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最后一个人走进乘机过道, 苏沫却仍是坐在椅子上,打电话给老赵,直接问:“王居安还在公司里吗?”
老赵感到奇怪:“没啊, 老板一早就走了。”
“也没说去哪里?”
“没说呀。”
苏沫撂了电话, 再打王居安的手机, 仍是没人接,心想这人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周远山提醒:“走不走?”
苏沫没作声,也没动。
周远山说:“飞机晚点三个小时, 你已经等了三个小时。”
“嗯。”
“他要来早来了。”
周远山瞧着她叹一口气, 拿出自己的手机打过去,照旧无人接听。
苏沫忽然问:“一次又一次,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周远山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女人们都爱浪子, 也许是虚荣心作祟。”
“是吗?”
“这样想你心里也许会好受点。”
“对,”她问,“你知道我最不想听见的理由是什么?”
“什么?”
“我和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远山没接茬。
广播里正反复提到他俩的名字, 说航班即将起飞, 请尽快登机。检票的工作人员正要合上大门,看见这两人道:“缺席的是你们吗?赶紧的, 别耽误这么多人的时间。”
周远山起身道歉。
苏沫死死捏住手机, 指头已经青白, 忽然叹息一声,终是站起来,跟了过去,越往里走,感觉越陌生,心里越空洞。
飞机平稳起飞, 南瞻越来越远,家人孩子久不见面,她本该高兴,想要笑一笑,谁知竟流下泪。
王居安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里。
赵祥庆正在旁边守着,见他睁眼,忙问要不要喝水。
他稍微抬了抬头,发现自己还能活动,放了心,至少还活着,张了张嘴,嗓音黯哑。他说:“你,给她打电话。”
赵祥庆愣了愣,转过弯来,试探:“苏小姐?”
王居安重复:“苏沫。”
赵祥庆早先就打过,这回再拨过去,仍是一样,他抬头,王居安正盯着自己,他不由放低声音:“关机了。”
王居安躺了一会儿,没说话,手还能动,但是腿疼的厉害,动不了。他又道:“再打……打给周律师。”
赵祥庆依言行事,几次后建议:“要不我给她发短信过去,说一下情况?”
王居安这才问:“我什么情况?”
老赵小心答:“没事,就是有点骨折,可能要上钢钉。”
“还能走吗?”
旁边的年轻医生道:“几个专家主任正在为这事开会,希望能得到一个最好的治疗方案。”
王居安不说话。
老赵转移话题:“我给她发短信,让她第一时间赶过来。”
王居安闭上眼,声音冷下来:“算了,已经上飞机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不要告诉她。”
赵祥庆听得一愣,想劝两句,又见他问:“姓尚的死了没?”
老赵心想:就为这家伙你倒快去了半条命,嘴上却说,“撞破了头,断了两根肋骨,已经被立案调查了,出了医院就要进局子,这回肯定是栽了。”
王居安不再说话,只阖眼休息。
夜里做手术,赵祥庆和张老头在外间等着。老赵见人完完整整地出来了,放了心,又赶紧去向医生问明情况,随后想了想,仍是给苏沫发去一条短信,只说“老板车祸进了医院”,其余没多讲。
那边果然很快回了电话,老赵说了下大概情况,眼见王居安转醒,忙把手机递过去问:“苏小姐的电话,要不要接?”
病人的神情有些混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这会儿麻药的功效也渐渐过了,王居安皱着眉淡淡“喂”了一声。
苏沫在那边急得不行:“你现在怎么样了?”
他有些不耐烦:“没怎样,死不了,”又补充,“骨折,过段时间就好了。”
苏沫小声道:“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尽快过来看你……”
他直接打断:“走都走了,还跑回来做什么?”
苏沫解释:“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又是像以前那样,你别生气……”
他疼得直咧嘴,心里焦躁得很,却笑道:“有什么好气的?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道:“我错了,有什么话见了面再说好吗?”
“还有这个必要么?”他反问,“今天在机场……我说了那么多,你也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强扭的瓜不甜。”
“我……”
“你什么?你对我也就是那么回事,”他笑,“苏沫,就算我再倒霉,这辈子跌跌撞撞一直到死,我也不缺女人,我离了谁都是一样过。”
苏沫知道这人好面子,恐怕现在更恼她失信,她越发内疚,不得已拉下脸面好生劝他:“是,你不缺女人,我缺男人行了吧?这次是我不对,你也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护士送来止疼药,他没理,捏着手机沉默,过了很久才开口:“有些问题我以前也考虑过,我们之间没有默契,缺乏最基本的信任,一点小事就会产生矛盾……除了工作,我们两个的圈子完全没有交集,根本不是一路人,以后就算勉强在一起也不见得多好,”他微顿,越发心灰意冷,含糊说,“就这么算了。”
她忍着泪,半天才问了句:“就这么算了?”
他不答话,一个字也不多说,仿佛时间静止。
苏沫连声道:“好,很好……”她终于下定决心,“我有个要求,最后一次,你能不能……让我先挂电话?再怎样我也是个女人。”
那边悄无声息。
苏沫害怕他连这点耐心也会消失殆尽,只得屏住呼吸,匆忙收了线。
然后她握着手机呆坐良久,终是挺不住,埋头趴在书桌上,泪水打湿了桌面,苏父走过来敲了敲房门,说:“你这样睡觉可别着凉了,才到家就讲电话,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一晃两个月,那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从此杳无音信,苏沫走前委托周律师购入的安盛股票也一跌再跌。
她在江南找了份工作,在一家普通的私营企业里,尽管同是市场总监一职,但是薪水方面远不如那边,刚够房贷和一家四口的日常消费。
父母虽没多说,她心里却很歉意,好在周远山常来照应,周末的时候,二人带着清泉一起出去玩,清泉心情好,外公外婆瞧了更是高兴。
清泉五岁多,人来疯,乐起来不顾形象,和周远山在家玩闹,周远山躺地板上把她举高,她一时笑得合不拢嘴,一大坨口水直接滴人脸上。
苏沫看不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清泉不干,说:“我还要和周爸爸玩。”
当地方言里有个习惯,若是妈妈处得很好的女性朋友,小孩儿们为了表示亲热,一般会带着姓地喊人妈妈。可周远山是男性,清泉嘴甜,自动自发地喊人“周爸爸”。
童言无忌,大人们听了心里却多了点微妙。
苏家二老都有意为这一家三口创造更多相处的机会,私下里更淡定不了,苏母偶尔小声对老伴说:“周律师年轻有为,模样又好,也没结过婚,我们别是误会了人家吧?”
苏父也拿不定,却给她鼓劲:“我们姑娘长得也不差,也年轻有为,没什么配不上的。就是清泉……”
“清泉怎么了?”
“清泉这么乖,也不会给人添多少麻烦。”
苏沫悄悄听见了,心里不舒服,渐渐开始有意回避周远山。
清泉却不愿意,一天问几次:“周爸爸今天来吃饭吗?”
苏沫说:“不来。”
“为什么呢?”
“这里不是他家,哪能天天来?”
清泉想了想,大人一样叹气:“我好喜欢周爸爸,不喜欢上次那个人。”
苏沫奇怪道:“上次哪个人呀?”
清泉说:“上次在你家吃饭的那个人。”
苏沫立马想起来,忽然心里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低声说了句:“不喜欢也没关系了,”却又忍不住问,“怎么就不喜欢他呢?”
“不知道,”清泉使劲想了想,“他看起来凶巴巴的。”
当晚,苏沫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最初从盼望到绝望的等待时刻艰难过去,为了那人她一直使用异地的号码,她以为等他气消了还会打来电话,她以为自己会比年轻姑娘们更加洒脱,可是到了夜深人静,才知相思入骨。
她捏着手机发着呆,瞪着天花板流着泪,心里越来越多的怨气却使她把电话又塞回了枕头之下,第二天肿着眼睛上班,忽然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狠下心肠,换了手机号码。
面对她的回避,周远山却很有耐心,偶尔去公司接她下班,同事们以为两人正在相处,一时想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领导也都消停了。
有一天晚上,她忽然接到陌生来电,苏沫心里一跳,听到对方的声音想了半天没想起来,那人笑:“苏助,我是老韩呀。”
苏沫忙说:“韩工?好久不见。”
韩工笑道:“你叫我好找,以前的号码打不通,还好我上次走之前,我老婆留了你家里的电话。”
苏沫想:是的,有心找总能找到,是我自作多情。
她一晃神,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又问一遍。
韩工重复:“我老婆有个同学一直在国外,帮我们代理了一项很小的汽车项目,主要是零配件这一块,我们想自己办个公司,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过来一起打拼,自己当老板总比一辈子替人打工要好,你说是不是?”
苏沫听得一愣,笑起来:“谢谢你们,这真是个好机会,可我也没钱入股啊?”
韩工道:“我老婆说你人好,合伙人就应该找你这样的,”又问,“你是不是认识北中汽的孙总?他现在是一把手了,我们想和他们家做第一笔单子。”
苏沫会意:“认识,还有南边几个大厂的老总,逢年过节都会慰问一下,一直有联系。”
韩工很高兴,开起玩笑:“你用人脉入股就行了,当然,有钱就更好了。”
一时两人都笑起来。
过了几天,韩工偕家眷到访。
韩工的老婆瞧见清泉正拿一只小碗喂家里的小猫喝牛奶,也蹲下身去和孩子们一起瞧。
苏沫笑道:“你也喜欢猫?小猫打过疫苗,才洗了澡,很干净的,摸摸没事的。”
他老婆却道:“不是,”她伸手护住那碗,等猫把里面的牛奶舔尽了立马拿起来,看了半天,叹道:“你还谦虚自己没钱入股,这么好的碗你拿来喂猫?”
苏沫不解。
她接着道:“要是我没看错,这是明代嘉靖时期的东西,叫做百花争春,我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在拍卖行打工,见过差不多的。”
苏沫笑:“不可能。”
韩工插嘴:“这你可要信她,她在这方面有点兴趣,做过研究,当时还特地修过第二学位。”
韩工老婆笑起来:“妹妹啊,这碗的市价至少二十万,还是好几年前的价格。”
苏沫愣住。
韩工笑道:“卖了它入股吧?”
苏沫定了定神,把那碗捏在手里:“不,我还是留着,做个纪念也好。”
大伙一乐,又谈起法律方面的程序,苏沫说正好认识几个律师,便打电话请了周远山过来吃饭。
周远山很久没接到她的主动邀约,立刻答应,两人见了面,心里都有事,不觉有些客套的尴尬,却又和其他人相谈甚欢。
苏沫心不在焉,一直捱到晚上,前脚才送走客人,立马又接到电话,周远山说:“我就在楼下,你能不能下来一趟?”
苏沫问:“你有东西忘了拿么?”
“你先下来,”等她下去了,周远山又问,“我的东西呢?”
苏沫笑:“你到底忘了什么也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
周远山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心。”
苏沫没说话。
他看了看她,又看向旁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哟好肉麻,”停了一会儿,正色说,“这么久你不可能不明白,我现在……我的心全在你这里,别再躲我了,好吗?”
苏沫一辈子头一次被人这样直接的表白,听得有些晕:“我、我……”
周远山问:“你还忘不了他?”
苏沫要面子:“不是。”
周远山点头:“那就行了,我们的年纪都摆在这里,早过了冲动的时候,我觉得还是应该找个适合的,我们俩性格什么的都还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苏沫推脱:“你也知道,马上要开始创业,更忙了,我现在还没心思考虑这些。”
周远山挺理解:“也对,女人也应该有自己的事业,我最欣赏你这一点,你忙你的,就是别再躲着我了。”
他原本转身要走,又忽然站住,折回来飞快的亲了她一下,低声道:“我会比他好。”
王居安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早已烦躁得不行,得空就撑起拐杖练习走路,却又不得力,偏生护士来劝:“不能这样乱来,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你现在骨头上有两根钢钉,万一二次骨折,骨头移位,可就麻烦了。”
王居安扔掉拐杖:“什么时候才能扔掉这玩意正常走路?”
“至少还要三个月。”
“有后遗症吗?”
姑娘麻利地给他铺床叠被,扶他坐下说:“看哪方面。”
王居安坐床沿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大幅度活塞运动,会有困难么?”
姑娘脸一红,却笑:“有问题看男科,”她扭腰出去,轻轻扔下一句,“流氓。”
王居安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微怔。
赵祥庆这才进去,手里拿着几本文件,心道:能调戏小姑娘了,说明已经走出情伤,是好事。他嘴上道,“头儿,这是合同,需要您签名。还有,安盛的股票跌得不行,几位董事成天打电话要和你谈。”
王居安看着合同,头也不抬:“免谈。”
老赵又说:“林董和另一位姓什么的老先生一定要见您。”
“不见。”
老赵笑着叹气:“他们成天往公司跑,我还得抽时间应付。”
王居安利落地签了字,合上文件夹:“不理不就完了,再来直接轰出去,用不着对他们客气。”
那边厢,王亚男也正被人烦得焦头烂额——她侄儿吸毒和携带毒品留案底的事忽然被人捅出来,这回影响太坏,有钱也摆不平,王思危被送去强制戒毒两年,消息传出,公司的账面上越发难看,几位董事隔天就过来对她轮番轰炸一次。
谁知祸不单行,最近她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心说阑尾都割了,怎么又闹腾起来了,换了家医院做检查,结果出来:阑尾白割了,胆囊有问题,还要做手术。
王亚男住院,董事们也不放过她,不时往医院跑,说是探望病人,实则长篇大论地给她洗脑。她自顾不暇,一边又担心儿子,终是松了口:“你们去试试,只要他答应,”她冷笑,“就怕他心高气傲,咽不下去这口气吧?”
去当说客的人果然铩羽而归。
王亚男沉吟不语,想起那天苏沫说的话,才道:“只有一个人能说动他,”她叹息,“叫天保去吧。”
手术时间安排下来,因没有家属可以替她分担,医生只好对她直言:做了手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王亚男强势一辈子,这会子临进手术室了,忍不住老泪纵横,心道:我要是孤家寡人,死了也就死了,可是下面还有个小的,就算死了也还要惦记着他。
想来想去,一定要见王居安一面。
过了老半天,那人才来,王亚男见他冷着张脸,忍不住抱怨:“不想来就不要来,又没人拿刀架脖子上逼着你,板着脸给谁看?等我死了,你就高兴了。”
王居安上前打量她:“你这么怕死啊?现在是一只脚放进棺材了,又没人推你,自己倒慌着把另一只脚给挪进去。”
王亚男叹息:“你们两个,还真配,”又问,“我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王居安凑近她,慢慢地道:“你放心,祸害遗千年。”
王亚男气得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
他又说:“你死不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你死了,谁跟我斗?”
王亚男不由抓住他的手:“天保怎么办?”
“怎么办?被人拐去街上,剁了手脚,跟前放个碗,也能活。”
她急了:“我这么大年纪,你就不能说点中听的么?”
王居安皱眉:“你想听什么,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少他那半口?”再要说,他不耐烦,摆手道,“啰嗦,赶紧推进去,她不死,我要被她烦死。”
王亚男气得手指打颤地点着他:“你、你……”
王居安道:“又不是直接把你推去烧了,你这么怕什么?”
她无法,赶着嘱咐一句:“这几天家里没人,你记得去瞧瞧他……”
他直接回一句:“没空。”
话虽这样讲,王居安还是抽时间去了趟宋家大宅,上楼一瞧,宋天保又在那儿傻乎乎地唱着情歌,这回又拉住他唱《萍聚》。
王居安往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妈病了,你还有心思玩?”
宋天保却痴痴地看着屏幕:“苏秘书,唱歌好听。”
王居安陪着他席地而坐,冷哼:“别想了,人都走了。”
宋天保一脸向往:“苏,不走的时候,对我很好。”
王居安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才道:“她对我,一点也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