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一片寂静, 徐砚官帽上沾着水珠,正一点点顺着帽沿划落在他鬓角上。
宋霖以为自己幻听了,怔懵了许久, 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跪着的徐砚却一而再让他不得不信。
“你刚才说什么?!”宋霖闭了闭眼, 缓缓张开,眸光与声音一般凌厉。
徐砚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字字清晰地坚定道:“我要求娶初宁。”
要?!
宋霖双眼一眯,冷冽不已:“你要?!”一个要字多么的坚决!
徐砚:“是!”
“徐砚!”宋霖勃然大怒, 把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砸,“你怎么敢说出来!那是我女儿!你居然还敢跪在我面前求娶, 还字字坚决!”
初宁在远处听到父亲的咆哮与责怪, 心头一抽, 想要走上前去。
林大少爷却是伸手把她拦着:“也许这个时候你不要前去比较好。”
去了, 若是给徐砚说话,只会火上浇油,宋霖会更加认定徐砚拐了他女儿。不过——
徐砚居然是想要娶宋初宁!!
林大少爷面上淡定, 心里其实早炸了锅一样。
初宁抿抿唇,担忧地看着前方, 步子到底没有迈出去。
徐砚仍旧神色平静,甚至被杯子弹起的碎片刮蹭了下:“男儿膝下有黄金,顶天立地, 跪父跪母。我自知于宋兄有愧,可我喜欢初宁却不是错, 我这一跪不为赔礼,只愧未能真正照顾好初宁。但我仍是要求娶初宁为妻,还请宋兄成全。”
成全?
他居然说成全?!
宋霖真是要被气笑了,胸口一阵一阵的难受。
他的兄弟居然要跟求娶他的女儿?!
他真应下, 光是唾沫可能就得把女儿给淹了!甚至连词都给那些人想到了!
所以徐砚这算什么,监守自盗?
他女儿才十五岁,两人间差了足足九岁!
徐砚哪里的胆量敢说喜欢,敢说求娶!
宋霖目露寒光,呼吸急促,捂着胸口又慢慢坐下,冷笑道:“趁我还没打人之前,你滚!”
徐砚闻言还真的站起身,宋霖皱眉盯着他,知道他肯定不是就这么容易放弃的人,警惕一下提到最高。
果然,徐砚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到一边的矮桌上。他知道给宋霜了,也不会接。
“这封信我写了有一段日子,却迟迟未能送到宋兄手里,不管宋兄怎么看我,还是斗胆恳请过目。我先告辞。”
放下信,徐砚一拱手,竟真是潇洒转身。
宋霖眼皮一跳一跳,怒到极致已经连骂人的都说不出来。当他快走出牢房的时候,突然又怒吼一声:“滚回来!”
徐砚却是没动,宋霖朝他背影再度高喊:“把卿卿给我喊过来!”
初宁在那头听见了,见徐三叔正面无表情走来,心里‘咯噔’一下。
“徐三叔......”她探头看看牢房,又看看徐砚,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
父亲暴怒,这个时候她去了,说什么都不对。
徐砚听着她的轻喊,总算露出一丝的笑,神色极温柔:“去吧,你爹爹又不生你的气,你只管说是我一意孤行。”
这怎么能行。
初宁心里焦急,抵不住父亲已经站在牢房门口,而外头又来人再催促了。
小姑娘一咬唇,快步跑过去。
“初宁,你不许再去徐家!”
初宁见父亲气得直捂着心口喘气,先扶他进去,才轻声说:“您消消气,我不回徐家,您先别着急。有话总要好好说。”
宋霜被女儿外向的话气得又是一瞪眼,小姑娘吓得直缩脖子。
宋霖在徐砚说求娶的时候就猜到女儿也被他哄了!
如今更加确定无误。
他拉住女儿地手说:“卿卿,他要娶你,可你们想过后果没有。你喊他三叔,他与我称兄道弟,结果却是狼子野心!”
初宁见徐砚被骂,心里不乐意,但知道这时自己不能给他添乱,只能沉默着。
林大少爷走了上前:“打搅到两位,但刑部那儿实在不能等了。”
宋霖一握拳,又站起身来,把徐砚写的那封信撕个粉碎,扬得满地都是。
他什么话都没有再和初宁说,只是这个举动就把态度表明。
初宁看着一地纸屑,难过地看着老父亲,深深朝他福一礼:“爹爹好生保重身体,女儿在您出来前,会呆在公主府,哪里也不去。”
她难过,可也不能与父亲争辩什么,现在也不是争辩的时候。先叫爹爹冷静一些,她再来跟他说徐三叔的好。
小姑娘面容沉静,眼神却黯淡无比。宋霖看得心头一抽,想是自己将她丢在京城近三年,还遇到那么些委屈的事。
可......他也不能叫女儿被人指指点点!
宋霖闭眼,转身,没有再看女儿一眼。
初宁和徐砚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如同被雨水打蔫了的花一样,垂头没有一点活力。
徐砚坐在她对面,知道她自责,抬手去摸了摸她的发:“没关系的,我一定会去说服你爹爹,本来这事是我不占理,宋兄生气是应该的。”
宋霖性格其实有些古板,倒不是迂腐,就是恪守礼法的一个人。
他知道这一关就是自己最难过的一关。
初宁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手心汗津津的,手面上还有一血痕。好像是她爹爹摔了杯子,那个时候被划到的?
结果他还安慰她,连伤也顾不得,其实他才是最紧张和难过的吧。
他居然都跪在父亲面前了,为了她。
小姑娘吸吸鼻子,取了帕子,一边为他包扎,一边温柔地说:“徐三叔,等爹爹消消气,我再好好跟他说,你也不要太过担心。爹爹总会同意的。”
徐砚也笑着点头,心里却一点也没觉得乐观。
他最了解宋霖啊。
徐砚把小姑娘送回公主府,被安成公主单独召见。安成上来就是问:“被宋霖臭骂了?”
徐砚落落大方地承认:“自然是要被骂的。”
安成公主抬袖遮着嘴角笑了笑:“该。”一点也没有说要帮忙的意思。
这个时候徐砚也不指望别的帮忙,他要娶的小姑娘,他自己会争取,再难也争取。
不然慢慢磨就是,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这个策略虽然有点卑鄙,但宋霖难道还真敢就那么把女儿随便嫁出去?
徐砚准备好了打持久站,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又叫齐圳重新回镇抚司:“你跟林千户说,我有事拜托他帮忙,还请他晚上务必抽时间。”
此时,前去诏狱的刑部尚书也已经离开,受了宋霖一肚子的气。
两人当年都是同在内阁,虽未明确立次辅,但宋霖备受闫首辅信任,在内阁相当就是二把手。
如今宋霖可能要平反,他受命前来问话,结果对方一个字也没跟他开口,气得他胡子乱翘。准备要进宫去告他一状!
锦衣卫里有专门负责宋霖案件的人,见他没跟刑部侍郎说一个字,回头便先一步禀到明德帝那里去。
明德帝闻言不见恼怒,只淡淡说了声朕知道了,就继续低头批折子。
等到刑部尚书来告状的时候,明德帝还是一句朕知道了,把刑部尚书脸都要气绿了,可御前不敢撒泼,堵着一口气回到内阁。
原本他还想能套出些信息的,结果宋霖真敢一字不言。
宋霖究竟要做什么?!
宋霖把刑部尚书气走,坐在牢房里,怒容不改。
他脚下还是那一堆的碎纸,隐约能看到徐砚凌厉的笔锋。
徐砚写字一点也不像他表面,而是锋芒尽显。
宋霖看得一阵气闷,别过头。结果一转头,地上还是他扬的纸屑,气得直接躺倒,闭上眼不准备理会。
女儿现在还小,还没及笄,他不支持,她慢慢也应该能想明白自己的用心。
可是女儿离去的黯然眼神不断在脑海里浮现,让他躺了片刻,又躺不住了。他烦躁地站起来,极不斯文地骂了一句粗话,弯腰一点点把碎纸又捡起来,全放到桌案上。
当夜,林大少爷下值了,便去徐家见了徐砚一面。徐砚只请他帮忙送一封信进去给林大少爷,左右明德帝没有禁宋霖收书信,这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于是林大少爷又跑回镇抚司一趟,抬眼就先看了桌案,然后才把一封信递到宋霖手里:“这是徐大人让在下转交的。”
等人离开后,宋霖侧头去看桌案上,捏着信的手都在抖。
自己辛辛苦苦拼凑半晚上才拼出的第一页纸,结果他这就再送来一封,简直让他有种要吐血的冲动——
他怎么就忘记了徐砚足够厚颜无耻。
他拼了半晚上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徐砚十万个委屈:这不怪我,谁知道你撕了还会拼,不然我就不送去了。
初宁捂脸:这又结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