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华北没想到汤老爷子的材料来得这么快,早上刚上班,一个叫方波的小伙子就把材料送到办公室来了。材料很翔实,除了昨天电话里谈的内容外,还对伟业国际的发展历史进行了回顾分析,这位教授指出:汉江省和文山市两级政府对伟业国际集团的纵容,破坏了市场的公平公正,政府的权威和信誉已面临着严峻考验。
汤老爷子厉害啊,这个材料倘若早一点送到他面前,也许伟业国际的老总就是马达了。现在看来,他当初并没错,如果派马达去了伟业国际,田封义不离开文山,伟业控股要约收购的炒作就搞不起来,伟业国际和文山都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正想着马达,监察厅那边的电话就来了,竟是马达打来的,说是准备过来汇报一些情况,是关于文山的。于华北略一迟疑,同意了,要马达抓紧时间过来谈。
等候马达时,于华北把有关钱惠人的调查材料又看了看,边看边想:尽管在调查钱惠人的问题上被动了,但却不好怪马达。马达为人正派,原则性强,对事不对人,该查的全查了。又想,这老兄要是能像他似的有个经济学博士的牌子就好了,他在赵安邦和裴一弘面前也是能帮着做些工作的,这样的好同志他真想用起来。
然而,马达却没这种想法了,赶来汇报时,监察厅副厅长的位置摆得很正,落座就说:“于书记,你看这事闹的,宁川那边的事刚结束,调查结论还没和钱惠人同志见面,文山那边反映问题的信又来了,不少都是署名的,还牵涉到了石亚南!”
于华北多少知道些情况,便问:“老马,是不是文山国企破产方案引发的?”
马达道:“是的,市重型机械厂、物资集团、日用化工公司、二商集团等八个处级市属国有企业搞半开半破,继续开门的那一半企业工资资金照拿,破的那一半就结账离岗回家,能不产生矛盾吗?听说银行也不答应,已经找到赵省长那去了!”
于华北笑道:“这我都听说了,好像有些企业职工还跑到省里群访了,是不是?”他挥了挥手,“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据我所知,安邦同志已代表省政府明确表态了,这种半开半破的所谓改革不能搞,为此还要发个紧急叫停的文件!”
马达继续汇报说:“还有国有资产流失问题:文山市国资局将手上持有的国有法人股以低于净资产的价格转让给了白原崴,造成了近四千万国有资产的流失!文山钢铁公司十二名干部联名举报,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名堂,矛头直指市政府!”
于华北大吃一惊,“什么?什么?竟然真有这种事?近四千万资产流失了?”
马达误会了,以为此事引起了于华北的重视,眼睛一下子亮了,“是的,于书记,举报者全是内部知情人,还都是业务管理干部,决不会在这事上胡说一气!”
于华北这才苦笑道:“这事我也知道,人家文山市政府和国资局已经主动纠正了,纠正过来的数额还不止四千万呢,是六千万,而且紧急上报了国家有关部门!”
马达怔住了,“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自己被下面举报了?”
于华北摇摇头,“这事一言难尽,涉及到白原崴和文山方面的资本运作,我搞不太清,你马副厅长估计就更搞不清楚了!”他就着这个话题说了起来,“马达同志啊,现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们可都要学点经济啊,我四十八岁还跟汤必成教授读了个经济学博士,你呢?起码也要读个经济学硕士吧?一定要与时俱进啊!”
马达麻木得很,笑道:“于书记,我都五十三了,又干监察,还学啥呀!”
于华北道:“五十三到六十,还有七年好干嘛,这七年没准还会有变化嘛!”
马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书记,省委总不会再让我到文山当市长吧?”
于华北说得滴水不漏,“让你干什么,是省委考虑的事,加强自身学习,是你要考虑的事!”随即又说起了正题,“老马,这两件事你和监察厅都不要管了,尤其是你,对文山的事少插手、少表态,以免引起石亚南、钱惠人和文山同志的误会!”
马达走后,于华北主动给汤老爷子打了个电话,把马达反映的情况通报了一下,明确对汤老爷子说:“教授啊,文山钢铁公司国有资产的流失可不是白原崴和文山故意制造的借口啊,人家文山钢铁公司的同志十天前就向省监察厅反映了!”
汤老爷子沉默了好半天才说:“于书记,这么说,我……我还判断错了?”
于华北道:“看来是错了,教授,你应该想到白原崴和钱惠人是什么人嘛!”
汤老爷子叹息道:“我还应该想到,他们之间的转受让肯定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白原崴不是吃亏的人,文山市财政又那么紧张,急于搞国有股减持……”
于华北关切地嘱咐说:“所以,没有根据的事,以后就不要再说了,这对您不是太好!况且,您现在又做着海天基金的高级投资顾问,也涉及利益关系嘛!”
汤老爷子解释道:“于书记,我也就是个投资顾问罢了!再说,海天基金不是私募基金,是公众基金,就算涉及经济利益,也是社会公众的经济利益!我仍认为,白原崴和他的联手庄家在伟业控股要约收购的操作上存在欺诈和操纵行为!”
于华北郁郁地说:“如果真有这种行为,你们就向证券监管部门反映吧!”
放下电话没一会儿,秘书进来了,说是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田封义来了,要汇报工作,问他见不见?他心道,自己又不分管宣传口,听他汇报什么?可转而一想,此人毕竟是老部下,况且又已找到了门上,自己不应付一下也不好,便见了。
田封义的所谓“汇报”纯属无稽,作家协会的工作只字不提,倒是对文山新班子发表了不少议论,尤其是对石亚南这个市委书记,攻得蛮凶,“……老领导,你可能不知道吧?文山的同志们对石亚南意见大了!石亚南上任才四个多月啊,您和历届班子留下的好传统、好作风都丢得差不多了,当地干部也让她排挤得差不多了!不少老同志跑到省城找我诉苦,有些同都痛哭流涕哩!年轻同志的气也不顺,轮岗搞下来一千八百名科股级干部,竟让人家到外地去打工谋生,还说是改革……”
于华北当即打断了田封义的话头,“封义啊,你家是组织部啊?他们找你说啥?真对文山新班子和石亚南同志有什么意见,请他们去找省委,找组织部门反映!甚至可以直接找一弘同志反映,你少跟着瞎掺和,这不好,有违组织原则!”
田封义说:“就是,就是,这话我也和他们说了!我说:我现在是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又不是文山市委书记,和我说没用啊,他们就是不听!当然,我心也软了点,我和他们毕竟是多年共事的老同志,也理解他们现在的这种心情……”
于华北笑眯眯地再次阻止道:“好了,好了,封义,我们不说文山了,说说你们作家协会吧,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嘛!怎么听说你们那个叫齐奋斗的作家写了篇报告文学,把钱惠人同志私生女的事捅出去了?你给我说说这事吧,怎么搞的嘛!”
田封义说了起来,“老领导,这篇报告文学还没发出来,我在作协党组会上打了招呼,作协刊物肯定不会发!也向宣传部汇报了,让他们给省内报刊打招呼,这个招呼打没打就不知道了!我没兼宣传部副部长,不能以宣传部的名义说话啊!”
于华北马上悟到,田封义仍在梦想以作协党组书记的身份兼宣传部副部长,却装作没听出来,一脸欣慰说:“这就好,钱惠人私生女的问题,省委要处理,但不能搞得满城风雨!你这个作家的头一定要当好,要把握住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
田封义苦笑起来,“老领导,谁认我这个头啊?省作家协会说起来是个厅级衙门,实际上连个科级乡镇都不如,作家们在社会上的名气又这么大,我真难啊!”
于华北笑着纠正道:“封义啊,你怎么把一个作家自愿结合的群众团体当成衙门了?思路有问题嘛!当然,这里面也有个适应问题,要学会适应……”
田封义抢了上来,“老领导,看来我可能适应不了!我做了二十多年地方领导和经济工作,还是想在这方面发光发热!哦,顺便汇报一下:国家煤电公司一位熟悉的领导前几天找了我,想调我到他们那里做点实际工作,安排副总,司局级……”
于华北想都没想,便道:“哎,这是好事啊,封义,我建议你认真考虑!”
田封义却道:“哪能啊,老领导!我是咱汉江省培养的干部,从老书记刘焕章同志到裴书记和您,都在我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我甩手走了,这内心有愧嘛!”
这简直是无耻,对这样的无耻之徒,于华北实在是无话可说了:“那好,那好,封义同志,那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把根扎在作家协会,好好发光发热吧!对不起,我今天事不少,马上还要和一弘同志研究工作,我们是不是就到这里啊?”
田封义这才很不情上愿地站了起来,“老领导,您忙吧,有空我再来汇报!”
于华北一阵恶心,“哎,封义啊,你还是尽量少向我汇报,我不分管宣传口的工作嘛,你老向我汇报,其他领导同志怎么想啊?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啊!”
田封义连连应着,退出了门,在门口又说了一句:“老领导,您多保重!”
于华北满面笑容,极是和气,“封义,你也要多保重,要注意身体啊!”
送走田封义,重坐到办公桌前,在汤老爷子的那份材料上做批示时,于华北不无讥讽地想:他这个老部下跑官的功夫看来见长啊,啥都没明说,却又把啥都说透了。先是攻石亚南,试探有无可能取石亚南而代之;谈作协工作,又透出了兼任宣传部副部长的企图;最终以调离相威胁,估计是想调到省内某个同级的国营企业集团去。此人会不会是想去伟业国际啊?真是痴人说梦!就算不计较此人关键时刻的的摇摆背叛,他也不能再重用这样既无原则又无人格的废物!在这一点上,他必须学学赵安邦和裴一弘,瞧瞧人家这些年用的干部,哪个不是敢打能冲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