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澈二“啪”地猛拍红木小方桌,震得茶杯里的茶水都泼出来了,把宫文超吓了一跳。小林生气地说:“这么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这位三条洋平少佐,是被土匪给绑架了?”
宫文超点点头。小林又问:“宫厅长,如果信的内容属实,那就是说,人是在牡丹江被绑架的,可信为什么会送到哈尔滨警察厅来?”
“我也不清楚。”宫文超显得很无奈,连忙开脱责任,“依我的猜测,应该是这帮土匪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送到我们这里,毕竟哈尔滨是东北最大的城市,而且这位三条洋平先生也在哈尔滨平房区的防疫给水部服役。不过还好,没人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应该不会泄密。”
小林澈二哼了一声,把信摔在桌上,站起身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机摇了几下,随后用日语说:“用内线接通平房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北野政次部队长,就说有紧急公务,请他到哈尔滨警察厅来一趟。”
两个小时后,一辆黑色道奇牌轿车缓缓停在警察厅大门口,北野政次在两名士兵的陪同下走进大楼,门口早有警佐等候,一直将他们送上三楼,来到小林澈二办公室。小林澈二亲自来到门口迎接,并命令北野带来的士兵在门口把守,宫文超吩咐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到三楼来。
“宫厅长,您好像还有紧急公务要处理吧?这件事就交给我和北野长官解决,请您自便。”小林澈二礼貌地说,语气里却透出一股命令的味道。
宫文超脸色尴尬,连忙点头,“是的,楼下还有几份文件等着我签字,你们慢慢谈。”出了屋带上房门,宫文超心想这样也好,这烂摊子就甩给你们玩吧,我乐得清闲。
北野政次对小林澈二的邀请,起初感到很奇怪,他们是日本关东军的直属部队,而且因为性质特殊,一般和其他部门没什么太多联系,更别提哈尔滨警察厅了。两家基本没来往过。看信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三条洋平在去牡丹江海林支队考察的途中遇到土匪,结果被对方给绑架了。
“巴嘎雅路!堂堂大日本皇军的军官,居然在中国被一股小小的土匪绑架,而且还勒索五千根金条?这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北野政次狠狠把信扔在地上。
小林澈二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其实这事和他们哈尔滨警察厅没啥关系,可这封倒霉的信是送到这儿的,三条洋平也是驻扎在哈尔滨的日本军人。“这个‘六指神’是什么东西,如此胆大包天?”北野政次很难理解,土匪怎么敢和日本军队作对。小林澈二简单介绍了“六指神”的“光辉事迹”之后,北野沉默了。他虽然是日本陆军中将,又是医学博士,但那只是文职,除了初入部队的军训之外,他这辈子也没真正开过几枪。
“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三条君出事,他是大日本帝国的明日之星,石井四郎博士最器重的人。现在东亚战局紧张,部队正需要三条洋平这样的医学人才。小林次长,你有什么办法吗?”北野政次问道。
小林澈二把双手一摊,“北野长官,我们只是警察厅,人手严重不足,你也知道,现在东北各地都是共匪抗联军,还有国民党、游击队甚至土匪队伍。治安不好管,警察都派出去解决这些事情了。而且这种事,也只能由军方出面才好办。”
这个道理北野政次当然明白,他想了半天,点点头,“没错,我立刻上报关东军军部,让梅津总司令派军队围剿,踩平这个什么老爷岭!”
小林澈二笑了,“北野长官,这恐怕不太现实吧?三条君只是个少佐,虽然事情很令人气愤,但梅津长官身为关东军总司令,怎么可能理会这种中级军官被绑架的事情?”
北野政次把眼睛一瞪,“不见得!你不知道,石井少将和三条君正在秘密研究一项大型的细菌战计划,这个计划非常庞大,如果顺利成功,就能迅速扭转我们在中国的局面,甚至东亚战局。冈村总司令和首相大人甚至天皇陛下都很感兴趣,亲自过问了好几次。”
“是吗?看来事态真的很严重。”小林澈二这回开始紧张了,能扭转中国战局的计划可不是开玩笑,这个责任他担不起,“那就请北野长官尽快通知军部吧,不过最好事先和那帮土匪沟通一下,晓以利害,让他们知道大日本帝国的军威,看看对方的态度如何。”
北野政次坐着运了半天气,也觉得小林的话有道理,便说:“这样也好。听说信是送到贵警察厅的,对于和绑匪谈判这种事情,相信警察要比军队有经验得多,在下想拜托小林次长代为联系此事,如何?”
小林澈二顿时语塞,后悔不应该提这个醒,这不是给自己揽苦差事吗?可如果一口回绝,北野政次要是在军部那边说上几句坏话,警察厅这边也不太好过,于是只好点头答应。
北野政次走了,小林澈二来到宫文超的办公室,微笑着和他提起此事,并拜托他亲自操作,还说如果成功了,他这个警察厅长又是大功一件。宫文超尴尬地连连点头,心里却把小林的祖上几代女性亲属都问候了个遍。
姓名:三条洋平
生日:1908年2月14日
个人介绍:1915年就读都岛维新小学,1921年就读京都市立中学,1927年入京都帝国大学微生物系,系主任教师九谷吉田。1932年毕业,同年应征加入日本陆军第16师团军医研究所任军医中尉,掌握不太流利的日常汉语和英语。性格内向坚韧,心思缜密,在军队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反酷刑训练,除母语外,掌握日常中国话。1934年结婚,介绍人为其母真由颐子的中学同学渡边龙。次年生一子,患严重自闭症,不能上学……(以下省略四千余字)
父亲姓名:三条木
生日:1867年9月9日
族史:640年前信浓国三条实治家族
母亲姓名:真由颐子
生日:1875年12月29日
族史:大阪城东南真由家族
住宅地址:日本本州京都市伏见区津谷町二丁目14号妻子:伊纪牡丹
生日:1911年8月15日
族史:京都府西郊伊纪家族
儿子:三条小太郎
生日:1935年2月2日
其他成员:男仆蜷川信、男仆蜷川弥雄(落崖身亡)、女佣小叶子、家厨佐佐木。
亲戚、同事、朋友、家仆及邻居档案……
捧着这本厚厚的线装册子,黄向东头昏眼花地看着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毛笔字。册子里详细记载了有关三条洋平的一切资料和信息,至少有几千字之多。另外还有一长串名单,从祖父母到外祖父母,还有什么内弟、小姨子、邻居、同事、朋友,外加妻子的父母、妻子的姨、舅、姑、叔伯父、侄女、外甥……差不多有近百人。名字旁边还粘有相应的照片,有正面头部特写,还有全身生活照。黄向东不得不佩服吴站长他们的谍报能力,这么多人,居然都能找到照片。后半本是日本军队的相关知识和制度,还着重介绍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另有很多页地图,他越看越想吐,只觉得脑袋里全是糨糊,看了大半天,基本什么都没记住。
“怎么样,记住几成了?”吴站长走过来,端着一大碗牛肉面条放在桌上。黄向东苦着脸摇摇头。
吴站长问:“我先帮你热热身吧,回答我,为什么日本军队内部将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称为东乡部队?”
“因为石井四郎最崇拜日本人眼中的军神东乡平八郎,所以称东乡部队。”黄向东毫不犹豫地说。
吴站长点点头,微笑道:“先把面吃了,再过两个小时会对你进行正式考核,先考人名,你准备一下。”
黄向东苦着脸说:“吴站长,吴大爷,你们饶了我吧,我又不是神仙,哪能记得住这么多人名?”
“那就是你的事了,”吴站长收起笑容,“大男人说话算数,既然你答应了做这件事,就得努力做好。两个小时后我来考你三条洋平的亲戚朋友的姓名。对了,从现在开始,你再不能说中国话,只能讲日语,你要锻炼到说梦话都是日语。”
黄向东都快哭了,“这不是难为我吗?”吴站长也不答话,扭头走出门,“咣”的一声铁门关闭,又上了两道锁。
“喂,什么时候让我出去啊?这是监狱吗,连太阳都见不着?为什么还要锁门?”黄向东隔着铁门上的小窗子大叫,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他拍了一会儿铁门,见没人理他,只好回来先把面条吃了,然后拿起那个厚本子继续背。
两小时后,进来两个穿灰衣服的人,并不是吴站长和小吕。两人面无表情,像戴了张假面具似的。铁门关上后,两人慢慢坐下,“你叫什么名字?”操的竟是带有日本关西口音的日语。
黄向东立刻明白过来,这就算入戏了。他所工作的哈尔滨开拓医学院有很多日本人,对日本各地的口音他也比较了解,于是也模仿关西口音回答:“我叫三条洋平。”
“你父亲和母亲、儿子的名字?”
“三条木,真由颐子,三条小太郎。”黄向东对这三个名字记得很牢。
“你在日本的住址?”
“日本本州京都市伏见区津谷町二丁目14号。”
“你父亲的第二个弟弟叫什么?”
“三条……淳。”
“你母亲的伯父叫什么?”
“……真由广之。”
“你妻子老家右首边的邻居姓什么?”
“……前……田……”
“你在京都帝国大学的主任老师的女儿叫什么?”
……
“浑蛋,快回答!”
“……吉田幸子!”
“你妻子的舅舅的女婿叫什么名字?”
“啊?她舅舅的女儿结婚了?我怎么不记得……”
“少废话,快说!”
……
“到底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三条洋平?你是冒充的吗?”
“她舅舅的女儿是河尾里子,想起来了,她丈夫叫、叫……叫清田正男!”黄向东欣喜地叫起来,可对方完全没他这么激动,继续问:“你妻子弟弟家养的狗叫什么名字?”
名单上有这个吗,怎么完全没印象?黄向东彻底傻了,嘴一张一合,老半天也没回答出来。那人慢慢拿起厚书,直接翻到某页用手指着,神色平静地说:“那条狗叫八公。”黄向东身体后仰,倒在草垫子上,用中国话大声说:“吴站长,求求你,别再让我背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站起来从腰间取出两条鞭子,用日语大声道:“你是中国人,不是三条洋平!”说完夹头夹脑地朝黄向东猛抽。黄向东猝不及防,脸上身上被抽出好几条血痕,他大怒,吼道:“他妈的,动真格的啊?”扑上去就夺鞭子。
这两人显然会功夫,抬脚把黄向东踢翻在地,冷冷地说:“这只是演习,如果是在日本人面前,你恐怕就得坐老虎凳、钉竹签了!”说完转身离开,铁门上锁。
又过了五天。两个家伙再次光临,手里照旧拎着鞭子。黄向东浑身起鸡皮疙瘩,回答问题的时候还在发抖。这次他一连答对了66个人的名字,却在第67题卡了壳。那题问的是:距离你家最近的电车站街道对面的小酒馆老板娘的情人叫什么?
黄向东没答出来,结果又挨了一顿鞭子,打得他欲哭无泪,伤口火辣辣地疼。代价是记住了那个老板娘的情人叫鬼冢光,一个很令人生厌的名字。黄向东暗骂,还他妈的鬼冢光,怎么不直接叫坟地鬼火?
三条洋平的人物关系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熟悉他的生活习惯,包括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听什么歌舞,喝什么酒,有什么特殊爱好;对老婆孩子、同事和亲属都是什么态度,喜欢谁,讨厌谁;走路什么姿势,说话时什么腔调、什么眼神;平时怎么笑,怎么打喷嚏,就差学习三条洋平怎样放屁、怎么尿尿了。
接下来开始模仿三条洋平的日本关西口音,尤其是某些关键音节。被日本殖民占领十几年,东北的学校日语成了必修课,很多在东北的中国人、朝鲜人都会一口流利的日语。黄向东更是从十几岁开始就被老娘强制苦学日语,这关倒是不难过。
七天后开始学习三条洋平的专业——微生物学。这东西没办法速成,黄向东只能尽量掌握微生物学中有关细菌种类、形状和培养的知识,尤其是各种对人体有害的细菌和病毒,如鼠疫、天花、痢疾、霍乱、结核、伤寒、炭疽等致病菌。所幸,虽然黄向东在大学里学的是西医和外科专业,但毕竟给开拓医学院微生物教授高宫正树做过四年半助手,对这些细菌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在这段时间内,曾有人来给黄向东拍过照,两壮汉左右架着他的胳膊,另外有人手持照相机从不同角度给他一连拍了十几张照片。黄向东记得吴站长之前在周保中军营里的计划内容,猜想应该
是拿给日本人看,以证明三条洋平还活着,用来充当谈判的筹码和拖延时间。当然,拍照之前黄向东又换上了那套三条洋平曾经穿过的庄稼汉衣服,又戴上三条洋平的手表,拍照时还特意让手表露出来。
连续三天,黄向东每天都在纸上答题,有点像上学时的考试卷。上面的问题都是在这半个月内学的东西,人物关系、性格爱好、细菌知识、人名……所有的题都没分类,而是杂乱地混在一块。试卷有近百张,黄向东每写完一张就会立刻被人收走,而他发现试卷上的很多题其实是重复的。也许是怕黄向东把同一道题写出不同的答案。
晚上睡觉时,黄向东几乎都在做同样内容的梦,那就是背题,无数人的名字像幽灵般在他眼前飘过来又慢慢飘走。因为做梦都在背题,每天早晨醒来,他都会觉得似乎比睡之前更累了。
最可笑的是练眼神。吴站长对黄向东说,人可以模仿,但眼神不行,如果你的眼神不像三条洋平,也很有可能露出马脚。他要求黄向东用一种冷漠、无所谓甚至带点阴险的感觉去看人,这样才像。黄向东练了半天,吴站长却说他更像一只几天没吃饭的饿狗。
就这样,黄向东一直被关在这个由大块岩石砌成的小屋里,连窗户都没有,墙上只有十几个透气孔,靠两盏马灯照亮。除了上厕所之外,根本不能走出这扇铁门,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当初吴站长用黑布套在他头上,乘卡车晃了半天才来到这里,从汽车行驶的时间来判断,黄向东估计这里应该在滨江省之外的某个秘密之处。
“有人来看你了,三条洋平先生!”
随着铁门的开启声,黄向东被惊醒,虽然见不到阳光,但生物钟告诉他应该还没到第二天。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果然,才凌晨五点钟。
这么早就叫醒自己,这有点反常啊!还没等黄向东清醒些,从外面走进几个人,打头的是吴站长,黄向东感到很亲切,因为足有半个月没看到他了。另外三个男人让黄向东一惊,其中两人身穿日本军装,腰间系着黄牛皮枪套,里面插着南部式手枪,另一人穿着黑色西装,鼻子下面留着文明胡。
吴站长用中国话对那穿西装的男人笑道:“看到了吧?大桥先生,你们大日本帝国的明日之星活得很健康,不打扰了,你们先聊着。”说完就退了出去,随手把铁门关上。
黄向东心脏怦怦乱跳,他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快就来接三条洋平了,自己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对方看穿?似乎在这一瞬间,他所学的有关三条洋平的知识全都忘了。
那小胡子男人慢慢走过来坐在铁桌旁,面沉似水地看着黄向东,用日语说道:“三条洋平先生,你好像胖了。支那土匪有没有对你进行殴打,或者别的刑罚?”
“没、没有。”黄向东连忙也走过去坐在桌对面,结结巴巴地回答,随后又补充了句,“这些支那人对我还、还算客气。”他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言多必失,反而露出马脚。
这人用眼睛上下打量黄向东,疑惑地问:“你很冷?生病了吗?你的手脚在发抖。”
“不不不,我没事,我很好。”黄向东连忙解释,为了尽量使自己放松些,他甚至还挤出一丝笑容。
这人笑眯眯地说:“三条君,你知道我是谁吗?”
黄向东傻了眼,眼前这个留胡子的日本男人他完全没有印象,那个厚厚的大本子里似乎也没有照片和资料,可照片毕竟是照片,与真人也许有差距,难道是自己给忘了?黄向东心中暗想,他大脑急转,假装迷迷糊糊地道:“我……我很困……我只睡了两个小时,什么也记不起来……”
这人问:“怎么回事?你三点钟才睡觉?”
“是的……那些支那人整晚都在、都在审讯我,他们不让我睡觉……我很困……”黄向东的眼皮渐渐往下落,似乎随时都会睡着。这人点了点头,“看来支那人是想用剥夺睡眠的方法让你屈服,可他们忘了,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不会这么容易被击倒的!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驻哈尔滨的总领事大桥野谷,哈尔滨警察厅把你被绑架的消息送到总领馆,关东军总部也很重视,于是我就来解救你。”
黄向东半梦半醒地说:“谢谢……我可以睡觉了吗?”
大桥野谷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下头凑近黄向东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三条洋平先生,你都对支那人说过什么?”
“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受过反酷刑训练,支那人真的没有对你动刑?”
“呼……呼……呼……”黄向东垂着脑袋,低声打起呼噜,睡着了。
大桥野谷看了看那两名日本兵,三人同时纵声大笑。大桥野谷伸手撕掉鼻子下面的胡子,用中国话说:“黄先生,醒醒吧。”
黄向东慢慢睁开眼睛,抬头去看大桥野谷,见他脸上没了胡子,心中一惊。这时吴站长推铁门进来,笑着说:“表现不错,比预想的要好得多啊!”随后又进来好几位,分别是小吕、小江和铁柱他们。
铁柱上前推了一把那两名穿日本军装的其中一位,笑着说:“你这狗日的,穿上这身皮还真像鬼子兵!”
那人脱掉黄军装上衣,用力扔到铁柱脸上,骂道:“你他妈的穿上试试,可能比我更像鬼子呢。”
黄向东没反应过来,“这、这是怎么……”他很谨慎,说的仍然是日语。
吴站长笑着点点头,坐在椅子上说:“不错,看来我们的心血没白费,你比我们想象中更上路。这个大桥野谷是我们的人假扮的,他叫陈平,是延安情报部的老特工。我们特地把他请来,就是为了试探你的临场反应怎么样,看来你还算合格。”
这回黄向东才彻底明白,原来这又是一场戏!他长吁一口气,脸上的汗都下来了。吴站长道:“刚才老陈问你是不是认识他,你为什么选择用装睡来对付呢?”
黄向东心有余悸,“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但如果假装认识他,肯定有很大风险,因为三条洋平很可能没见过这个人,那么我只能说不认识。可这样也会令对方起疑,因为两人很可能是熟人,那个册子里有近百人,也许是我真的没记住。所以我只好选择说瞎话,用睡眠不足来蒙混过关,这是最好的借口了。我身上没有伤口,就证明三条洋平没受过刑,但睡眠不足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也比较好装。”
大家互相看看,脸上都露出赞许之色。小江说:“吴站长,这家伙还是有些特长的,他记忆力很好,观察力和听觉也都比较敏锐,动手能力强,手比较巧。你说,是不是和他经常泡女人有关系?”
吴站长把眼一瞪,“胡扯,这和喜欢泡女人有狗屁关系?”
小吕笑着说:“喜欢泡女人,先得看此女是不是自己所喜欢的类型,仔细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上道;还得观察此女喜欢什么,有无弱点,才好对症下药、一举攻破;得手后还要照顾女人的感受,不能轻了也不能重了,这样女人才会满意。天长日久,就锻炼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灵手巧啦!”众人听后全都大笑起来,纷纷说有理。
吴站长笑骂,“你他妈的这么有经验!”只有黄向东脸色尴尬,在旁边跟着傻笑。
小吕对黄向东说:“其实从最开始老陈进来,你就应该看出他们是假扮的,仅从一个细节上。”
“哪个细节?”黄向东忙问。
小吕道:“这两位同志扮成日本兵,腰里别着手枪。可是你想想,如果真是日本鬼子来赎人,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带着枪进来?”
黄向东想了想,恍然大悟。吴站长说:“你毕竟不是情报人员,也没时间接受这种训练,所以也不用多想。但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就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那时可是真正地在刀尖上过日子,稍有不慎,就再也没有后悔药吃了。”黄向东点点头。
小江说:“不过他记忆力比较好,应变能力也还算不错。如果碰巧是个记性很差的人,那这件事说什么也没法进行下去了。看来我们运气还挺好,老天爷照顾。”
吴站长点点头,站起来握住黄向东的上臂,满意而又诚恳地说:“黄同志,真是辛苦你了。拯救千千万同胞,就要靠你深入虎穴来完成了。我代表东北抗联军和中国共产党,向你表示敬意!”说完,他端端正正地朝黄向东敬了个军礼,身后的陈平、铁柱、小吕和小江等人也都严肃地对他敬礼。
黄向东哪受过这个,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客气两句:“别别别,您可别抬举我了,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这绝不是举手之劳!”吴站长正色道,“黄同志,希望你能清楚地认识到,你要做的是一件极其危险和困难的事情,也许会让你在转眼之间陷入困境,甚至丢了脑袋。我本不想说,但昨晚泽田同志特地发电报过来,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
“问我什么?泽田同志是谁?”黄向东疑惑地问。
吴站长说:“泽田同志就是延安情报部门的最高首长。”
黄向东问:“延安的最高……首长?”
“泽田同志是延安情报部门的最高首长。”吴站长笑着说。
黄向东张大了嘴说不出话,地位这么高的首长亲自发电报问我的意见?吴站长看着他这副德行,笑了笑,道:“他要我问你是否愿意继续做下去?我是指代替三条洋平进入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的行动。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中国人能成功打入这个极其神秘的部队,所以也很危险。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到晚上六点钟,这段时间让你好好考虑。”
黄向东万没想到,对方竟然问的是这个。“是不是你们准备让我开始行动了?”
吴站长点点头。得知即将开始行动,黄向东顿时感到无形的巨大压力,他又动摇了。确实,这几乎是个去送死的活儿,相当于把一只披着狼皮的羊扔进狼窝里。能活着完成吗?我又不是共产党的特工间谍,凭什么做这么艰苦的事?冒这么大的险?
见到他神色犹豫,铁柱顿时火了,“怎么,你小子想反悔?为了帮助你完成任务,我们动用了几十名同志,搜集这么多情报,大家围着你一个人忙活,到头来你想让我们白费劲吗?”说完伸手就摸腰间的枪。
“吼什么?我问还是你问?”吴站长斥道。
铁柱气得浑身直抖,掏枪对准黄向东,“吴站长,这家伙要是真敢反悔,干脆把他毙了算了,这他妈就是个白眼狼!要是真被日本人看穿,搞不好还得反水当汉奸呢!”
黄向东眼睛直盯着他,“把你的枪收起来。”
铁柱举枪问:“那你快说,到底同不同意?”
黄向东冷笑道:“如果我真不想干,就算你把我打死又能怎样?你自己能穿上我的皮,去冒充三条洋平吗?”
铁柱被这句话噎得直翻白眼。黄向东又看了看吴站长,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前些天从周保中手里要来的,是桐君在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被狼狗活活咬死的惨状。
“吴站长,你说得对,这些年我泡了不少女人。”黄向东苦笑,“自从桐君失踪以后,我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再遇到比她对我更好的女人。所以我对什么都不再认真,就算母亲经常骂我,我也满不在乎。对我来说,人生就是一天天混下去,什么成家立业,对我来说全无概念。直到那天看到这张照片我才知道,这七年她都是在地狱里受苦,而我却在人间四处泡女人,喝花酒。”
他双手颤抖,把照片交给吴站长,“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就要把我送出去,那时的我就不再是我,而是三条洋平,至于我能活几天、几个月或是几年,就要靠运气了。这张照片请你替我保管,不要给我娘,我担心她看了更难受。如果我把事情弄砸而丢了脑袋,希望你们能把照片在我的坟前烧掉。”
屋里没人说话,大家都在沉默。吴站长慢慢伸出手接过照片,凝重地点点头,“黄同志,我们所有人都坚信你会平安回来,那时候,我会亲手把照片还给你!”
黄向东笑了,“谢谢,希望如此。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让日本人来找我?”
“这是罗家店,我们的一个秘密据点。等天黑下来,我们就把你送到老爷岭去,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安排,你只等着日本人去把你赎出来就行了。桌上的这些资料,你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从现在开始还有大半天时间,你还可以再温习一下。到了老爷岭,恐怕就没时间看这些东西了。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你自己小心吧。对了,你在开拓医学院工作的事我们替你做了善后。小江冒充你表弟,已经到医院替你向高宫正树教授辞了职,就说你母亲病重,要去北平的大医院治疗。”
黄向东点点头,心却怦怦乱跳,十分紧张。提到母亲,他连忙说:“我妈在哪儿?我想再见她一面。”
吴站长停顿片刻,“黄大娘不想见
你。”
“什、什么?”黄向东吃了一惊。
“你别多心,”吴站长道,“黄大娘说,她要你完完整整地回来,到时候再和你相见。”
黄向东顿时懂了,他很了解母亲,在小事上她很宽宏,但在大事上非常坚持己见,谁劝也没用。铁柱把枪收回腰间,带着歉意地嘿嘿笑着,“对不起老兄,刚才我情绪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事没事。”黄向东大度地把手一挥,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又问,“对了,我听说你们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都配有一名女助手,两人假扮成夫妻,更有利于行动。那是不是也考虑给我安排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助手?日本女人也行,我不挑,但最好丰满点,我不喜欢太瘦的。”
吴站长愣了,随即头顶冒烟,“年轻漂亮的女助手没有,现在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是情报员,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八十多了还怎么当助手?摔个跟头都够戗能挺得过明天!”黄向东连连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