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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之卷 骏河府中城陷落

永禄十二年十一月九日,四郎胜赖代表父亲武田信玄,向诹访神社呈递信玄的起请文。继承了父亲信玄的武勇和母亲湖衣姬秀丽容貌的胜赖,骑着马,率领百名骑兵的英姿,引人侧目。诹访家亡于诹访赖重,而今,诹访赖重的孙子,以武田信玄继承人的身分,巩固地盘,怎不叫诹访的居民为之感动。有的人甚至流下泪来。

胜赖在诹访神社的祈愿结束后,夜宿湖畔温泉馆。他曾和母亲湖衣姬在温泉馆住过,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

“胜赖,你要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样才能继承父亲的事业。”

小时候,母亲曾在他耳边这样叨念着。

胜赖的内室服子,在诹访的温泉馆。服子,出身诹访家重代家老千野家的一族,在信长养女雪姬生下信胜不久便死于产褥热后的半年,立为胜赖的内室。胜赖是武田信玄的继承人,他的正室夫人自非普通之辈。在那个时代,婚姻是政治的工具,身为陪臣之女的服子,理应不能立为正室。这件事,服子知道,胜赖也知道。服子的女儿卷子,已经两岁了。为了参加千野大膳头昌繁的葬礼,才来到诹访的温泉馆。昌繁享年五十好几,在当时不算短寿,但服子仍然为之长叹不已。

“还在难过啊?”胜赖见到服子,劝她想开一些。丧父之痛,使服子瘦了许多。忧虑的面容,反而让胜赖觉得新鲜。

“洗澡吧?”胜赖对服子说道。

服子只当是开玩笑,但是当胜赖再一次诱惑时,她说:

“我现在没有心情……请原谅。”

“男女共浴,在温泉区是很普遍的。”胜赖戏谑道。他似乎想来强的。

“可是,我刚刚丧父,身子不洁。”

“所以才要洗干净啊。”

胜赖要侍女准备。诹访的温泉,温度较高,必须和冷水调配后才适合洗澡。

母亲湖衣姬在温泉馆时,来访的信玄经常和她共浴。

“卷子也一起洗吧。”

胜赖认为一家三口一起洗澡,才是一大享受。提出了卷子,服子不好再拒绝。

来到澡堂,四处布满水气。服子羞怯地脱掉衣服。侍女替卷子脱掉衣服后,把她交给服子。卷子半句不成调地牙牙学语,拉着母亲下水。胜赖看着这一对母子,自己也下了水。以战场为家的日子里,没有想到能够这样的休息片刻。马上要忙着准备进攻骏河了。随着父亲西上的期盼高涨,他的日子也更加忙碌。

“来,父亲抱抱。”

胜赖伸出手把卷子抱了过来。肥肥胖胖的小家伙,只要稍微撑一下就浮了起来。

“好舒服。”胜赖对服子说道。

服子怕被胜赖看到身体,连脖子都浸到水里去了。看着她,胜赖想起了母亲。他还记得,母亲的皮肤光滑细润。当时的浴缸已经换新了,水可以从同一个地方流出来,但是温泉馆仍维护以前的风貌。

“你在想甚么?”

“家母。”

“听父亲说,她长得很漂亮。”

卷子在那儿玩水。水滴溅到胜赖的眼睛。

胜赖起来休息一下时,侍臣小原下总守忠国前来报告,诹访上原城城代市川宫内介国定,在外等候。

“怎么挑这个时候。”

“我也说现在不适当,可是他一定……”小原忠国怯怯地回答。

“算了。”

胜赖换衣服去见市川宫内介。市川宫内介,曾做过勘定奉行,据说是武田信玄家臣团中的干练人物。

“这个时候打扰,实在抱歉。”市川宫内介深深鞠了一个躬。

“有甚么急事?”胜赖刚刚洗温泉,面颊还烫着。

“听说胜赖公要在此处接见葛山元氏殿之女,特地前来请教。”

“葛山元氏之女?”胜赖微微低下头来。

今川家的重臣葛山元氏,很早就和武田信玄往来,去年十二月进攻骏河时,就是葛山元氏带的路。元氏在加入武田阵营的同时,提出两个女儿做人质,安置在诹访。武田信玄的势力逐渐扩大,人质数也不断增加,最后古府中放不下,只好把一些人安置到诹访。

“胜赖公今春远征骏河时见过葛山元氏,答应到诹访时会看看他的女儿。”

被市川宫内介这么一提,胜赖想起今年六月攻击伊豆三岛时见过葛山元氏,确实谈到这些。听闻葛山元氏没有儿子,但是两个女儿都是绝世美人,因而表示想见见。胜赖年轻,谈谈美女,自是不足为奇。但是,葛山元氏抓住话尾,表示女儿目前在诹访,如果有空前往,务必一见。胜赖当时也答应了。如此而已。

“说起来是承诺,也是开玩笑……”胜赖笑一笑。

“但是,跟随葛山公之女奈美小姐而来的鮎泽常陆,却做了准备。”

“准备?你是指要我和葛山元氏之女奈美小姐见面?”

“是的。鮎泽常陆似乎把‘接见’,想得更深。”市川宫内介眼中有神。

这一句话,已经让胜赖完全明白。鮎泽常陆大概是受葛山元氏的指示,要把奈美强推给胜赖。

他们一厢情愿地把“接见”当成了相亲。胜赖见奈美,变成了胜赖要收奈美为侧室,而葛山元氏也乐于把女儿献给胜赖做侧室。

“这可麻烦了。”胜赖喃喃道。

葛山元氏,是骏河的豪族。收其女为侧室,倒无关紧要,但是胜赖认为此人不值得信任。在背叛今川氏真、帮助武田信玄之前尚可,但往后的表现却无一可取。非但无功勋且答应说服旧今川氏的家臣团效忠武田阵营,却迟迟未见行动。

“鮎泽常陆甚么时候知道我来诹访?”

“不清楚,不过从昨天馆中人员进出扫除、准备菜肴之事来看,便可推测一二。”

胜赖代替父亲前来诹访,是一个秘密。事机外泄,不可轻忽。一定有人向鮎泽常陆通报。胜赖突然想到渗透到武田内部的北条谍报网。如果情报是透过这个组织传给鮎泽常陆,就表示鮎泽常陆和北条有往来。

“告诉他,今晚不行,明天才见奈美小姐。到了明天,就说有急事回古府中。总而言之,不见为妙。”

宫内介明白胜赖的心意之后,便点点头,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胜赖便打道回古府中。回到古府中,向父亲信玄报告送起请文到诹访神社的经过之后,还谈起了葛山元氏之女奈美的事情。他总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单纯。

“哦?”信玄对胜赖的处理不做任何表示,但可确知的是信玄也在思虑此事。

第二天,武田信玄前往骏河。经过富士山麓的树海、左右口路,来到大宫,拜访富士浅间大宫司、富士兵部少辅所在的大宫城。

信玄的部队留在大宫城,先锋部队继续向骏河出发。

信玄的攻击目标是蒲原城。他决定派四郎胜赖和侄子典厩信丰为主力,让北条和德川知道他决心收回骏河的魄力。

信玄以葛山元氏为先锋部队。让投靠过来的军队打最前线,不仅是信玄的做法,在当时也相当普遍。其目的是要观其效忠之心。在川中岛会战中,武田军和上杉军皆以信浓军为先锋部队。

葛山元氏是藤原氏的支流,一直居住在骏河国骏东郡葛山邑,是当地的豪族。其势力曾一度由骏东扩展到伊豆和相模,和今川氏及北条氏,都有过争战,最后臣服于今川氏,和北条也有姻戚关系。他背弃今川氏真、归向武田信玄时,拥有千骑兵马的实力。

葛山元氏受命为攻击蒲原城的先锋部队后,便进入骏河,宣称召集兵马,但却看不出丝毫攻击蒲原城的徵兆。直到以四郎胜赖为统帅的三千大军将至时,这才勉强率领二百士兵朝蒲原城出发,后被城兵追赶,逃入胜赖阵营,宣称:

“蒲原城有北条幻庵之子北条新三郎兄弟率千余强兵镇守。若想强攻,只怕会增加我方损失,看来只有采包围政策。”

胜赖看穿葛山元氏的算盘。元氏根本不打算作战,想在北条和武田之间,做一个游离份子。为了抓住他的狐狸尾巴,胜赖派人严加监视,终于在十二月初,抓到一名男子身带元氏写给北条氏的书信,使元氏的背叛行为明朗化。葛山元氏被捕,押送到富士大宫城的信玄处,再转往诹访幽禁。

四郎胜赖斗志昂然地朝蒲原城出发。十二月三日,攻下蒲原西方的由比(现在的庵原郡由比町)和仓泽二城。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个小山寨,只有二百人看守,遇到武田军便不战而退。

胜赖包围蒲原城,准备攻城作战。今川氏真的家仆常盘万右卫门,原本住在这蒲原城,后来率领数名手下出外流浪,成为周游列国的战国浪人。加入武田之后,在各处立下功绩。

胜赖叫来常盘万右卫门,打听蒲原城的状况。

“要想拿下蒲原城,从城后的道场山攻入善福寺曲轮较为快速。”常盘万右卫门指着地图说道。他把对善福寺曲轮守备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常盘万右卫门的报告和探得的消息,完全吻合。

于是,胜赖兵分二路,让堂弟典厩信丰从城的正面攻击,自己则带着常盘万右卫门,从道场山攻向城的背后。

“统帅从背后进攻,实在不太恰当。应该让典厩从道场山进攻才对。”迹部胜资对此稍有意见。

以军监身分前来的山县昌景表示道:

“战争是不拘形式的,只要能获胜,任何方法都可以一试。让典厩从正面攻击,而主队从后进攻,的确是个好方法。”山县昌景支持胜赖的作法。

军监,就代表信玄,句句如金。迹部胜资不再表示意见。

十二月六日天未明,武田军开始行动。胜赖率领的二千大军,率先登上道场山。军队全部抵达,接着就要朝善福寺曲轮进攻。胜赖鸣放信号枪。

典厩信丰军各自以竹栅前挡,朝前门推进。胜赖军也以同样方法前进,同时用事前准备好的绑着铁钩的绳子,抛向曲轮门,将之拉倒。内部拚命抵抗,但是人数相差悬殊,才一刻多便告陷落。常盘万右卫门的分析十分正确。

敌军退到二丸(中城),准备死守。但是典厩信丰打破前门,他们只得退到本丸。城陷,只是时间的问题。

“已经到了这里,和城陷没有甚么差异。我们暂时休兵,用箭文劝降吧。”迹部胜资向胜赖进言。

“战争讲求的是气势。我军正在高潮,若就此休兵,就算是到手的鸭子也会飞了。”

胜赖在阵前指挥。统帅在敌前很容易成为众弹之的,士兵为了守护,只得在前做出一道人墙。

队伍以胜赖为中心,向本丸(内城)进攻。

“太危险了。”军监山县昌景喃喃道。

胜赖在士兵的护卫下,杀到本丸。典厩信丰的精锐部队也攻至本丸。

城门被攻破,胜赖和信丰消失在城内。

山县昌景想劝胜赖不要逞强,身为武田继承人,必须有所节制。这些话信玄也不知说过多少遍。

山县昌景进入城内,只见胜赖和信丰正并肩登上石阶。

蒲原城陷落,城内的敌兵皆被斩杀。

城主北条新三郎和弟弟北条长顺,是北条幻庵之子,也是北条早云之孙。狩野新八郎、清水太郎左卫门、笠原为继、荒川长宗等城将,全部战死。七百一十一个首级。城内没有妇孺,多半是事前躲到安全地带。蒲原城陷落的消息,传到每一个还留在骏河的北条城中,并说明城主等七百余人,无一生还。让他们知道,武田军对抵抗的北条城是相当严苛的。

蒲原城才一天就陷落的消息传到小田原,氏政为之色变。武田军的强大及谋策之高,已经领教过了。自武田军于一月包围小田原城以来,氏政将骏河的兵力移往相模,严密防卫小田原城。巩固小田原,却使得骏河兵力薄弱,武田信玄则趁虚而入。

氏政向上野沼田城内的上杉辉虎发求救书,要求出兵信浓,牵制武田信玄,但是辉虎不为所动。

蒲原城,是牵制骏河的要地。如果失去这个城,就等于失去了骏河的府中城。

萨埵峠附近的北条军听到胜赖军来了,纷纷不战而逃。

武田信玄将大军移到蒲原城,着手经营骏河。

蒲原城虽陷落,但骏河府中城内尚有今川氏真的家臣冈部正纲镇守。只要挥军而上,必可攻破,但是信玄却迟迟不发兵。因为,他记起去年十二月进攻府中时,归路被北条军切阻之苦。

信玄令府中临济寺的铁山宗钝为使者,向府中城的冈部正纲劝降。铁山宗钝原是古府中人。信玄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备妥可用之人。

府中城的冈部正纲等人讨论了三天三夜,最后终于决定投降。铁山宗钝把结果带给信玄。信玄接受冈部正纲等人提出的人质,让他们加入武田阵营。府中城交给武田军,冈部正纲享受侍大将的待遇,后来成为清水城的城主。

武田信玄占据骏河的府中,使骏河为北条、武田和德川三家所分割。骏河的平定,尚需一段时日。

那一年年末,信玄休兵撤回古府中。

被幽禁在诹访的葛山元氏,受外援脱逃,但被市川宫内介的士兵追捕,被斩于大门峠。

“本想让他切腹有个善终,谁知他却脱逃,自取其辱。”信玄喃喃道。

信玄令市川宫内介把诹访葛山元氏二女中的长女奈美,带到古府中。

奈美来古府中的那一天,下着雪。被市川宫内介带进书房的奈美,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在那儿发抖。

“你知道令尊葛山元氏做了甚么吗?”信玄问奈美。

“是。”

“如果令尊脱逃成功,你知道你将如何吗?”信玄又问。

“我将被杀。即使如此,我也不恨父亲。逃脱不成惨遭横死的父亲,太可怜了。”

奈美有一份十五岁少女少见的冷静。信玄心想,好一个坚强的孩子。和葛山元氏长得很像,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她到书房时虽然在发抖,但是信玄一问话,立即停止颤抖。不愧是武将之女。

“你恨我吗?”

“不。是父亲背叛在先。但是,我还是为父亲难过……”奈美流下了眼泪。

“今后你有甚么打算?我会尽量帮你。”

“无论如何,我要留下葛山这个姓。这样,父亲的死也就不致毫无价值了。”

不知这是奈美的真心话,还是受了侍仆的影响,总之,这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悲伤又坚决地说道。

“你叫奈美,是不是?我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信玄打算让六男信贞做奈美的养子,来继承葛山的姓氏。

信玄把这话告诉了信贞和葛山元氏的旧臣们。葛山元氏在诹访被杀,而武田信玄之子能成为奈美的养子,这对葛山家来说,确实是莫大的光荣。在骏东郡一带拥有势力的葛山元氏的旧臣们,视信玄的处理为一份恩情,自此对武田家心悦臣服。

在信玄解决葛山元氏事件之后,再叫来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说明攻击蒲原城的注意事项。

“攻下蒲原城确实是大功一件,但是大将自己混到士兵中挥舞刀剑,这算甚么!大将,应该负责指挥部队,不是自立功勋。”

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默默地听着。

“所谓莽夫,就是做事不经大脑。”

信玄怒斥二人。

重臣们也在场。在重臣面前斥责儿子和侄子,是希望重臣中有人支持胜赖或信丰。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信玄并非真的斥骂,胜赖和信丰从现场气氛中也体会得出来。家臣们则不希望在这个情况下开口,免得自讨没趣。

胜赖告辞、走出回廊时,穴山信君从后追上。

“刚才主公说了,大将不可自成战场,但是一个大将若无这样的勇气,恐怕无法让家仆心服。我认为您这次表现得很好。”

穴山信君一脸昂然之气。能在胜赖面前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确实难得。

穴山家和武田家有相当接近的血缘,且在武田家中拥有不小的势力。区区高远城主的胜赖,在穴山信君的庞大兵力下,显得十分渺小。

能得到信君的称赞,胜赖高兴得真想说给某个人听。

“不,战争是一门大学问,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信君说着,靠上前来问道:“您的女儿卷子,今年几岁了?”

“二岁。”

“二岁。小犬信千代今年五岁,不知能否有幸做一个约定。”

“约定……”

“攀一门亲事。”

“还早啊。”

“只是个约定嘛。”

“穴山家的嫡子,确实不差……”胜赖支支吾吾的。

“谢谢您答应。武田家就此安泰啦。”信君笑着离去。

信君一厢情愿的做法让胜赖感觉不安,但也无法修正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左右了武田未来的命运。

武田信玄斥责四郎胜赖和典厩信丰为莽夫之事,在文献中亦可考!在蒲原城失陷后的十二月十日,信玄在给德秀斋的信上写道:

类如四郎、左马助信丰等莽夫,冒然登城,危急之际,竟顺然崩落。

意思是轻忽冒失的胜赖和信丰,大胆地攻城,正在为他们担心的时候,城池竟然顺利的崩落了。许多史学家认为,信玄虽然在信中骂儿子侄子为莽夫,其实是自傲的表现。总而言之,蒲原城攻落,骏河府中城到手,终于能够来到盼望多年的临海国,遥望西上之路。这一份喜悦,信玄必定是想登顶高呼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