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嘉表哥的酒吧在金融街和新桥路的转角, 附近是老街区,但是紧邻新开盘的高档“国际生活社区”,市口很好, 常有附近写字楼工作的白领下班以后来这里喝杯小酒放松一下。
冯嘉嘉三不五时地来找她表哥玩,对这里熟得跟自己家一样。
苏淼和阮娟这对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蹭蹭挨挨地进了门, 看什么都新鲜。
程驰也没来过酒吧,他一进门先眼光六路耳听八方, 再三确认这里既没有传说中的钢管舞也没有传说中的□□, 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实在是冯嘉嘉二表哥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导致他对所有表哥都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主要客源是附近上班族, 周末的生意反而有点冷清,大部分座位都空着。
酒吧里灯光幽暗, 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着几个二三十岁白领打扮的女人, 面前放着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瞄一眼又高又帅的调酒师。
打着射灯的错层小舞台上有乐队演出, 短发的女主唱正在哼唱着一首曲调舒缓的英文情歌。
冯嘉嘉带着他们往吧台走去:“哥——”
长发及肩的调酒师抬起头望过来,露出一张英挺的脸,眉眼和冯嘉嘉有点神似,一看就有血缘关系。
吧台上垂下一圈黄铜吊灯, 他身后整面墙上都是架子, 密密麻麻摆着各种品牌各种颜色的洋酒,花花绿绿的瓶子和各种调酒工具看得苏淼眼花缭乱。
“作业做完了?大晚上的又跑出来, 回头三姨知道了又骂我。”大表哥笑着骂道。
“你三姨自己打通宵麻将去了,哪里有空管我,礼拜六嘛,”冯嘉嘉往吧台上一趴, “这些是我朋友,淼淼,阮娟,这个不用认识,淼淼的拖油瓶。”
“瞎说什么!”大表哥推了推冯嘉嘉的额头,把长柄调酒匙放回杯子里,揩了揩手,对几个人笑道,“你们好。”
他把几个人轮流看过一遍,目光转回苏淼脸上:“你就是淼淼啊?我们嘉嘉经常说起你。”
苏淼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大表哥。”
大表哥被她叫得心花怒放,从吧台角上拿了份酒单摊开:“小朋友们看看想喝什么?”
几个小朋友心虚地看着英文酒单,好多不认识的单词。
“啊!”大表哥突然拍拍吧台,“差点忘了,你们没满十八岁吧?我不能卖酒给未成年。”
“啊——”苏淼艳羡地看了眼顾客面前的酒杯,五光十色的看起来很诱人。
“不过......”大表哥话锋一转,朝她挤了挤眼,“没人说不能请你们喝。”
程驰掀起眼皮看了看这个大表哥,觉得他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讨人嫌的气息,不愧是冯嘉嘉的表哥,甭管是不是流氓都不是个好东西。
“哇!老哥你真讲义气!”冯嘉嘉轻车熟路,“我还是老样子,B52。”
“我也要这个吧......”苏淼和阮娟都道。
“都点一样的多没劲,要不然我帮你们推荐啊。”大表哥很贴心。
除了程驰其他人都叫好。
“淼淼我推荐mojito,这位小美女tequila sunrise,龙舌兰日出,至于这位小帅哥嘛,”大表哥不怀好意地抬了抬眉毛,“sex on the beach最适合你啦。”
程驰现在十分肯定,冯嘉嘉的表哥们都是一丘之貉,这个大表哥比二表哥更不是东西。
冯嘉嘉和苏淼不厚道地笑起来,阮娟也抿着嘴一脸幸灾乐祸。
一旁的客人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羞得满面通红的小帅哥。
“好纯情,”一个白领模样的女客人和身旁的闺蜜咬耳朵,音量大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太可爱了!”
程驰正气凛然地道:“麻烦给我一杯雪碧,谢谢。”
这下连周围的客人都绷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大表哥找够了乐子见好就收,对冯嘉嘉道:“带小朋友们去坐,酒做完了给你们端过来。”
四人找了个靠近舞台的沙发座。
不一会儿服务生端了他们的饮料过来:“请问mojito是哪位?”
“我的我的!”苏淼巴巴地接过来,啜了一小口,“好喝!”
话音刚落,面前的杯子就被程驰换了雪碧:“好了,尝一口行了,剩下的我帮你喝。”
“我靠!程驰你是她爹吗?凭什么管着她!”冯嘉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我不介意当她爹,”程驰推了推眼镜,看了眼苏淼,手指在凝着水汽的杯壁上划了一道,“最多喝到这里,就你这酒量,回去让苏老师他们发现就糟了。”
苏淼点头哈腰,感恩戴德地接过来,冯嘉嘉正要怒其不争骂她两句,程驰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边说边往外走:“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冯嘉嘉起身去洗手间,剩下阮娟和苏淼两个人。
“分了班见面机会就少了,”苏淼有点惆怅,“还好每个礼拜五社团活动还能见面。”
“苏淼......”阮娟迟疑道,“刚才就想跟你说了,我打算退出合唱队了。”
“啊?”
“我本来就不喜欢唱歌,你也知道吧,报合唱队是因为谢沐文在隔壁管弦乐团,”阮娟双手捧着杯子,“暑假我去找谢沐文了,我把什么都跟他说了。”
橙红的酒液名叫日出,但是捧在她手心却像日落。
“啊......”苏淼搜肠刮肚,说不出话来,“他怎么说?”
“他当然把我拒绝了,”阮娟耸耸肩,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没指望有什么结果,就是憋在心里太苦了,说出来轻松多了。”
“那......”
阮娟低头抿了一口酒,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苏淼......我好难受......”
苏淼最见不得别人当着她的面哭,手忙脚乱地给她抽纸巾,一边劝道:“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还是朋友啊......”
阮娟坚决地摇摇头:“苏淼你不知道,这种事一说出口就做不成朋友了。”
正当这时,冯嘉嘉去完厕所回来了。
阮娟赶紧背过脸去偷偷擦干眼泪,好在光线暗,嘉嘉姐神经又粗壮,压根没发觉她哭过,兴致勃勃地道:“哎,刚才说到哪里了?”
不一会儿程驰也打完电话回来了。
苏淼见他脸色有点不对劲,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程驰摇摇头笑了笑:“没事。”
“哎!是那首歌!程驰你记得吗?那天我们看的片子。”苏淼跟着轻轻哼起来。
《玫瑰人生》,台上的姑娘唱的是小野丽莎的版本,比电影里的慢。
“你会唱吗?”大表哥暂时没什么事,走过来找他们聊天,刚好听到苏淼哼唱。
“老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淼淼唱歌可好听了。”嘉嘉姐是个称职的托。
“哦?你说的那个唱歌好听的同学就是淼淼啊,”大表哥也来了兴趣,“要不要上去试试?”
“啊?”苏淼有点怯场,“嘉嘉太夸张了,我没上台唱过,会把客人吓跑的......”
“没事,”大表哥扫了眼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本来周末就没多少人,你随便唱,就当K歌嘛。”
一直一言不发的程驰突然道:“试试看吧,你唱得很好听的。”
苏淼也有点技痒,不用他们再劝,走到台上从女主唱的手里接过麦克风。
“还是唱刚才那首吗?《玫瑰人生》?”键盘手问她。
“我不会法语,记不住歌词。”苏淼摇摇头。
其实她看完电影就找了歌来学,虽然不会法语,靠模仿也能唱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人家刚唱完她接着唱,怎么看都像踢馆。
“哎那首那首!”冯嘉嘉叫道,“你上次唱那首,《加州旅馆》,那首我喜欢!”
程驰乜了她一眼,连喜欢的歌都要跟他抢,也真是冤家路窄。
“加州旅馆你们会吗?”苏淼问乐手。
他们用一段娴熟的前奏回答她。
苏淼没受过训练,全无台风可言,柱子似地杵在台上.
客人们都转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信这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能唱出个什么花来。
这首歌前奏特别长,苏淼因为紧张而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双手扶着麦克风,脚轻轻踩着节拍,看着台下的程驰:“On a dark desert highway......”
她唱歌时嗓音和平时说话有些不一样,醇厚又带些金属质感,一开口,下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客人纷纷发出“哇”的惊叹。
苏淼垂下眼羞涩地笑起来,她起先因为紧张声音有点怯,慢慢的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自信。
程驰坐在台下静静地望着她,觉得她仿佛在发光。
一首歌唱完,所有人都怔了几秒钟,然后开始用力鼓掌。
苏淼不好意思地欠欠身说了声谢谢,下了台回到座位上,拍拍发烫的脸颊。
“我没骗你吧,”冯嘉嘉搂着苏淼的肩膀,得意洋洋地对大表哥道,“是不是比你请的那些歌手好多了?”
大表哥本来只当他们小朋友闹着玩,没想到苏淼唱得那么好,由衷道:“妹妹你可以出道了。”
“去去,”冯嘉嘉挥挥手,“人家可是一中高材生,要考清北复交的。”
“说真的,你有没有兴趣来做兼职?”大表哥一个劲地怂恿,“每星期来一个两个晚上就行了,花不了多少时间,钱你不用担心。”
苏淼不等程驰开口,赶紧拒绝:“谢谢大表哥,但是我们平常作业真的挺多的,估计没时间。”
大表哥也不强人所难,只是遗憾道:“那只能算了,你要是想来的话随时欢迎。”
苏淼道了谢,看了眼手机,已经九点多钟了。
虽然和顾招娣报备过,但是太晚回去毕竟不好,便对冯嘉嘉道:“我们也差不多要回去了,再晚赶不上末班车了。”
大表哥把他们送到门口,临走一人塞了一张名片,又叮嘱苏淼:“想来记得找我啊。”
冯嘉嘉打算等她大表哥打烊以后搭便车回去,苏淼和程驰先陪阮娟坐公交车回了三春路,然后打车回家。
他们在小区门口下车,并肩往里走。
苏淼觑了觑他侧脸:“哎,我突然发现男的长头发也挺帅的。”
“是吗?”程驰挑挑眉,“我觉得很恶心。”
“咦?”苏淼又看了他一眼,遗憾道,“本来还想说挺适合你的,肯定比冯嘉嘉她大表哥还帅。”
“哦,也不是谁都恶心,”程驰望望天,“得看人。”
苏淼没心没肺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他在酒吧接的那通电话:“你刚才没事吧?”
“没事,”程驰顿了顿,扯开话题,“那首歌你会唱吧?”
“玫瑰人生?你想听?”苏淼说着,不等程驰点头就唱起来。
她唱的是最早的版本,节奏和酒吧里听到的不一样。
轻轻的歌声散在风里,有栀子花的甜香和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酒味。
程驰后来在无数地方听过这首歌,想起的不是玫瑰,是那晚的栀子香。
苏淼单曲循环到门口,掏钥匙开门,开了却不进去,扶着门把手朝程驰挥挥手。
程驰往上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歌声逐渐听不见了,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果然没了。
他继续往楼梯上走,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家门缝透出灯光。
“终于知道回来了?”程远帆从沙发上抬起头,皱着眉头,沉着脸,抽了抽鼻子,“还喝酒了?”
“没喝多少,同学聚会。”程驰关上门。
“打你电话为什么不马上回来?”程远帆加重了语气,“我为了你的事大老远赶过来,你还在外面玩!程驰,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拇指蹭了蹭腕上的手表。
程驰对这个动作不陌生——这代表程远帆的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