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捷琳心想,可不是我主动炫耀的啊,现在全远征军应该都能知道我要变成首富了。
她摸了摸下巴,开始发愁——等结款拿到星币后,要是有人来找我借钱,我借还是不借呢?
真是有钱人的困扰啊!
“破军,怎么感觉你很闲?你不是在机甲上辅助指挥吗?”梅捷琳又非常仗义地提醒,“这种话不能再往下说了,小心指挥强行关你机。”
“作为人工智能,我可以做到一心多用,”破军答完前半句,接着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谢谢梅捷琳小姐提醒,原来是这样,我好像明白了,怪不得每次指挥都会禁止我进入休息室或者指挥室。”
通讯频道里又静了静。
这句话似乎……透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梅捷琳立刻捂住耳朵:“我要是现在说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有用吗?指挥会相信吗?”
维因弱弱反问:“你自己信吗?”
“还真没办法信,”梅捷琳语重心长,“破军,兄弟,不要怪我没拉你一把,让你在被关机的路上越走越远,我他妈拉不住你啊!”
不过,休息室和指挥室……
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梅捷琳敏捷地躲开接连袭来的激光炮:“反叛军反应速度还挺快,瞄不准指挥,干脆一个劲儿地瞄准我轰。打的是先废了我,让指挥失去掩护的主意?维因,来一波远程导弹,帮我清清周围这圈中小型舰,太挡路了!”
维因:“这就来!”
几秒后,澶渊号舰队附近的一排敌舰登时灰飞烟灭。
杜尚开口:“我要是反叛军,我现在肯定都是懵的!打仗打到一半突然放出人形机甲,实打实的作弊!”
梅捷琳嘴角一翘,笑得十分嚣张:“作弊多爽!智者眼里,串成一串的太空堡垒就是铜墙铁壁,一只蚊子也飞不过去,所以才想把我们引进堡垒的射程范围。没想到不仅外围的攻击领域被突破了,堡垒还一个接一个的被炸穿了,气死他!”
“幸好我跟指挥是同一阵营!”杜尚额角有汗,热血正上头,话也跟着变多,拉着梅捷琳见缝插针地聊天,“我建议等仗打完了,给指挥分配一艘星舰,满宇宙去找能源和矿石。”
“哈哈哈这主意好!”梅捷琳才剪得齐平的公主切跟着她的动作晃悠,“星舰失事落到无名荒星上发现的新矿石,都能支撑住机动跃迁和人形机甲的能耗,再来几次,说不定白塔和联盟会给指挥发锦旗,感谢他解决了数个科研项目的能源难题!”
说着说着,她突然骂了句粗口,气势汹汹:“对面的竟然趁我聊天偷袭我,不过他可能不知道,老子的防护系统是加厚过的,不是谁想轰都能轰碎!”
is设备中心地下十一层。
按照事先拿到的资料,夏知扬摸索着从墙面的暗格里拿出一把槍。他学过些浅薄的槍械知识,能认出这把槍是伯洛克17型,还带有弹道矫正器。
夏知扬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上过课,但他射击的准头实在拿不出手,有了矫正器,好歹能把瞄准率稍微往上提一提。
比如开五六槍,至少能打中一个。
跟奥古斯特一起来的特勤人员已经去了地面,将成为第一道防线。
而他,则是阻止反叛军接近超光计算机“银河”的第二道防线。
虽然每次考试都低空飘过,基础知识学得不怎么样,但夏知扬还是有明确的概念——
一旦“银河”被毁,首都星的行星防御系统立刻就会被反叛军重新夺回手里,到时,太空里的反叛军随时都能以勒托平民的性命要挟联盟。
不说功亏一篑,至少联盟会被绊住脚,挟制战力,无法施展。
握着槍的手无法控制地在发抖,夏知扬悄悄往后藏,不想被奥古斯特看见。
这时,从监控看,反叛军到达设备中心附近,已经和特勤人员发生了槍战。
夏知扬看得目不转睛,下意识地捏了捏冷冰冰的槍柄。
奥古斯特劝道:“你还是个学生,可以和我一起在地下等待支援。”
“现在勒托很乱,支援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到,”夏知扬抿了抿下唇,“如果上面挡不住了,支援又没来,我就悄悄上去帮忙。我虽然准头不太好,但躲在暗处放几发冷槍还是能行的。”
知道奥古斯特是不忍,夏知扬故意笑道轻松些:“反正您不能上去,这里更需要您坐镇。”
他想了想,“我记得图兰学院教人类史的老师讲过,不管什么年代,总要有人不顾一切地冲在最前,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么说的。”
声音轻了两分,他的笑容却更加灿烂:“现在轮到我冲在最前,我才不会畏畏缩缩。”
夏知扬是从设备中心的地下通风管道悄悄爬出去的。
出发前他估算了一下,按照他的准头,一把槍的子弹不一定够他打,于是又从暗格里找了两把槍揣在身上,多的他也带不了了。
奥古斯特将地面的监控接进了他的个人终端,巴掌大的虚拟屏上能看见,反叛军来的数量不少,特勤人员虽然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架不住对手太多,现在战圈里只剩九个人站着——八个反叛军,一个特勤。
顾不得膝盖泛起的疼痛,夏知扬加快了爬行速度。
等他掀开通风管道口的金属盖,极为克制地喘着气,一眼便对上了倒在地上的尸体。
满脸是血,腹部被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对穿。
他还记得这个人的脸,奥古斯特从悬浮车上下来时,这个人走在最前,面无表情,看起来很凶。
通过监控看和亲眼所见感觉完全不一样,鼻尖缠着浓重的血腥味,令夏知扬呼吸开始憋闷,他的心跳“噔噔”加快,有种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让他想要怒吼,想要斥骂。
可是此时,他只能静静握紧自己手里的槍,除此以外,任何动静都不能有。
回忆射击课上学到的知识,夏知扬尝试着抬槍瞄准。
战圈里,唯一一个特勤还站着,八个反叛军只剩了两个,双方打空了的槍都被扔在了地上,现在近乎纯肉搏。
就在特勤喘着气用力拧断一个反叛军的喉骨时,夏知扬看见一个原本倒在地上的反叛军悄然起身,从动作看,是准备上前偷袭。
特勤或许是接近力竭,还没有发现。
咽了咽唾沫,夏知扬手指搭在扳机上,在对方朝特勤扬起匕首的同时,用力扣下扳机!
装了消音器的槍没有槍响,只有“噗”的一声子弹破风的动静。
打中了。
妄图偷袭的反叛军倒下的同时,夏知扬后颈因为紧张而倒竖的汗毛也跟着重新平复下去。
但这一槍开出去,他的位置也暴露了。
特勤朝他藏身的地方看过来,没学过手势和暗语,但夏知扬莫名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藏着别动。
了解自己不过普通人的水平,刚刚能一槍射准都是因为弹道矫正器和超常发挥,于是夏知扬保持原地不动,尽量在观察战圈动静的同时掩护好自己,坚决不上前添乱。
不过长时间的打斗后,特勤显出了体力不支的颓势,夏知扬很想将自己手里的槍扔过去,好歹算个助力,但都被特勤拒绝了。
夏知扬心里焦急,来来回回地摆弄瞄准镜,但可能是反叛军防着他,一直贴特勤很近,根本找不到开槍且不误伤的机会。
又一个反叛军倒下。
没过半分钟,特勤也栽倒在了地上。
唯一站着的那个反叛军狠狠踹了特勤几脚,目光凶戾地望了过来。
夏知扬手心里全是汗。
他不能回去,一旦沿着通风管道回去了,反叛军会跟上来,到时候情况更加不可控。
无论如何,他必须将人挡在这里。
这一刻,夏知扬突然想起河对面第一军校的校训来。
仅为联盟,一往无前。
仅为联盟。
好似有勇气被激发,加注在了他的手上,然而这一次没了之前的好运气,他连开了十几槍,仅有两槍从反叛军胳膊擦过。
咬紧牙龈,夏知扬额头脖子全是汗,无意识地低声道:“快打中啊……怎么就打不中……打中……快打中……”
在最后一颗子弹穿透反叛军肩膀的同时,对方已经欺至近前。
天旋地转,夏知扬整个人都摔了出来。
打空了槍被验过后砸在了地面,发出沉沉的“啪嗒”声。
这一刻,夏知扬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他听不清反叛军在骂咧些什么,他只感觉到了疼,腿、腰、肋骨、脸都疼,口腔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一会儿,已经分不清具体是什么部位,只有一下接着一下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没有学过搏斗术,从小到大没跟人打过架,此刻在一个被挑起了暴虐情绪的反叛军手里,就像不会还手的沙包。
又一次被砸倒在地上,呛咳后吐出血沫来,夏知扬涌起不甚清晰的念头,我为什么要挨这场打?就像陈铭轩说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我依然可以继续做富家少爷,读书,赚钱,每天过得舒舒服服。
不好吗?
不比挨打、没命更好吗?
可是,不一样啊……
在亲眼目睹三位教授在图兰的广场上被槍杀后,在与温诗卿告别后,在见过了满目疮痍的城市、萧条的街道、无数压抑而恐慌的普通人后,他已经变不回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夏知扬了。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一个想法越来越强烈,好像、好像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呼吸越来越痛苦,气管都在痉挛,视线也变得模糊,逐渐看不清了,就在眼皮缓缓下垂时,眼前却突然浮现出那张几经辗转才递到他手里的纸条。
上面写的是什么?
夏知扬逐渐恍惚的思维开始艰难回忆,落款是……祈言?
那句话——
“一定要活下来。”
思维正在变慢。
我一定要活下来……为什么要活下来?
我好像说过以后要赚很多钱,给他们提供科研资金,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很多地方没有去,我不想就这么仓促地离开这个世界……
几秒后,已经涣散的眸光重新聚拢,夏知扬一把攥紧反叛军钳住自己喉咙的手,另一只手耐着剧痛,颤抖着极力往后别,以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速度掏出槍,抵上了对方的心脏。
噗——
重复了多少次扣扳机的动作夏知扬自己也不知道,他浑身脱力,随反叛军一起倒在地上,不知道缓了多久,才勉强扳开对方的手,自己朝旁边滚了滚,平躺在了地上。
此时,他的手上、衣服上都是黏稠的血,全身疼得连呼吸都如同酷刑。
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了过来,有些凉意。望着缀在夜空中的双月,夏知扬深深吸气,扯了扯青肿的嘴角。
前线。
没过多久,反叛军一方也发现了远征军星舰防护系统的变化。
巴特勒恼怒:“远征军的星舰防护系统升了级,为什么没有半点消息?”
弗里兹没有理他。
自从往联盟安插的暗桩一根接一根地被拔除,他们就像被蒙上了眼睛、堵上了耳朵。没半点消息的,岂止这一件两件?
巴特勒也反应过来,沉默几秒:“你认为太空堡垒拦不拦得住?”
不长的时间里,十七个太空堡垒,已经被驾驶着人形机甲的陆封寒炸毁了五个。巨大的造物在幽深的太空中支离破碎,明亮的火光刺了每个人的眼。
所有人都必须承认,人形机甲初初登临战场,其展露出的特质,就令笨重且移动缓慢的太空堡垒无法扞拒,仿佛天然克星。
注视着在暴雨般的弹火中敏捷穿行的人形机甲,弗里兹语调缓慢:“不要忘了,人形机甲如果没有人驾驶,就是一个没用的金属块。
可一个人无论多强悍,都不可能长时间地高度集中注意力、将神经反射能力维持在极限水平。另外,人形机甲不是谁都能驾驶,远征军也不可能在将总指挥放进机甲后,再放一个舰长进去。所以,机甲内部肯定只有陆封寒一个人。”
他缓缓将水果糖捏进手心,“巴特勒,我们要不要来猜上一猜,陆封寒能支撑多久?”
在他话音落下的五秒后,人形机甲的行进蓦地停滞了两秒。
眼中燃起黯光,弗里兹从从容容地剥开糖纸,唇角带着笑:“看,这不就被激光炮击中了吗?”
机甲舱内,破军提醒:“将军,首席,右臂遭到炮击,机身损坏度17%。”
“知道了。”陆封寒哑声回应,能听出声带绷得很紧,大颗的汗珠沿着分明的下颌棱角滴落,在布料上留下深色水印。
祈言一直关注着陆封寒的状态,当发现陆封寒连前臂露出的肌肉都明显紧绷、已经到达极限时,他轻声道:“将军,你需要休息。”
没有反对,陆封寒命令:“破军,移交驾驶权限。”
毫不犹豫地将整场战局的胜败和自己的性命通通交付了出去。
祈言面前的操纵台迅速升起,虚拟屏一一被点亮,破军开始倒数:“开始移交,5,4……1,0!”
读秒结束的同时,祈言在机甲行进过程中完美接过了驾驶权限。当即,陆封寒驾驶座边上升起两条金属臂,扫描后确定注射位置,分别给他注射了舒缓神经和肌肉的针剂。
舒缓剂起效快速,陆封寒有短暂的涣散,错觉自己泡在温水里,又像整个人都变成了泥做的,沾了水,软软塌塌支不起劲来。
他无意识地偏头去看祈言。
爆炸引起的火光、粒子炮经过时落下的白光、虚拟屏荧蓝的淡光重叠在祈言的侧脸,像月光下覆雪的山崖,显出几分冰寒料峭。
引得陆封寒一时看入了迷。
机身重重一颠。
陆封寒尚未开口,祈言已经开口解释:“敌军两艘中型舰在附近爆炸,扩散过来的力场引起了机身震荡。”
说着话,他同时操纵人形机甲猛一侧身,顺利避开了擦身而过的导弹。
周围是四溅的炮火弹片,所有人都踩在死亡的边沿线上,晃晃荡荡,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陆封寒目光凝在祈言身上,露出一种与战场的刀光火海不相合宜的温柔。
“言言。”
“嗯?”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第一次去天穹之钻广场时,问过你想写什么当墓志铭。”
祈言一心二用,回答:“记得。”
当时他们站在陆钧的雕像前,他告诉陆封寒,他想写“身处黑暗,我曾追逐一缕萤火”。
不知道是不是舒缓剂的作用,陆封寒心口软得厉害。
他以前想,自己要是死在前线,不管能不能在天穹之钻广场混一座雕像,都要跟他父亲一样,用“仅为联盟”四个字当墓志铭。
看起来意义深远还唬人。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了想法。
“终生合约上写了,薪酬是允许我的墓碑与你的墓碑并列。如果你的是刻上‘身处黑暗,我曾追逐一缕萤火’。”
祈言心跳微乱,他听见自己问:“那将军会刻什么?”
接连亮起的火光里,陆封寒回答:“我曾追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