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几门考试不如数学那么变态,不过对苏淼这样的学渣来说也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别,简而言之就是没差别。
有几门任课老师还没上班,班主任沈栋梁既当爹又当妈,充当了好几科的监考老师。
收完最后一门语文考卷,他照例要显摆一下自己的辉煌历史:“沈老师那时候文科不太好,高考语文基本是放弃的,最后放榜……”
班主任懊恼地一拍手:“不小心考了个127闹!”
“牲口......”不知道谁低低感叹了一句。
“那么牛掰还不是当个中学老师!”有人暗戳戳说道。
“就是。”有人小声附和。
其实像一中这样的省重点,非研究生毕业根本连门边都摸不到,一堆985研究生简历挑挑拣拣。
只不过这些小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自诩前程无量,展望未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在他们看来,高中老师这种职业既没出息又不性感,完全想象不到几年之后自己也会为了这样平庸无趣的工作抢破头。
沈栋梁也不知听见没听见,好脾气地眯着小眼:“对了,还有一件小事,军训还有两天就结束了,最后一天晚上有个文艺汇报演出,每个班级要出个节目,有特长的同学可以到临时班长徐冉同学那里报名。
“唱个歌跳个舞意思意思就行了,马上就要开学,大家精力还是放在学习上。”
沈老师的一对小眼睛像两个迷你强光手电筒,在人群中扫视一番,落到苏淼脸上:“尤其是这两天考下来发现自己还有所欠缺的同学。”
班主任一走,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对前一门化学考试的答案,到处都是嗡嗡的说话声,时不时从这里那里蹿出一声懊恼的嚎叫。
只有两个人无动于衷。苏淼是压根不敢对,徐冉则是完全没这个必要。
“好变态啊,好多考点都是高中内容,”周恬恬扯扯苏淼的袖子,“苏淼,你倒数第二道题的相对分子质量算到多少?”
“嗯……”苏淼冥思苦想一阵,“不记得了。”随手瞎写的答案,她是真不记得了。
周恬恬笑得花枝乱颤:“你是金鱼吗?才考完就不记得了。”
前座一个男生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青春痘的脸:“那道是05年全国化学竞赛的第九题,220。”
“哇!你好厉害!”周恬恬睁大了眼睛,一脸钦佩,“你化学一定很强!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什么啦……”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叫张博……”
周恬恬和这位张同学一见如故,开始热火朝天地对答案,苏淼暗暗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苏淼。”徐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座位旁边的过道上。
苏淼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还是徐冉第一次主动和她搭话。
“文艺汇演你代表我们班唱首歌怎么样?”徐冉开门见山。
“啊?”苏淼吃了一惊,“为什么找我?”
徐冉皱了皱眉头,用一种充满人道主义关怀的眼神看了看这个反应慢半拍的胖子:“拉歌的时候听你唱过,挺不错。”
徐冉的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周围声音的细流渐渐凝固起来,变成坚冰一样的沉默。
苏淼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有如芒刺在背,她不由低下头,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手心开始冒汗。
苏淼唱歌远不止不错,从小学开始她就一直是学校合唱团高声部的主力,唱歌可以说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特长了。
“怎么样?”徐冉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溜走。
“苏淼你快答应吧,”周恬恬摇摇她的胳膊,“听说一班的节目是谢沐文的小提琴独奏哎!”
苏淼本来还有些犹豫,听了这句话终于下定了决心,心虚地说:“对不起班长,我这两天嗓子疼,不能唱。”
“那算了,”徐冉不喜欢强人所难,干脆地道,“我找别人吧。”
教室里慢慢又响起嗡嗡的说话声,一句若有似无的话悠悠地飘到她耳边。
“丑人多作怪……”
苏淼不知道那人是谁,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说她,可这句话却钻进她的耳朵,像棵种子一样在她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自此以后,每当她想做点略微出格的事,都要一遍遍地自省:这算作怪吗?
***
台风伴随着摸底考试一起来无影去无踪,天一放晴,知了又在枝叶间聒噪起来,也不知急风骤雨那两天是去哪儿避难了。
军训开始的时候人人怨声载道,可到了真要结束的时候,校园里又弥漫着惆怅,仿佛一夜之间大家全都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有两个班的教官长得帅,女生们惜别的情绪便尤其真挚,苏淼他们班的教官一脸痘坑,好歹把离愁别绪稀释了一些。
军训最后一晚的文艺汇报演出,是每一届学生最喜闻乐见的活动。
汇演在一中前年新建的大礼堂里举行,礼堂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校友出资捐建的,簇新又气派,音响设备也很高级。
校友名叫李爱国,礼堂冠了他的名,叫□□国堂。
按理说这类活动是以班级为单位排座位的,可到了最后一晚,老师们也不想管得太紧,因而总有那么几个不守规矩的学生钻空子。
苏淼和周恬恬刚找到三班的方阵,正要坐下来,身后突然有人叫她:“苏淼——”
苏淼回头一看,果然是程驰,手里拿着两杯没开封的珍珠奶茶。
“你怎么在这里?一班的位子不是在前面吗?”苏淼纳闷。
“反正没人管,”程驰毫不见外地用手肘碰碰她的胳膊,“过去一个位子。”
又对坐在里侧的周恬恬道:“对不起啊。”
“没关系。”周恬恬眼睛闪了闪,甜甜地一笑。
苏淼给两人介绍:“这是程驰,我初中同学,这是周恬恬,我室友。”
程驰礼貌地和周恬恬打了招呼,在苏淼身边坐下来。
“珍珠奶茶。”他递了一杯给苏淼,拿吸管往塑料膜上一扎。
学校小卖部与时俱进,引入了这种香精兑成的时髦饮料,并且很舍得放料,堪称价廉物美,很受学生们的欢迎。
苏淼拿在手里,看了眼周恬恬,没好意思下嘴,可是奶茶是程驰给她的,她又不好随便转送给别人。
程驰看了看她,问周恬恬:“同学喝奶茶吗?”
周恬恬“啊”了一声,慌张地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喝吧,不用管我。”
“没事,”程驰把杯子和吸管递给她,“我不喝。”
周恬恬小心翼翼地道了声谢谢,接过来捧在手里。
不一会儿人差不多到齐了,礼堂里的壁灯慢慢暗下来,舞台上的射灯突然一齐亮了起来,幕布缓缓拉开,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走到台前。
“今天在食堂看见你了,”程驰偏过脸,在苏淼耳边小声说道,“叫你没答应。”
“我没听见啊,”苏淼也轻轻凑近他耳边道,“食堂里太闹了。”
“看你蔫了吧唧咸菜似的,怎么了?”程驰又问。
苏淼嘴唇动了动,觉得说来话长,于是言简意赅地说:“考砸了。”
“摸底考嘛,要给我们个下马威,肯定很难的。”
苏淼这一下马直接栽坑里了,不过听他这么说,她还是安心了一些:“你也考砸啦?”
“并没有。”程驰贱兮兮地笑道。
苏淼一抬腿,准确无误地跺了他一脚。
“三水你脚底安了红外线吗?”程驰吃痛,又不能叫出声,只好咝咝抽气。
“你们在说什么啊?那么开心?”周恬恬咬着吸管,偏过头,越过苏淼看向程驰。
他们的座位在中间靠后,光线很暗,只能依稀分辨出个大致轮廓。
不过还是能看出来程驰鼻梁很高,脸型秀气又线条分明,是个很耐看的男孩子。
“没什么,是不是影响到你了?对不起啊。”苏淼赶紧道。
文艺汇演的节目表重新编排过,不是按照班级顺序来的。
节目大多都很老套,无非就是唱歌、跳舞、小品之类。
五班的诗朗诵尤其无聊,偏偏还又臭又长,观众们都看得心不在焉,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苏淼和程驰几天没见,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诗朗诵好不容易结束,只听主持人道:“下面有请高一一班谢沐文同学为我们带来小提琴独奏。”
“嘘!”苏淼一听谢沐文三个字,立即伸长了脖子。
观众席上一阵骚动,谢同学声名远播,几乎全体女生的脖子都拉长了一寸。
校草的待遇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从幕后走到台前,追光灯一路追着他。
他也不像其他参加演出的学生那样穿着迷彩服,而是长袖白衬衣加黑西裤,还打了个白色的领结。
他握着小提琴,风度翩翩地走到立式麦克风前,微微偏过头说:“很荣幸为大家演奏Johann Sebastian Bach的无伴奏小提琴曲Sonata No. 1 in G minor。”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你听懂了吗?”苏淼问程驰。
“听懂了巴赫。”
“比我强点。”苏淼很有自知之明地点评了一句,陶醉在谢沐文动人高雅的琴声中。
“哎,听说谢沐文是小提琴十级哎!”前面两个女生交头接耳,苏淼不由身子前倾,竖起耳朵。
“天,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另一个女生道,“要不要这么完美啊!”
“恒育的嘛,”周恬恬用手遮着嘴,对着苏淼右耳道,“每年赞助费好几万,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啦。”
苏淼的平民耳朵没受过古典乐的熏陶,实在有点不开化,前两分钟听得还算津津有味,可五分钟后谢沐文还在拉个没停,苏淼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这显然不是她一个人的感受,短暂消失的说话声逐渐响起。
“看看人家,”苏淼对程驰道,“你怎么就没个拿得出手的特长。”
“怎么没有?”程驰抱屈,“只是不太适合上台表演而已。”
“是什么啊?”周恬恬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好奇地问。
“胸口碎大石。”程驰一本正经道。
周恬恬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程驰你太可爱了!”
前面的女生大约是谢沐文的忠实拥趸,恼怒地转过头来:“你们要不要上台说个相声?”
“对不起啊。”程驰诚恳道歉。
那女生扫了程驰一眼,愣了愣,没再说什么。
苏淼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下午我打电话回家,我妈叫你明天去我家吃饭,别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