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偷。”
三室直美说道。她已经说第四次了,她的说法依旧没变。
“真是顽固的小鬼。”不悦的声音说道。他是这里的便衣警察,听声音大约五十岁左右。虽然他没有特别激动的样子,不过,说话时却掺杂着粗重的鼻息,不知道是心脏不好还是有鼻炎。
仿佛碎纸被风卷起一般忽来忽去,偶尔会传来超市里播放的轻快的背景音乐。
“我说,三室,”我的主人以稍微低于平常的声音说。“不要低着头,看着老师。”
直美好像照做了。虽然花了点时间。
我的主人微微挺胸,故作威严。比起在学校收到通知,急忙穿上外套冲出来的时候,要冷静多了。
“你没有顺手牵羊吧?”
“没有,”直美紧接着回答。“绝对没有。是那个人把我跟偷的人搞错了。”
被称作“那个人”的警卫发出巨大的擤鼻涕声音。嗯,鼻炎的可能性更高了。
“听不下去哪,”他用鼻音说。“真是个不知羞耻的小鬼。老师,你是怎么教的?”
我的主人站了起来,“不知羞耻是什么意思?话可不能这样随便说。”
“事实就是这样,我只是照实说而已。喂,老师,你别忘了自己的立场。我可是亲眼看到这个女孩手里拿着偷走的东西,所以才追她,把她逮住的。的确就是这个小鬼。我也是靠这一行吃饭的,不可能搞错人。”
“可是明明就搞错了!”直美拉高嗓门,“太过分了!根本就打定注意要诬赖我嘛!”
警卫也厉声反驳:“才不是诬赖,我亲眼看到了!你打算装傻到底,是吧?”
我的主人迅速采取行动,挡到两人中间。想扑向对方或抓住对方,或是伸手揍人的,似乎是直美。她被我的主人按住,“哇”地放声大哭。
“她还是个小孩,怎么可以这样吓她?”
“对这种小鬼啊,就是要吓一吓比较好。”
我的主人双臂不住地颤抖。就算待在他的外套内袋里,我也感觉得到。他的心跳很快。
“你有证据吗?”我的主人字字分明地说。“你说这孩子偷东西,东西呢?在这孩子手里吗?”
警卫马上转为防守。
“这——现在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的主人大声地说。“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八成是这小鬼在逃跑时,藏到哪里去了吧。这小鬼手脚比我快多了。”
我的主人气的咬牙切齿。
“胡来!无凭无据,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小孩子?”
警卫尖声回答:“很简单,因为我这双眼睛、这两颗眼珠子,的的确确看到了这小鬼偷东西。所以我可以怀疑她——不,别说是怀疑了,根本就是事实。”
警卫字字强调地说完后,刺耳地吸了吸鼻子,“而且,我一出声,她就逃跑了。”他没什么劲地接着说:“我先声明,我只是说了声‘喂’而已,可不是劈头就喊她‘小偷’,可是这小鬼却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的主人温柔地对抽抽搭搭地哭泣的直美问:
“三室,人家出声叫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跑?”
直美哽咽地回答:“因为……很可怕嘛……”
“什么很可怕?”
“我以为……会被那个人怎样……”
警卫“哈”了一声。
“因为……我最近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我在车站被一个不认识的人叫住,我以为他要问路,走过去一看,结果那个人说了好下流的事。”
我待在内袋里,感觉到身体被稍微往左拉扯,可能是直美拉住了我的主人的右边袖子。
“所以我觉得很恶心……”
听完直美的低喃,我的主人静静地甩着头转向警卫。
“怎么样?或许是冒失造成了误会,这也不无可能啊!”
“事后要怎么办都行!”
“你只会这样看事情吗?”
“我说的才是事实!”
“拿出证据来啊!”直美叫道。
“你说什么?你这——”
“住手!”
什么东西“咚”地撞在我的主人的左肩上。或许是警卫的手。我正错愕的时候,一个没听过的声音惊慌失措地插了进来。
“怎么了?在吵什么?”
好像是另一名警卫。在他的调停下,双方的争吵似乎平息了下来,但是鼻炎警卫的鼻息却激动地足以吹熄小火。
插话进来的那个警卫,谈起事情远比原先的那一个理性。根据他的说法,鼻炎警卫是新手,这是他第二次在这家大型超市“桂冠”的卖场逮到现行犯。
“你的意思是我搞错了吗?”
鼻炎警卫向前辈抗议,但是对方很冷静。
“我的意思是,处理事情的时候,你现在这种态度不适宜。”
鼻炎警卫嘴里咕哝着什么,然后沉默下来。我的主人夸张地叹气:
“得救了。这位先生一点都不肯理会我们的说法。”
前辈警卫慎重地道歉,确认是什么事情之后,询问鼻炎警卫。
“你在现场看到什么东西被偷了?”
“迷你情境。”
他说那是摆在四楼的玩具卖场,类似精巧模型的东西。在前辈警卫的指示下,鼻炎警卫拿了一个过来。
“这东西很贵吗?”我的主人问。
“这一组要五千八百元。与其说是小孩子的玩具,倒不如说是一种嗜好的收藏品。收藏的大半是大人。”
“这东西放在随手就拿得到的地方吗?连陈列柜都没有吗?”
“是的。确实,展示的方式可能有点问题。”
直美歇斯底里地说:“那无关紧要吧!老师,我没有偷!这跟怎么展示没有关系!”
我的主人安抚她:“没有人说是你偷的啊!”
我的主人恢复了在讲台上教授微积分时那种清晰明亮的声调,他对两名警卫说:
“站在老师的立场,我们是不能任意断定学生说谎。既然她说不是,就必须查清事实——”
“我们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鼻炎警卫插嘴。
“在查清楚之前,是可以暂时不予处理的。”前辈厉声遏止。
“麻烦你们了。那么,我的联络方式是——”
我的主人从胸口的内袋取出我来,从夹层抽出名片。此时我才得以看到他们的脸。
鼻炎警卫长了一副得了鼻炎的拳师狗的脸。三室直美红肿着一双眼睛,右手紧握着手帕。
她没有穿制服。格子条纹的外套下面是一件露出膝盖的裙子,外套上的口袋有盖子,用可爱的花朵形状的扣子扣住。那应该是装饰用的吧。
听说被头的商品叫做“迷你情境”,是有如小型的庭园式盆景般的东西。根据前辈警卫的说法,好像还有其他种类,不过眼前的是仿造美国电影里的郊外住宅区的街景模型:上面有四栋三角屋顶的房子,有庭院、草皮,半圆型的私人车道横越其中,车棚上覆盖着线条优美的顶盖,马路上有个骑脚踏车的长发女孩,一个老人坐在屋子门廊上的摇椅,也有牵狗散步的小孩。这些全都集中在约一张明信片大小的盘面上。
模型的制作非常精细。屋子的墙壁就像贴了石板一样,草皮上铺着像人工草皮的东西,而不是只涂成绿色的而已。停在左边蓝色屋顶前的红色脚踏车,虽然只有十元硬币大小,金属的部分却也折射出天花板的日光灯,发出亮光。若是拿在手上,一定也有相当的重量。
“既然钱包都拿出来了,”鼻炎警卫刻薄地说。“老师,你就付了五千八百,怎么样?这样不就都解决了?”
前辈警卫用可怕的声音说:“你坚称‘被偷了’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结果,我的主人把我收进内袋里,斩钉截铁地说:
“要是我照你说的付了钱,就等于我无条件地承认我的学生偷窃,我不能这么做。”
“我是不晓得怎样啦,可是老师啊,你太单纯了。我的确看见了。”
我的主人背向警卫。
“三室,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