眸光,有时候让她觉得颇具异域风情,现在就紧紧地黏在她的脸上。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紧紧咬住唇,如果不是在这间女洗手间里,恐怕会忍不住发出声音。
关跃的脸别了过去,就贴在她的颈边,言萧甚至觉得他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阵一阵拂过她的脖子,那只手轮流抚过她的双腿,忽然往大腿根的方向探过去。
言萧侧头瞪他,挣扎着背狠狠撞了一下墙,发出一声响,外面有脚步声顿了顿,随后响起水声,脚步声离去。
关跃的手指就抵在她的大腿根处,她的身体轻轻发颤,背后竟然出了层汗。
“我要告你性骚扰。”她咬着牙,忍住快要脱口而出的低吟。
关跃的脸转过来,呼吸沉重,眼里却慢慢结了霜。
他的手拿了出来,指间夹着那块玉雕,扁扁的,方形的玉雕,薄如蝉翼,被她用胶带粘在最隐秘腿根处,没想到还是被搜了出来。
言萧闭了闭眼,她把该想的都想到了,偏偏还是没能逃得过。
“我记得我早就警告过你,要你忘了你那个合同,没想到你居然连文物都敢动。”
言萧一下清醒了,忽然很想笑,因为她恍然发现不止是自己不信任他,原来他也根本不信任自己。在他眼里自己不过就是个心怀不轨的古董贩子罢了。
关跃松开她,把文物收起来,目光比之前更冷:“穿好衣服。”
言萧咬着牙,在他的目光里整理衣服,觉得自己像个任人糟蹋的蝼蚁,脸上却冲他笑了一下,不知道在他眼里看来是什么样,反正她自己觉得满是嘲讽。
关跃的视线慢慢地转了过去,一手搭在插栓上,侧脸紧绷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一片青灰。
这一夜他肯定到处在找她吧?言萧笑得更嘲讽了。
从洗手间出去的时候,外面站了好几个人。
关跃走在前面,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目不斜视。
言萧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所过之处几个女性惊讶地散开,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们。她从墙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凌乱的头发,足以引起诸多旖旎的遐想,却没有心情整理。
大概已经到了十点左右,正当出行高峰时期,机场里的旅客多了起来。
言萧被拉着在人群里穿行,也许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很要好的一对,因为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她的眼睛轻轻在四下游移,到了电扶梯旁,停下来不走了。
“顾老师。”
之前遇到的顾老师居然还没走,拖着行李箱捏着登机牌从扶梯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她:“言萧,又遇到了,唉,误机了,只好改签……”他的视线落在关跃拉她的手上,“这是……”
关跃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那边是刚才夸过她正直的师长,这边牵着她的男人却把她当贼,世事仿佛是在跟她开一个大玩笑。言萧笑笑:“没什么,朋友。”
顾老师的眼神扫来扫去:“哦。”
关跃转头继续拽着她往前走,言萧回头冲顾老师露出个苦笑,意味深长,走出去几步,还回头看了几眼。
顾老师一直看着这边,她相信他能懂自己的意思。
果然,还没走出几十步,两个安检人员走过来拦住了关跃。
“这位先生,请您放开这位小姐。”
关跃转过头来盯着言萧,远处顾老师已经赶了过来。
言萧开始奋力挣扎,又有两名安检人员从远处走了过来。
“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安检人员一左一右,决定强行分开两人。
言萧终于有机会挣开关跃的手,调头就跑。
文物已经被他得到了,她不能把自己再陷进去,她必须得走。
顾老师在后面叫她,但她没在意,跑出去很远回头看了一眼,关跃被拦在那里,眼睛一直望着她跑的方向。
她转过头扎进人堆里。
像是顺水而下,沿着人流往远处走,只要能找到另一个出口就可以离开机场。
但是很难找,差不多走了十分钟,转了好几个方向,仿佛老天感应到了她的所求,前面真的出现了出口。
她脚步加快,就快要到门口,忽然看见了往这里走来的平头,暗骂一句,又转了方向。
匆匆穿过一排卖土特产的店铺,她忽然觉得不对,关跃被拦了下来,要脱身的话应该会需要平头的帮助才对。
结果平头已经出现在这里,那就是说这么快事情已经解决了?
这他妈才多久?!
她来不及多想,就近钻进一座电梯,门就快合上的时候,有人快速闪了进来,双眼沉沉地盯着她。
言萧感觉浑身血液都凝滞了,立即就去按电梯的按钮,却被拦住了。
关跃拖着她的手把她按在墙上:“你闹够了没有!”
言萧才是想发火的那个,她已经竭尽全力,却怎么都跑不出他的手掌心,连这栋机场大楼都跑不出去。但是怒极反笑,她居然笑了两声:“够了,你想怎么样?”
“我才该问你想怎么样?”关跃明显是压着怒气:“为什么要带走文物?”
言萧的怒火终于无法遏制地烧了起来,反正也跑不掉,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冷笑:“不带走难道要让它落在你们这群人的手里?”
关跃看了她几秒,像是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昨晚全都看到了?”
言萧忽然觉得紧绷的神经到了开诚布公的这一刻竟全松了:“没错,全看到了,你觉得我能相信你们?”
关跃盯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关跃不说话。
言萧冷着脸,心里居然渐趋平静:“我早就觉得你们不对劲了,第一,那么偏僻的地方,考古队的宿舍居然有自来水和电,这说明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成的。那个驻扎的地方一定耗费了很多人力财力,偏偏正式的工作人员那么少,看起来毫不正规,发掘工作一拖再拖,像是在等什么。”
“第二,身为考古队员,我只亲眼见过石中舟跟王传学跟着华教授做一线考古工作,其余的人无非是打打下手,就跟完全不会考古一样。”
“第三,故意引来盗墓贼,故意跟踪假的工作人员,这些都不是一个考古队该做的事吧?”
言萧下巴微抬,看着他的眼睛:“那么请关领队告诉我,假如是你,遇到昨天那样的情况,再联系一下我说的这三点,你会怎么做?”
关跃抿住唇,依然没开口。
言萧怒气未减:“我会带着文物回上海,就算要上交,也绝对不能在你们的地盘交,谁知道你们到底在盘算什么?哪怕我真的像你说的那么不堪,这个文物在我手里也比在你们手里强。”
“他们是警察。”
关跃忽然开口,言萧顿时愣住:“什么?”
“老张他们,是警察。”
“……”言萧张了张嘴,下意识问了句:“吴爽呢?”
“也是。”
她说不出话来,片刻后陡然回神,抬眼看他:“你也是?”
“不是。”关跃松开她站直:“我只是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