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新法实行起来,有些磕磕绊绊,尤其是分配土地的政策上,很多有很多问题,怎么分地,分给谁,好的坏的怎么评判,都是非常考验刚刚到基层的学生们的。
好在,这些识字会算的基层公务员们大多也是贫家出生,学校还会放农忙假支持,所以这些问题虽然麻烦,也还算能搞定。
最主要的是,这些年,无主荒地太多了,土地还处于地多人少状态,分得多了,也伺候不过来,到明年正式实行还有大半年,足够他们摸清情况,盘点土地,做出较为公正的分配。
以及这几年风雪来得越发早了,很多农户开始用牧草和小麦混着种,养一些牛羊,做为抵抗风险的财产。
去岁草原的白灾极为惨烈,肖妃一整个冬季都在忙碌草原救灾的事情,但还是有很多小部落,永远地被湮没在风雪之中。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先前带来的数十只绵羊,已经繁育到几百只,其中有很多是杂交的羊种,从中选出一些可以羊毛较为细长的个体,开始了生产羊毛。
只要羊毛可以成功,那么草原将来的抗风险能力就会有质的提高。
这对北方和草原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至于说唯一比较尴尬的就是网上有云玩家叫嚣绵羊会把草根都吃了,造成草原沙漠化,不可以发展这东西,然后惨遭辟谣。
而到三月时,各地的使者们在遗憾与不舍之中,各回各家。
想不回去也没有办法,随意天气转暖,蓟城的商业又迎来了旺季,随之而来的还有物价上涨和住宿紧张,连凉州大马们的小院子,价格都着着天气涨了三倍。
更惨的是工资没涨不说,还因为各地的马匹送货过来,所以竞争瞬间变大,日子过得入不敷出。
没奈何,只能归去。
因为这次回去带了不少好货,凉州的使者们没有再走洛阳——关中——河西的那条路,而是准备走南口镇入草原,顺着黄河河套回到凉州,至于到时是冒险走近路越过阿拉善沙漠回去,还是走天山绕回去,那都是后话。
可惜的是,这次所有的太子们都没能见到渤海公,和谈之说当然便无从谈起,气愤之余也只能遗憾地打道回府。
风萧水寒,王悦专程请假送自己的小伙伴司马绍一路到易水,看着他们上船才遗憾地离开。
司马邺看朋友那失落的模样,很有眼色地没提什么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梗,反而安慰起王悦,说人生漫长,总能再相逢,不必伤离别。
王悦当然也明白,对着兄弟勉强笑了笑,便被后者拉着去吃蛋糕庆祝、不,是调解心情。
异人不是说了么,甜可以带来快乐。
……
司马绍踏上的船,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本来郗鉴是想另外买船回到南方,但是司马绍坚持着踏上北方的货船,他想知道更多,在北地的这几月,每件知晓的事情,都让他觉得大有深意。
三月,海河解冻,一排拖船已经成为河上最显眼的景色。
打头的大船喷薄着滚滚黑烟,发出轰隆声,而后则用铁链牵引着一大片小船,航行在相对宽阔的河道上。
沿途的河道都有的歇息的码头,拖船每到一地,便会停留半天。
而挑夫们早就已经在码头等待,没有片刻懒惰,便将一部分货物送下码头,另外也会在船上添些货什,船上的商人们每停靠一次,都会兴奋地不行。
而码头上货一送到,便能远远看平民蜂涌而至,热情地购买着北方的铁器、布帛、熏肉,司马绍增好奇地问过那些人,他们有的是货郎,将好物送到偏远的村落里,有的乡里的大户,帮着乡邻捎带,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紧缺的,还不贵。
而送上船的,有各种草药、一捆捆麻线、生丝、棉线,他们将这些货物卖给船队时,那眉梢眼角,都是生动愉悦的模样。
一路上,这种交换都在持续,就这样一路,到了清河,他们需要换马车,前去黄河渡口。
下船时,他还听到船上的商人兴奋地讨论着渤海公说将来会修一条运河,把黄河与海河的水连起来,到时他们的船就能直接去南方了。
司马绍忍不住多看了那条冒着烟的大船。
听说,北方这样可以日夜不停、逆水而行的大船不止一条。
他又想起,江南的水师是如今朝廷最后的倚仗,可是,等这些船多了起来,南方的水师,真的能挡住么?
剩下的路程,他都有些心神恍惚,思考着北地见闻,一直到队伍在淮水上船,穿过广陵时,他才骤然回过神来。
让他回神的,是经过广陵城时,城外那延片的窝棚,还有那一群群无生气的、宛如枯缟的流民。
洛阳乱时,北方世家南下,带来了极多的僮仆部曲随行,后来,很多失势的家族都没了土地,又迟迟找不到依靠,自然也维持不了僮仆的开支,便断尾求生,遣散了这些人。
失了主人的僮仆与部曲便成了流民,强健些的,被招入军中,剩下的,便多是些老弱病残,在城外寻些野食,生死由命。
这在乱世是常事,先前他去北方,也是从这里经过,但都没像如今这样的刺目。
他在蓟城也看到许多老弱,但都是一个个尖牙利嘴,撒泼难缠,尤其是那些有套有红袖的老者,曾查过他的车驾,让他难以下台,甚是让人厌恶。
可再看到如今这些眼带绿光、形如枯骨的流民,想到那些蓟城里生动鲜活的老人,让他连多看一眼,都耗尽了勇气。
郗鉴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叹息。
司马绍忍不住冷笑道:“谦以接士,俭以足用,以清静为政,抚绥新旧,多好的国策啊,郗将军以为如何?”
这几句是王导制定的东晋治国之策,简单地说,就是保护门阀贵族的特权,容忍他们为非作歹,像军队可以公然抢劫别人财产,大臣为将宅子扩大,强行征周围的住户这些都已经是日常的事情。
郗鉴摇头道:“陛下也是推崇韩非法家之说,非是冷眼观之。”
司马绍听闻此话,心中悲凉更盛:“可佑大江左,又有几人允之?”
先前他父皇曾经想要重用这些名士,对抗王氏,但一个个皆明哲保身,对晋帝的期待推脱称病,
郗鉴安慰道:“如今王敦已死,清正吏治,必不会如先前那般艰难。”
司马绍默然:“罢了,北地之事,吾会的告知父皇,若整治江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渤海公以一女子之身,都能做到之事,吾为何不可?”
郗鉴想要劝一句,但太子已经断然离去。
太子啊,你太年轻了,有些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有的人,真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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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太子回来到建邺时,没有什么盛大的迎接,只是悄然入城,但消息却很快传入各大世家家主手中。
渤海公见都没有见使者,当然是很明显地拒绝了和谈。
一处小院之中,两位名士正在手谈,一人落下黑子,抬头笑道:“茂弘,你看,这战事,何时会起?”
王导拈着白子,思索片刻,落下之后,才缓缓道:“快则一年,慢则三年,怎么,伯仁怕了?”
周顗笑道:“人生在世,起起落落,再大不过是生死一命,有何可惧?”
“若真如此,那昨日又何必上书陛下,陈兵江东?”
“总要试试,让那女子知晓厉害,若是束手就擒,岂不让人看轻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
“王虎等人骁勇善战,”王导想到前几次遇到麻烦,抬头道,“不可力敌之,寿春重地,也难夺回,依你之见,如何才可赢回一局?”
“输赢不在边地,而在朝堂,”周顗放下一子,“如今已经是兵临城下,退无可退,须得陛下召集各方渠帅,围而攻之。”
如今各地还有很多流民帅,这些小势力很多都想投向北方,可又舍不得一呼百应的权位,便在两方之间反复横跳。
“可各地渠帅,皆是惜身之辈,北方势大,又如何会听令行事?”王导淡然反问。
“流民帅中,不乏凶恶好杀之辈,只要稍微煽动,让他们前去北军周围作恶,北军事事奉行仁义,必然全力围剿,唇亡齿寒,其它渠帅又岂能再等闲视之。到时我军再伺机而出,必能战而胜之。”
“你素来仁厚,此计是哪位名士提出?”王导忍不住笑问,“何不亲自向陛下进言。”
“是江南名士戴渊所提,”周顗轻叹道,“但他人微言轻,尚且不够资格,如今你主持大局,这样的计策,当得你去说。”
王导笑道:“难道不是惧怕那渤海公秋后算账么?”
周顗也笑道:“你心知便可,又何必说出来。”
他其实已经向陛下提过,但陛下就是等着王导主持大局,绝不容他有一丝撇清之机。
王导收敛了笑容,随意将手中棋子抛入棋碗,肃容道:“我明日便入宫。”
说罢他站起身,又看着北方,无声无语。
王家与晋室已无法分割,这未来之日,便只能看悦儿了。
周顗话既送到,便点头离去,徒留王导一人,静立风中许久。
最后,他回到书房,提笔给长子去信,洋洋洒洒地写了家中无事,还有对儿子衣食关怀后,他提笔沉思许久,在信尾,告诉儿子,你长久在外,父亲长辈不在身边,怕是冠礼也办不了,所以为父提前为了取字为长豫,望儿人生如字,长久欢喜。
将信封好,他抚摸信封数息,仿佛在遗憾,但终是展颜一笑,让人将信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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