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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徐砚的调令在第二日早朝过后就颁至他手, 任命工部都水司浙江分司主事,正六品的差职。

本朝都水司不止稽核所有关于水道有关的工程经费,并监管修造战船与渡船。先帝那时起就一直海禁, 很多地的都水司其实并太多事可做, 只有浙江这样沿海有倭寇出没之地,才显出都水司的作用与地位。

这差职落到浙江, 就是实权的差,绝对是叫人羡慕的。

不过因浙江刚刚出了事, 连带着太子都要吃挂落,众人对这位置倒有点避之不及, 就怕因此被如今夺嫡的几方势力盯上。

徐砚得此差, 不少人都在后头等着看他热闹。

接了调令, 徐砚波澜不惊地回翰林院收拾东西。如今浙江都水司主事差事空缺, 他两日内必须离京,才赶得上到任的时间,时间并不富裕。

杜和之在无人注意的时候, 悄悄拍了拍他肩头,是鼓励与祝福。他把对方的恩情记在心中, 来日必要相报。

而翰林院先前不少人都讥讽徐砚出卖好友,如今他算是荣升,也没有几个人拉下脸来恭喜。徐砚倒是觉得清净, 利落将手上的事情交接,去吏部复命, 便离开皇城。

此时徐家,才刚下学的初宁听到任家姐妹又来了,还都说要和她一起用午饭,直想翻眼。

昨晚她写东西熬到三更过后, 今天居然还应付两人,她索性把徐家姐妹也喊上,既然要热闹就热闹个够。

可不曾想,别人是来者不善,初宁看到任大夫人的丫鬟跟着姐妹俩时,还疑惑了会。

在用午饭前,让她措手不及的事情就发生了。

也不记得是谁提起任澜颐送给她的蝴蝶耳坠,就都跑到她寝室里看东西,结果她放在床头的木盒就掉在被面上。

明明盖紧的盒子,任澜颐拾起来时正好凤首步摇就从里头滑了出来。

任大夫人的丫鬟当即一声怪叫,嘴里说着什么夫人的步摇,抢过步摇就跑走。

明明是客人,还是个丫鬟,却夺别的东西,那还是初宁最在意的一件。初宁不明所以直追到碧桐院,进屋就见到丫鬟捧着凤首步摇跪在任大夫人跟前哭哭啼啼。

她跨过门槛,就被任大夫人冷冰冰的眼神扫过,神色带着对她的厌恶,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面上是惊疑不定,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诧异。

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任大夫人拂了拂裙面,说道:“老夫人,实在是冒昧打搅了,失物已归,老夫人当我今日就没来过。”

原来任大夫人来到老人这里,说可能有东西落在客院,想回来找找。然后才派的丫鬟跟着女儿去暮思院一探。

如今见到凤首步摇,又有丫鬟的证词,便当水落石出,这就是初宁所为。

初宁那天到客院作客时,和徐家姐妹都曾见过这凤首步摇,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初宁没听到丫鬟的指证,见她拿着步摇就要走,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忙拦住说:“任夫人,您要走可以,但您不能拿走我娘亲留给我的步摇。”

“你娘亲留的步摇?”任大夫人柳眉一蹙,温婉的面容就多了丝刻薄,“宋姑娘,我不计较了,你莫要再找这种蹩脚的谎言来徒增笑话,步摇怎么来的,你我心中皆有数。”

什么意思?

初宁越听越不对劲,徐家姐妹和任家姐妹都赶了过来,汐楠与绿裳也追得直喘气。

任大夫人见到女儿,就朝两人招手:“我们回吧。”

“等等!任夫人,您的话我听不懂,但我娘亲的遗物您必须还给我!”

初宁张开双臂,拦着根本不让她离开。

任大夫人见此也没有耐心与她纠缠,伸手就推搡开她,要不是汐楠扑上前,初宁就得被推得撞到桌角上。

“你拿了东西,还有脸说成是自己的,宋初宁,你怎么能这么无耻!”任澜惠知道此物对家里有多重要,气不过,梗着脖子张口就骂。

扶着汐楠胳膊的小姑娘猛然恍悟,她们刚才为什么是那样一副表情。

因为步摇长得一样,所以觉得是她偷拿了任夫人的东西。

可她哪里有机会去偷步摇,简直无稽之谈!

初宁重新站好,正要理直气状解释,余光却正好扫过任澜颐,被她唇角那抹略带奇怪地笑吸引过去。

和任澜颐接触的点滴都在脑海里回放,初宁心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不明白种种巧合,她真是蠢笨如猪了!

“你们诬蔑我!”小姑娘气得浑身发抖,一指任澜颐,“是你故意引我到客院去,又故意撞掉我的步摇,这是我娘亲留下来的,不是你们家的东西!”

汐楠后知后觉,总算也搞明白是什么事情了,知道自家姑娘被人指责偷窃,可眼下倒像是用抢的。

凭什么任家人说步摇是她们家的?

汐楠忙跟着说:“你们任家人都不要脸面来明抢的吗?还是抢一个小姑娘的东西,是因为我们姑娘没有亲人在身边,你们就能肆无忌惮欺负人?!”

汐楠向来嘴利,性格也是泼辣,任大夫人被骂得脸色铁青。

“老夫人,您也看见了,我本想息事宁人,却有人非要泼脏水。我看,此事不能善了。”

任大夫人说着,十分鄙夷的看向初宁,像是睥睨蝼蚁一般的轻视。

初宁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侮|辱,一时急到失声,只能睁着大大的杏眸,眼眸内血丝根根分明。

徐家姐妹见过任家步摇,如今再看任大夫人手上的,确实是一样。她们三个挤在一块,一句话也没敢说。

东西是一样的,可她们心中却又偏向初宁。

直觉告诉她们,初宁不是会偷盗的那种人。

一直沉默看着的徐老夫人终于作声了,她站起来,走向初宁说:“丫头,你先别着急,你与我好好说说,这步摇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人证物证俱在,您这回可不能再偏袒这品性有问题的人了!”

老人话音才落,带着抹额的任氏气喘吁吁地跨过门堪,脸色苍得吓得,一双眼却十分明亮。那明亮的光落在初宁身上,就带着咄咄逼人地凌厉。

“全京城谁人不知太后娘娘赐下凤首步摇给任家,她居然不知廉耻,口出狂言说这是她娘亲的遗物?!”

“——是你们含血喷人!”

初宁气得声嘶力竭地吼了回去,双眼酸胀,水雾聚拢在眸内,却被她强忍着。

任大夫人见小姑子来得正及时,心里松口气,说道:“老夫人,事情已经明明白白,没什么好说的。”

“慢着。”徐老夫人淡声道,“等我问清楚。”

她低头,正好瞧见小姑娘受尽委屈的表情,这绝对不像是作假,她总觉得事情不该那么简单。

她活那么大的岁数,看人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初宁,你和我说,这步摇究竟是什么来的。你说是你娘亲留下的,是怎么留下的,来历呢。”

凤首步摇,一般命妇都佩戴不得,按着时间推算,宋夫人的遗物,那时她也就只是三品或是四品的诰命。

那时宋霖还未入阁,所以不太可能会有这样超品级的步摇。

初宁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哭,那也只会让人觉得自己博取同情,懦弱无比。可她对上老人慈祥的目光,险些没忍不住要落泪。

与老人一对比,任大夫人和任氏对自己的恶意被放大到无数倍。

她鼻子发酸,张嘴想要解释。

在话就是要冲出口的时候,她猛然又闭上嘴,偏过头去看任氏。她清清楚楚看到任氏眼里对自己无比的嫌恶,带着一种奇异的恨意。

初宁心脏重重一跳。

再看向陷害自己的任澜颐,她正眼带得意望着自己笑。

初宁意识到自己忽略得要的问题,任澜颐为什么要陷害自己,她又是什么时候看到自己有这个步摇。

她们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交集和利益冲突才对。

“初宁?”

徐老夫人见小姑娘回头正看着众人,疑惑地催促一声。

汐楠着急,朝老人跪下就要为小主子辩护,初宁却是在这个时候喊她一声:“汐楠,你先不要说话。”

刚才还急得双眼通红的小姑娘,此时冷静极了。

万事皆有因。她明显察觉到任氏对自己的厌恶超过任大夫人,这里最生气的,应该是任大夫人才对,因为对方可能真把自己当成了贼!

所以任氏的行为解释不通。

为什么?

初宁微微垂眸,她想不明白,自己和没有利益的两个,为什么就有冲突。一个费尽心思构陷自己,一个是恨不得自己在她眼前消失。

她明明和任家没有关系。

与任家人相处的短暂记忆再度由她脑海里闪过,她垂着头,想找出自己在任家人跟前有什么过错,手腕上串着坠着的琉璃珠闪了她眼一下。

她定晴,还看到端午戴着就未摘下的百索,五彩丝线明艳,与任澜颐一起编织百索时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初宁妹妹,你给轩表哥的百索是要做哪几色的?”

一句话,就让初宁思绪瞬间清明,与任澜颐相处的一幕幕接踵而至。

“——初宁妹妹,你常常见到轩表哥他们吗?”

“轩表哥他们平时上学都会经过暮思院吗?”

“轩表哥对你真好,还给你布菜。”

一字一句,任澜颐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了。

这之前,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任澜颐是爱慕徐大哥!

可这些事情又与她何干。

“母亲,她现在是辩无可辩,半天也找不到说辞了,您可不能再偏袒她。这样的品性,于我们徐家是个大祸!”

任氏尖锐的声音划过初宁耳膜,让她一个激灵回神。

她为什么是徐家的大祸。

初宁在这个时候有种任氏要将她赶离徐家的错觉,她心惊看过去,又看了看任澜颐,终于理清了她们的敌意出自哪里。

简直荒谬!!

她们怎么能将她想得如此不龌龊不堪,她们认为她觊觎徐大哥,要给徐家做孙媳妇吗?!

除了这点,也再没有能解释任氏与任澜颐的做法。

初宁气得牙都咬得咯吱作响,脸色发青,汐楠被她这个样子吓到了,忙紧紧抱着她,一声一声地喊姑娘。

徐老夫人也发现小姑娘情绪比先前要激烈得多,忙去拍她的背:“丫头,快吸气,喘一口气。你会把自己憋晕过去的!”

两人慌乱的一通叫喊,初宁神识才慢慢归位,幽幽吁出长长的气。徐老夫人见此也跟着舒气,任氏那头又要不依不饶:“她得跪下给我大嫂赔礼道歉,否则,这家中以后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任氏!”

徐老夫人对终于找到发泄口的儿媳妇失望低吼,若是拐杖在手上,她肯定得敲上去!

明明此事还有疑点,怎么就此盖棺定论!

可任氏见初宁被她逼到绝境,竟嘴角一掀,一个得意的笑容带得她表情都略微扭曲。

初宁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把背挺得笔直:“老夫人,我是冤枉的。”

汐楠就跪倒在老人脚边哭着道:“老夫人,这步摇真是我们夫人的遗物.......”

她正说着,手臂突然被人掐了一下。汐楠抬头一看,小主子正对她摇头,是示意她不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不让她说话,都这种时候了。

在丫鬟的疑惑中,初宁仍道:“老夫人,我是冤枉的。”

徐老夫人也想弄清楚事情,可凭这一句冤枉,她也无法给小姑娘清白。焦急地再度问:“初宁,你详细告诉我,这步摇在你身边多久了,先前还有谁人见过吗?”

老人问这话的时候,被人挤在最外头的绿裳想上前,不想听到初宁还是刚才那一句‘我是冤枉的’。

只此一句,再无它话。

想上前的绿裳脚步顿住,细细再听,只有任氏继续指责的刻薄的语言,就连汐楠也毫无声息。

她在前几天就见过这个凤首步摇,和任大夫人丢东西的时间不符,姑娘是被人误会了。

可为什么姑娘不说出来。

厅堂里,任氏与任大夫人话语越发刺人,绿裳在此时退后几步,拔腿就往院子外跑。

姑娘被人诬蔑了!

可姑娘不说,一定有她的原因,而且她是姑娘身边的人,又是老夫人的人。此时说什么,恐怕就要把老夫人坐实偏颇,对大夫人的不喜,会让任家人对老夫人有微词。

她要去找三老爷!

绿裳明白过来初宁的苦心,跑得跌跌撞撞,去拍开结庐居的院门。出来却是一个小厮,说徐砚不在家,齐圳跟着一块出去了。

绿裳急得满脑门都是汗,想要出府去寻人,可才走两步就跌坐在地上。

她上哪里去寻人,三老爷在翰林院里,她哪里能寻得到!

“绿裳?”

正当绿裳完全没了主意的时候,齐圳的声音传来。

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被人扶起来,才知道真看到归家来的齐圳。

齐圳听她呜咽着把话说完,脸色一变:“三爷约了吴世子,我这就去找三爷!”

若不是打发他回来拿东西,根本还不知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

徐砚赶来的时候,碧桐院厅堂里仍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初宁唇咬得发白,却身姿笔直站在当堂。而任大夫人和任氏坐在老人下首,眼里带着不敬的愤怒,他还听到任氏那铿锵地一句:“她别想抵死不认就能赖去,今儿她不朝我大嫂认错,我任家以后是否连三岁小儿都能上前来欺!”

“你如今却是徐家妇!”

青年大步踏进厅堂,袖袍被带动得簌簌作响,大手一伸,把小姑娘给拉到身边。

任氏被这一句顶得霎时熄了火,憋得脸通红,可仗着正理直,对小叔亦怒视之。不想视线才瞥了过去,就对上他寒星一般的双眸。

徐砚眉锋若剑,眸光若刃,整个人凌厉异常。

“出嫁从夫,你如今名上先冠我徐姓,你胆敢在母亲面前再放肆一句!”

他向来对人温文浅笑,不管是真是假,从未如此厉声厉色。任氏一下就被震住了,手微微颤抖着。

任大夫人是不满徐老夫人坚持要问清的事,仿佛是她一个做长辈的在诬赖一个晚辈,实在损她如今是侍郎夫人的脸面,才会由得小姑替任家说话。

如今徐家三爷一来,言化为刃,摘指任氏目无尊长,让她猛然清醒许多。

“徐三叔。”初宁在看到他后,双手就紧紧攥住了他的袖袍,指节都在发白。

徐砚低头瞧见她手止不住地发抖,霎时心疼不已,她肯定很害怕。

“我都知道了,一切有我。”

徐砚直接就坐到老母亲身边,把小姑娘也拉到边上坐着,眉宇间安抚人的温柔神色一转,又是冷厉。

任氏听到他这话,又惊又怒:“小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叔也要袒护一个贼人?!”

“贼人?大嫂,我现在还喊你一声大嫂,你最好就少说话。大哥身为大理寺少卿,也得人证物证俱在,查清疑点方能定罪。你一句话断是非,传出去,连大哥都要为你坠了官声!”

“你!”

任氏被他说话哑口无言,任大夫人见此知道是不善了,冷着脸说:“如今不就是人证物都在,哪里来的疑点。”

徐砚就嗤笑一声:“初宁说这步摇是她娘亲遗物就是疑点,莫不是你们任家觉得,小姑娘无亲人在身边,就百口莫辩?你们既然说我有袒护之意,那我看,就报官吧。”

“老三!”

徐老夫人被他的话吓一跳,徐砚却加重语气的说:“报官,让他们去查!我倒要看看,全天下,是不是就你任家有这步摇了!”

任大夫人被惊得站了起来:“哪里至于要报官,东西已经找回来了。”

若是报官,不管结果如何,任家丢失御赐之物一事,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徐家的三老爷,居然是如此有心机的人。

是要逼着她讲和吗?

初宁自徐砚来了后就渐渐平静,听到这话,站了起来,还泛红的双眸看向已经神色慌乱的任澜颐:“我清清白白,不怕官老爷审问,我要报官!”

徐老夫人听到小姑娘也要报官,心里的诡异感越来越浓烈,正好看到她似乎在看什么,顺着她视线望去。老人就看到任家的二姑娘脸色发白,直往后缩。

老夫人眉心一跳,脑海里闪过什么。

绿裳终于在这个时候跪倒在厅堂中,高声禀道:“老夫人,奴婢在姑娘身边当差,大约在七八日前就见过姑娘拿着这凤首步摇缅怀生母,那个时候,任大夫人的步摇也还没丢。所以这绝对不是同一个。”

绿裳一言惊四座,任大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第一反应是这个丫鬟撒谎。

就在这此,徐砚又是轻笑一声,朝外喊:“齐圳,拿我的名贴,去报官!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包藏祸心的,要让我家卿卿受这种屈辱!”

所有人都听到齐圳大声应是嗓门,得意许久的任澜颐此时再也站不住,腿一软就坐倒在地,还险些撞翻了后边摆放着的高几。

这动静把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任大夫人见小女儿坐在地上,神色不明。她听到小女儿惶惶地说:“不能报官,不能报官......”

一句话,足够让任大夫人天璇地转,僵硬地转着脖子再去看一直被她指责的初宁,她在小姑娘眼里看到了怨。想到方才初宁指着小女儿说的诬蔑。

任大夫人一个激灵,竟是手脚冰凉。

初宁在此时又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不能报官,我一定要报官。有龌龊心思的不是我,我受了冤屈,为什么不能报官,不也正好查清任家步摇丢失的事吗。”

凭什么她们就能随便恶心揣测她,对她一丝善意都没有,要她名声败尽。

小姑娘声音明明又轻又柔,却重重砸在任大夫人心头上,特别是一句龌龊心思给她提了醒。

此事若事关小女儿,小女儿为什么要做冤枉的人事。她猛然想到了徐家长房的两个少爷,想到了今日对宋初宁句句辱骂的小姑,她什么都明白了。

小女儿对徐立轩有心思,肯定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错把宋初宁当成了对手。

“不能报官!三老爷!此事.......此事就此作罢吧,恐怕是我们弄错了!”

任大夫人冷汗淋淋,想到应声离去的齐圳,几乎是哀求地朝徐砚喊。

徐砚面若冰霜,只冷冷看着她。

徐老夫人见过多少风浪,一看任澜颐的异样,还有任大夫人当即又变了语气,略微思索就明白这事有异在哪里。

倒是任氏还不明就以,仍冷声说:“报官就报官,丢人的只会是宵小之徒!”

她哪里能就这么让事情过了,她要宋初宁离开徐家才好!

不想话落,有任家的丫鬟惊喊:“夫人,二姑娘昏过去了!”

任澜颐抵不过事情急转直下,一把火恐怕要烧到是的自己,吓得直接两眼一翻白就不醒人事。

徐老夫人见任家人那里当即乱作一团,长叹一声跟小儿子说:“把齐圳喊回来吧,到底是亲家。”

“喊回来可以,刚才谁怎么让卿卿受委屈,现在怎么还回来。我不是听到有人说,要跪下道歉才能作罢,那就按这论吧。”

徐砚冷笑一声。

想冤枉人就冤枉?世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所有人都道初宁无人护,他偏生让她们都睁大眼看看,小姑娘究竟有无人相护!

任氏闻言要再辩驳什么,却被任大夫人一把拉住:“你不要说话了,是弄错了!三老爷,我回去一定会将事情弄明白,给你一个交待。”

“我徐家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徐砚根本不理会她要谈和的一套,“想必你听过我的混名,现在不给个说法,莫怪我逼着你给说法!”

任大夫人被他说得连退两步,想起小姑子给自己写信说过,徐家三老爷狠起来必见血。

如若真是她冤枉了宋初宁。

不,肯定是冤枉了宋初宁。任氏脑子里极乱,可现在一回想,事情确实有很大的错漏。只是她心急就那么听了小女儿的建议,先到徐家寻赃,后来找到东西,她怒火攻心。

最终就先入为主,要是细心再去想一遍,就会发现哪里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唯一巧合的,就是宋初宁手中确实有这么一支凤首步摇。

她小女儿肯定是先前见过。

任大夫人脸上阵红阵青,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徐砚。

徐老夫人心疼小姑娘,可她身为徐家长辈,又不能让任家太过难堪,夹在中间实在是为难。

最终,她推了推小儿子,说:“你先带初宁到西次间坐一坐。”

她会让任家给小姑娘一个交待。

徐砚纹丝不动,老人知道小儿子牛脾气,头疼不已。初宁此时默默去拉了拉徐砚的袖子,也没有说话,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他,即便不说话就足够叫人心软。

徐砚到底是站起身,带着她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的窗边放了只纯白花瓶,上面插支海棠,正向着投进屋的光束,绽放着明艳。

徐砚就拉着小姑娘,想到窗边坐下,哪知一直沉默的小姑娘扑到了怀里,突然间就放声大哭。

“徐三叔,你不要丢下我,你带我走吧。”

初宁把昨晚没敢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夹着哭腔,听得人要肝肠寸断。

徐砚被她猛然大哭都吓得措手不及。小姑娘总是笑,不管多难过,都是笑着,今天这种情绪失控是首回。

初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现在就是想哭。

任氏的态度让她明白,徐家也并不全是欢迎她的,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深深恐惧徐砚也不在的日子,那她是不是做什么,在别人眼中都是错的。

她越想越难过,哭得一刻都停不下来。徐砚的衣襟都被她眼泪染得斑驳不一,而他手忙脚乱,哪里还有徐三爷从容不迫的模样。

最终,徐砚也只能是想到小时候,母亲时常轻轻拍着他背,给他哼童谣的画面。

他抬起手,轻轻去拍小姑娘的背。一下一下,动作极轻,仿佛怕用力一些,小姑娘都承受不住。

本就是个娇滴滴的小丫头,是委屈极了。

他回想着刚才她的话,耳边是她悲哭。昨夜窜到心头的主意就像落入泥里的种子,被她的眼泪一浇灌,如今疯狂地发芽了。

他眸光渐深,搭在她肩头的手慢慢收紧,疯狂滋生的念头如瓜熟蒂落,脱口而出:“卿卿,徐三叔不会丢下你的。”

他话落,初宁哭声反倒更大了,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仿佛是在怕他反悔。

而徐砚也不知自知,自己替她顺气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放在她脑后,让她的脸颊更加贴紧自己,无意识作出最亲昵的保护动作。

徐老夫人在外头听到了小姑娘的哭声,心都揪在一块,事情是发生在她眼皮底下,上回任氏要发卖小厮的事情也是。

初宁那丫头,恐怕是知道任氏对她有意见了。

徐老夫人再度叹气,也不管下人还在掐任澜颐人中,站起身往内室走去,说:“还请任夫人行个方便,随老身来。”

等初宁止住哭的时候,她在打嗝,睁着双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哭到打嗝。

徐砚让丫鬟打来热水,又把丫鬟赶了出去,自己绞帕子给她擦脸。小姑娘脸红得都能滴血,想要去抢帕子,可徐砚一只手就能把她制住,也真就捏着她纤细的腕骨不让她乱动。

初宁看到他衣襟上的泪痕,刚才的嚎啕大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若是有个地洞,她真想钻下去。

正想着,她又没忍住,整个人一抖,再度打了嗝。

徐砚正帮她擦脸,听到这声,到底没忍住,弯着腰笑得肩膀直抖。

初宁听到他的笑声,感觉脸烫得都能烙饼。索性闭上眼,当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反正哭鼻子那么丢脸的事也做过了,还有什么能更丢脸的!

等初宁再从西次间出来的时候,徐老夫人和任大夫人也再度回到厅堂,厅堂里的下人都被支到院子里,任氏亦一脸忐忑坐在边上。

任大夫人见着徐砚与初宁,忙站起来,一把就将被救醒的任澜颐推到两人跟前:“跪下,向你初宁妹妹道歉!”

任澜颐此时整个人还摇摇欲坠,被娘亲一推,直接就狼狈倒在初宁跟前。看着初宁露出裙摆的鞋尖,她几乎羞愧欲死。

可三表叔的厉害她亲眼目睹,而且一经徐老夫人点醒,初宁背后还有个安成公主,事情真闹大。那是所有人的都下不来台。

任大夫人也是因此才想来,安成公主和宋夫人是好友一事,那个凤首步摇,搞不好也和安成公主有关。所以她狠下心来,要让女儿自己收拾残局。

这总比让任家丢脸丢到外头去强!

初宁对跪在跟前的任澜颐面无表情:“你道歉不道歉,我都不会原谅你的。我心眼小,记仇,做不到以德抱怨。”

说罢,她反倒朝徐老夫人跪下:“老夫人,谢谢您相信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徐老夫人心疼地拉着她起来,怜惜去摸她通红的眼角。其实,她也没护好小姑娘,还是让她受委屈。

任家人都被初宁一句不原谅惊得心惊胆颤,眼睁睁看着初宁跟随徐砚离开碧桐院,怀着不安,掩面离开徐家。

初宁被徐砚送回暮思院,在进去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地问:“徐三叔,您不能食言。”

徐砚站在阳光下,眉目舒朗,笑道:“你若是收拾得慢,可能就反悔了。”

小姑娘这才抿唇,朝他挥手:“我现在就开始收拾。”脚下轻快地跑进院子里。

徐砚目送她进屋的身影,抬头看檐角,之上是晴亮的天空。他对着阳光眯了眯眼,知道自己应下带小姑娘离开是冲动了。

......可冲动又如何。

徐砚负手,转身离开,再度到碧桐院去。

老人见儿子再折回,让他坐下后就遣退丫鬟,徐砚也直奔主题,说道:“娘,我要带初宁到任上。”

徐老夫人捧着茶的手就一抖:“你怎么能带她去?”

“宋夫人娘家就在浙江,对外便说我带她回外祖家了。”

“可真?”徐老夫人迟疑地问,“可宋夫人去世这么些年,我都未曾听闻过小丫头外家来寻过,就连宋大人出事也未见他们家来找小丫头。”

“确实是在浙江不假,且与儿子上任的地方十分近。但为何与宋兄没有了来往,多年也不问初宁,儿子并不清楚。此事,儿子会再派人去打听,但初宁,必须跟着儿子走......大嫂今天,不是只因步摇的事情发难吧。”

小儿子心思细腻,一句话就道出关键。徐老夫人瞒着的事,也瞒不下去了,最终摇头长叹,把任氏对初宁的揣测与防备都说了出来。

“既然这样,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会带着初宁去她外家。”徐砚眸光冰凉,拢了拢袖子,一锤定音。

何况他知道自己也就是拿小姑娘外家做个借口,他并不在意她的外祖家有什么,他既然应下不会丢她,就不会弃她不顾。

徐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妥,儿子的身份,怎么适合带着一个小姑娘上任。可她想到家里这些日子闹的事,嘴张了张,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也许,能把初宁送到外家去也好。

暮思院那头,初宁已经开始跟着丫鬟一同收拾箱笼,她东西本来就不多,再重新收拾也不多麻烦。

汐楠却在听闻姑娘要去浙江,说徐三老爷可能会带她去外祖家也说不定,满脸的期盼。这让她想起老爷离开前说的话,不要带姑娘去投靠夫人娘家,也没有其它解释,只此一句。

她要不要跟姑娘说呢,要怎么说。

汐楠无比踌躇。

到了晚上,徐家的人都知道初宁要同徐砚一路去浙江,要去外祖家。

目睹中午事情的徐家姐妹红着眼到暮思院来。

她们相处不过一个月,却是真的处出情宜,又在今天的事上没能帮上忙,又愧又不舍。

初宁被她们闹得也直想哭,勉强打起精神,把要送她们的礼物拿出来,亲手将给三姐妹。

徐大老爷知道中午的闹剧之后,带着任氏跪倒在徐老夫人跟前请罪,一并为任家说情,把任大夫人让人偷偷送来的赔罪礼物又送到初宁手上。

初宁把东西全给扔出院子,徐砚听到后只说了声好,就继续收拾要带去的一些书籍。

贺女先生听闻初宁要去浙江一事后,第二日一早暗中给安成公主去了信,不久,安成公主就到徐家来拜访。

徐老夫人吓一跳,得到消息的任氏亦无比忐忑。

初宁被请到跟前的时候,安成公主居然蹲下身与她说话:“听说你要去浙江外祖家?”

小姑娘点点头,轻声回了个是字。

“一定要去吗,若是觉得徐家拘束,你住到我公主府去好不好?”

一句徐家拘束,听得徐老夫人眉心直跳,在猜测安成公主是不是听到什么,但又觉得不可能。任氏更没用一些,裙下的两腿都直打颤。

初宁考虑了会,摇摇头:“殿下,说句不怕您生气的大实话,恐怕公主府会让我更加拘谨。”

她总是坦率,安成公主被她逗笑了,心里又免不得有失望:“这样,那我送你一样东西。”

送东西?

安成公主说:“我在你外祖家附近有一处宅子,似乎是前后胡同,你去了浙江,若是不想在外祖家住,你就住到我那宅子里去。那里有我的老仆人,你让徐三也住那里,也算就近能照看你。”

公主的宅子,送给她?

初宁吓得直摇头摆手:“使不得,我不能要公主殿下的宅子。”

安成公主就知道她会拒绝,却不生气,而是又笑道:“那就暂借你住,你什么时候想住,什么时候住过去。”

初宁先前已经拒绝一回,这回是再不好意思拒绝了。

而且公主殿下也只是说想住的时候再住过去,她只好福礼谢过。

安成公主离开前,嘴角带着笑扫了任氏一眼,看着她畏畏缩缩的样子,眼中是不屑。留下一句,我会把宅子地址告诉徐三,就带着人离开了,连茶都不曾喝一口。

安成公主来去随心,徐砚收到她送来的宅子地址后,不由得沉思。安成公主,从来不是无故放矢的人,这宅子是什么意思,还是安成公主知道小姑娘外祖家的什么事。

徐家兄弟知道小姑娘要离开的事,徐立轩最为难受。他单独问过祖母,多少探出此事受他牵连,至于徐立安,是站在墙角半晚上,然后再一次□□进了小姑娘的院子。

这回他还是莽撞,却又有所改变,放了一样东西一张字条在初宁寝室的窗子,敲响窗子后就快速离开。

初宁听到动静,疑惑着到窗边,看到一只玉做的猫儿。和之先那只不一样,也不及先前那只精致,展开字条后,看到的是对不住三字。

她盯着字条看了会,微微一笑,关上了窗。

徐砚准备好明天中午用过饭就启程,他们是走水路,并不要赶驿站。

徐家人为两人践行,心有愧疚的徐立轩到底寻了个空,与初宁说话:“初宁妹妹,是我不好。”

“徐大哥,什么事都没有,也许此别,我们也不能再见了。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初宁朝他福一礼,避开他,和徐家姐妹话别。她要是去了外祖家,除了爹爹能来接她,不然,她可能也不再回京了。

徐立轩听着那句带着疏离的徐大哥,莫名觉得心里发堵,那个对他会露出灿烂笑容的小姑娘与他有距离了。

他站在窗边,沉默地看着和妹妹们说话的小姑娘,品不清的涩意蔓延在胸口。甚至在她登上马车,那涩意仍浓厚地缠绕着在他心头。

——不能再见了吗?

徐立轩抬头看着晴空,他不太能接受呢。

马车上,徐砚展了舆图给初宁看,指着一条河道说:“我们到了渡口,就会顺着这水流一路到浙江。”

“坐船吗?”初宁双眼亮晶晶,离愁被对未知生活带来的期待慢慢冲淡,“我还没有坐过船呢!”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大长章,洪荒之力用尽,总算离徐家了......

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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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立轩:我现在明白是不是有点迟?

徐立安:我道歉是不是有点迟?

徐立宇:???!!我到哪里去了?

徐砚微笑:总算可以过二人世界了。

宋爹:回来,给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