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城地处山西东南,本是无竹之地,但自从竹林七贤的品牌效应被晋朝的士大夫们极端追捧后,竹便成了高门贵阀生活起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所以卫氏坞堡外便有一片挑选中能耐得寒气的矮细竹林,做为当年家主请客吃饭,聊天谈玄的重地。
崔涞走入这片竹林,在几根细竹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最平整的一根,拿起锄头,对着竹根就是一锹。
细竹破了,弯了,但是没断。
崔涞又折腾了一番,才把那细竹拿下,就在这时,他突然听旁边有人吟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少年一惊呆,反复回味着这四句诗词的幽深韵味,不由大赞道:“好诗!起于平淡,法于自然,仅此四句便可成为千古佳句。以弹与啸,衬月之静,以月之影,书人之心,真是绝妙之至!”
不远处吟诗的少年傲然一笑,道:“过奖了,佳句平天成,妙手偶得之,随心所做罢了。”
崔涞正要再夸这句,便见对面少年猛然色变,惊呼道:“我游戏里装个逼而已,这都要封号半月?这是什么垃圾游戏!?我要举……”
话音未落,少年便猛然倒地。
崔涞一惊,扶住对方的,一摸还有气,看对方穿着坞堡里特有的细麻衣,便准备将人带回去。
但才走几步,便见两个坞中管事说说笑笑地走来,向他道谢,然后表示刚刚那诗是一个叫王维的人写的,这小子会被带回去收拾,你可不要误会了。
崔涞记下这个名字,带着竹子回家。
再去拿出一团兔毛,细心梳理后,终于扎成一只毛笔,再用锅烟水沾写,三两下便将刚刚的竹诗挥于墙上。
崔鸢端着木盆回来,便看到哥哥的字,赞道:“数月未见你字,这字中风骨却是不退反进,尽得卫司空真意,若是选官定品,必定是在灼然高品之上。”
崔涞轻轻一叹,将笔细心地挂上笔架,幽幽道:“然这天下乱世,可真有谈玄写诗之地么?”
崔鸢歪了歪头:“阿兄,我每天干活已经很累了,不想动脑。”
崔涞拉着妹妹,指着门外的一群正在跑步的农人。
“立定!”静深喝喊道。
农人立刻停住,不少撞成一团,又重新保持距离。
崔鸢皱眉:“操练部曲多正常啊,你又不是没见过。”
崔涞低声道:“我刚刚去拿笔时,听说静深向坞主提意,想要训练一支农人士卒,坞主便同意了,还把这个任务做为“日常”,让农人每七天便停一次农事,专门抽一天来训练。而且,如今,所以有管事都可以拉一支队伍,还要在半年后举行“演习”评比,最强者,便可统率新训出的所有部曲。”
“阿兄我好像听出你有点心动?”小姑娘瞪大眼睛,“不是我说啊,咱们家里的部曲哪比这里少,你有空想这个,不如想办法送信去河东,让你我早日回去。”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她哥十分无奈。
崔鸢做了个鬼脸,拿着哥哥给他磨的宝贝木梳,对着木盆水梳头了。
以前她真没觉得木盆木梳有多贵重,如今过上贫民的日子,真是难过啊。
崔涞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悄悄靠近了静深,对着那位正在被民兵的愚蠢爆炸的少女道:“也许,我有些法子。”
……
在那次骚/乱过后,玩家们终于调整心态,进入了管理状态,魏瑾的工作量因此大减,所以,最近有空的她,终于可以抽出时间多巡视自己的领地。
静深将自己号一半的使用权给了林孟楠,而后者最近的状态似乎有点上头,魏瑾觉得自己做为一名优秀的上司,应该好好照顾一下属下的心里健康。
她从坞堡中出来,披着厚毛皮的披风,抱着手炉,看着有几分悠哉的模样,带着两个随丛,仿佛正在踏青。
可惜如今秋风百草折,看不出什么景色。
来到一处新建的小村,周围已经开垦出大片田地,细小的麦苗冒出小小的一截,村中有一口刚刚挖好的水井,还未垒好井口,几名妇人围坐在村口的一处火盆边,用干枯的蒲草的编些蒲团草席做为家用,她们面容还有些憔悴无肉,却再无先前的惊惶。
几个小孩子用自己编的草网在河边抓鱼,他们手冻的通红,但每有收获,便能发出成串喜悦的欢呼。
魏瑾又走两步,便看静深和一名少年正在——正在让农人脱鞋?
深秋时节,他们大多还穿着草履,脚底有厚茧,倒也不必担心受伤。至于挨冻,穿不穿草鞋都一样冻。
“你这能行吗?”静深——应该说是孟岚露出一脸怀疑之色,“我教他们半天,他们都记不住左右。”
“自然,他们分不清左右,所以让他们脱了右脚,这样他们就能分清了。”崔涞笃定地说完,拍了拍手,“好了,你们,向有鞋转!”
这次,庶民们再没两个转到同一个方向。
“对,这次,再没鞋转那边转!”
庶民们虽然反应慢些,但终是转对方向。
“有鞋,转!”
“看,是不是可以了?”
“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静深拍手道,“我们继续吧,还要告诉他们对齐和跑步呢。”
她训练才第一天,她算是对这些人的蒙昧有了更深入的理解了。
魏瑾看得入迷,过了好半天,见训练上正轨了,便见静深让崔涞看着队列,她悄悄溜了。
她跟着静深一路走到下个村子,就见小姑娘在一处墙后观察着另外一支队伍,
队伍前,游析瑜正提着一块有着厚油、巴掌大的猪肉,对着自己手下新兵们吼道:“今天表现最好的十个人,我就把自己的肉让给你们吃,听说你们中有一辈子都没吃过肉的,哪怕得到一块也拿去换粮了,就因为不够吃,但是今天,我话放这了,只要跟着我,就有肉吃!听懂了吗?”
他手下的农夫们纷纷表示听懂了。
然后这几十个人的精气神一下上了个台阶,明显要专注得多了。
静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纸笔做了记录,继续去下一个村子。
魏瑾看得笑出来。
没有和静深再一路去,而是悠然地向其它地方转了一圈,有些玩家对领兵十分兴趣,但有的玩家便是生活系的,她看到一个少年拿着炭笔草纸,在河边画着风景;看到新上线的一个女孩呼吸着魏晋时代的新鲜空气,试探性地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她伸展双臂,足尖轻踮,一腿曲折,做出一个标准的芭蕾舞步,然后便旁若无人地伸展出自己最美的姿态;看到一个青年披着衰衣,淡然坐于河边垂钓;看到王二给一个病人开腹割阑尾,而他的诊室处还排着长队。
真是活力十足的年轻人啊。
魏瑾感觉到了舒适,什么穿越都独有优势,一边去吧,有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年们,她才最好的心态来对抗即将到来的王朝倾塌啊。
……
回到坞堡,她解开披风,便看到仆人送来的最新消息。
太行八陉,上党独占四陉,是以潞城虽小,却是出太行陉的八道之一,乃是东西消息传递的重要通道,一些不那么机密的消息,得来并不费劲。
拆天信封,入目便是司马腾大败,一月七次奏请朝廷将自己调离并州。而另外一个消息,是东海王起兵迎帝归朝,天下响应。
她沉默了一会,将信封收起。
这两个消息,代表她能留给她积蓄力量的时间不多了。
首先是并州司马腾,这位如今的并州之主才不配位,被匈奴打败一次后,求救于草原的拓跋鲜卑出兵相救,才活了下来,如今他守着并州的郡城晋阳,不敢外出一步,一但他离开,并州便会群龙无首,完全落入匈奴手。
另外一位是东海王,这位一上线便成为八王之乱中的c位,其它几个司马傻子都会输给他,代表八王之乱即将结束,晋朝内乱差不多便停歇了,可这更意味着西晋的时间不多了,五胡乱华的已经进入倒计时,只因为这哥们并没有结束乱局的能力,反而因为没有王族对手后,各种骚操作,生生弄得北方精锐被胡人一锅端,自己也被挫骨扬灰。
那她现在能做的,一个是粮食,一个便是铁器。
晋朝是司马家篡位而来,立身不正,更是掀起一场波及广泛的文字狱,把嵇康等名士一通好杀,统一三国后,晋帝便收了孙吴的后宫,用一万多美人成就自己羊车的美名,魏晋好清淡风气,有一半便是不敢议论政事之因,后来更渐渐形成以务实为耻,谈玄为荣的垃圾风气,极尽奢华,出现用人奶喂大羊羔做菜炫富的傻事极限。
而维护这个奢华,便要对庶民极尽压榨之能事,当大部分收入被国家掠走,庶民就完全丧失了抵抗天灾的能力,而这时,又遇上了天灾频发的小冰河期。
只需要一次天灾,庶民便会沦为流民,所以只要粮食多一点,今年收入少但能吃到去年陈粮,庶民便能归心。
另外便是铁器。
如今的世道,极度缺铁,甚至出现过铁比铜贵的情况,因为铁更坚硬,能做兵器,更因为好铁极少,更多用钢了,若能出钢,那便是神兵之器,求遇不可求。
世家大族有匠户,但匠户出产的所有都是贵族的财产,宁愿把丝麻放入仓库或者拉去做几十里路障也不愿意卖给庶民,铁器也是如此,所以有晋一朝,商业极尽衰微,甚至连自己的货币都没铸过,全用前朝的旧钱,或者就是贵族私铸。
如果要社会活跃起来,让自己治下的庶民心齐,那铁器织物就必须流通起来,同时,潞城的其它贵族门阀,也得拉上自己的战车。
她低下头,轻轻写了两个字:铁钱。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多的话,可以试试加更。
嗯,相比我以前写的文,本文写的比较慢热,前期铺垫背景大约有五万字,不要急,很快就要进入大剧情了。
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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