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伟业国际集团驻欧洲办事处窗前,巴黎西岱岛上著名的新桥触目可及。
新桥并不新,是塞纳河上很古老的一座桥。据办事处常驻商务代办乔治·贝娄贝介绍,是一五七八年在国王亨利三世手上奠基的,不知为什么,直到一六〇三年才在亨利四世手上落成。到了路易十三时代,这座桥在巴黎已变得声名狼藉。贝娄贝曾给白原崴朗诵过一首路易十三时代某诗人的著名诗句,“新桥,你是江湖郎中、骗子、假冒者的集散地;你是香脂、膏药、拉皮条者、扒手、黑帮的生意场。”白原崴评论说,这有些像北京的天桥。贝娄贝在中国生活过十年,对北京和天桥可不陌生,当即指出:北京的天桥作为实物已经消失了,包括那些颇具东方特色的四合院;而巴黎新桥和塞纳河两岸的古老建筑却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和凯旋门、星形广场、香舍丽榭大道、艾菲尔铁塔一起,构成了一座城市完整的历史。
这是令人汗颜羞愧的,和巴黎、罗马、布鲁塞尔这些欧洲城市比起来,中国城市太不注重自己的历史了!尤其是近十几年,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每座城市的历史特色都在逐渐消亡。因此,白原崴对赵安邦和宁川历任城市领导在城建方面的评价都是有所保留的,而对裴一弘则评价颇高:裴一弘在任市委书记执掌平州的十二年中,虽然没能在上拼过宁川,却把这座海滨名城的特色保留下来了。
裴一弘有些莫测高深,迄今为止没对伟业国际的产权问题表过任何态,这位封疆大吏是刻意回避这一棘手问题,还是另有想法?据说,于华北就有想法,认为股权奖励方案不妥。更蹊跷的是,偏在这时,石亚南和钱惠人双双调离现职,同时去了文山。原定要上副省级的钱惠人不但没进上这一步,连文山市委书记也没当上,一把手竟是石亚南!这都是怎么回事?这阵子汉江到底发生了什么?钱惠人的后台赵安邦是不是有些失势了?如果赵安邦失势,产权只怕更难解决了。
身在海外,却心系国内啊,国内每天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电话打过来,汉江任何敏感的信息都没有逃过他机敏的眼睛。在欧洲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没有片刻的安闲,白天和贝娄贝这帮洋鬼子们为筹措资金东奔西走;夜里和宁川总部的同仁们互通情况商量对策,每天睡不到五小时。赵安邦和孙鲁生恐怕都不会想到,他这个妾身未明的伟业国际董事局主席会以巴黎西岱岛旁的驻欧洲办事处为基地,遥控国内和纳斯达克市场上伟业旗下的股票沉浮,策划一场以巨额国际游资作后盾的强大攻势。从常理上分析,他正遭遇滑铁卢,应该退守和自保,而不是进攻与扩张。赵安邦更不会想到,他还会在这种时候出于自身进攻的目的,帮他们推销汉江省!
是的,推销汉江省,推销大中国,推销来自中国的投资和投机的双重机会!
总部设在法兰克福的德国东方投资公司权威分析师冯·特劳斯博士,为他的推销提供了令人信服的国际货币汇率分析理论。根据特劳斯博士的精确分析,目前人民币的价值已严重低估,对欧元应升值36%至45%,对美元也应升值20%左右。而事际情况却不是这样,随着欧元的不断升值,价值本已低估的人民币竟在随着美元不断贬值!于是,特劳斯博士将金手指指向了中国,建议欧洲大陆各风险投资基金以投资的形式,用手上已增值的欧元买进人民币标价的资产,适时分享中国经济高速成长的硕果。在特劳斯的邀请下,他带着贝娄贝一行,在欧洲大陆做了一次推销中国项目投资基金的路演,路演进行得相当成功,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特劳斯的汇率理论揭示了人民币未来巨大的升值潜力,他的推销则给寻找投资方向的欧元游资进入中国提供了安全途径和获取预期利润的保证。特劳斯说得很清楚,“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意味着来自中国的利润!”因此,他和新伟国际企业投资公司轻而易举募集到了两亿五千万欧元。根据协议,这些欧元将由新伟投资分期投入中国境内的电力、地产、汽车等领域。其投资收益70%归基金持有人所有,30%为他和新伟投资的佣金及管理费用,条件还算优厚。这么一来,新伟投资的总盘子就扩大到了相当于四十五亿人民币左右的规模。在此之前,平州港专项投资已经落实了,想改变都不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放弃平州港的项目。
新伟投资和目前这个伟业国际集团没任何关系,是他和下属副总陈光明去年在英属维京群岛新注册的合伙公司,他占70%的股权。当时,还曾考虑给王正义一些股权,以利于将来在美国融资,陈光明反对,说王正义靠不住,已生反心。没想到,真让陈光明说准了,王正义还真反了,背着他和公司搞走了上千万美金,最终暴亡在巴黎。据贝娄贝说,王的死因法国警方日前已搞清楚了,是自杀,此人来巴黎之前在美国拉斯维加斯输光了所有黑钱,老婆也跟别人跑了,他产生了绝望情绪。
贝娄贝这小伙子很不错,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清楚地知道,谁是他的老板。汉江省国资委因此对贝娄贝很不满意,尤其是孙鲁生,很不喜欢这个有四分之一犹太血统的法国“同志”。前几天还来了个电话,提出撤消伟业国际驻欧办事处,解聘贝娄贝。孙鲁生说,咱们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也不能这样发扬啊,每月五千欧元用这么一位洋买办太过分了吧?在这种小事上,他没争辩,马上说,好啊,那就按你们的意见办!然而,电话一挂,他转身就给贝娄贝加薪一千欧元,伟业国际驻欧洲办事处也变成了新伟投资驻欧洲办事处。这个办事处也与伟业国际无关了。
新船已经造好,伟业国际产权之战就更好打了,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利用旗下上市公司股价不断波动的机会,在证券市场上赚足利润一走了之。如果干得漂亮一些,能把美国纳斯达克的伟业中国和沪市的伟业控股两旗舰趁机开走就更好了。
当然,放弃伟业国际并不是放弃中国市场,在当今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中国经济更具活力的了。此前世界经济的发动机是美国,未来将是中国,中国起码将充当亚洲经济的发动机,他募集的欧元必须投入中国项目。因此,就算赵安邦失势,股权奖励方案最终无法兑现,他也不会和国内一个经济大省的政府闹翻,他会潇洒地从伟业国际的旧船跳到新伟投资的新船上,站在新船的船头向他们道一声“拜拜”!
夜渐渐深了,西岱岛和塞纳河两岸亮起了美丽的灯火,巴黎进入了又一个梦乡。然而,中国大地的太阳却又一次升起来了——他又该和国内一起办公了。
头一个电话便打给了汤老爷子,汤老爷子白天来过电话的,他没接。
汤老爷子一听是他,乐呵呵地问:“原崴啊,你怎么回事啊?乐不思蜀了?”
白原崴笑道:“就算不思蜀,我也得想着您教授老爷子嘛!别来无恙乎?”
汤老爷子话说的谦虚,声音里却透着兴奋,“还好,还好,前阵子活动了一下手脚,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只绿色田园啊!小的们眼疾手快,快进快出,在这种市道竟斩获颇丰,我今天表扬他们了!”
白原崴开玩笑说:“你们海天系斩获颇丰,小股民们又该血肉模糊了吧?!”
汤老爷子抱怨道:“还说呢,我也血肉模糊了,在绿色田园上赚到的钱,又分期分批套在你们伟业控股上了!原崴,你又在欧洲胡说什么啊?我现在吃了你们一肚子钢铁,想吐都吐不出来啊!知道吗?伟业控股今天收盘又跌到六元左右了!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你们那位洋老贝说,你当时在会见两位欧洲议员?”
白原崴轻描淡写地说:“谈不上会见,就是随便聊聊,他们年内要访华!”
汤老爷子很敏感,“你该不是要打国际牌吧?通过两位议员做国内的工作?”
白原崴自嘲道:“你也不想想,我敢吗?我现在是妾身未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哪敢和这些西方政客公然搅在一起!”他接着才说起了正题,“老爷子,钱惠人是怎么回事啊?咋突然调到文山做市长了?赵安邦省长也不替钱惠人说说话?”
汤老爷子说:“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姓钱的经济上可能有问题!”
白原崴不太相信,“这不可能!伟业国际总部在宁川,我和钱惠人打了十几年交道,对他的为人很了解。据我所知,他的清廉正派是少见的!当年在香港,我出于感激送给他一块手表,他回国后马上上交了!我看,这可能是政治斗争吧?”
汤老爷子判断说:“这也不是没可能,这阵子社会上传言不少,说赵安邦和省政府搞经济格局调整,省委则搞政治格局调整,裴一弘和于华北要瓦解宁川帮!”
白原崴知道,于华北早年曾在职就读过老爷子的研究生,便问:“于书记那里有什么新消息?我咋听说,他对省政府的股权奖励方案不太满意?认为不妥?”
汤老爷子很惊奇:“哎,原崴,你这是听谁说的?于华北不会管这么宽吧?”
白原崴说:“咱们这位于书记管得就是这么宽,不信你去问他吧!”又意味深长道,“伟业控股这阵子的下跌,我估计与此有关啊,老爷子,你们海天系吃下的钢铁只怕一时难以消化了!我透个底给你:不行我和我的团队就出局,从伟业国际撤退,下一步准备在欧洲搞保税区!今天这两个欧洲议员就是找我谈这事的!”
汤老爷子有些吃惊,言语里还是不动声色,“原崴,就算搞保税区,也能以伟业国际的名义搞嘛!我觉得这倒是个大好题材,你看咱们就借这个题材炒一把好不好?起码帮我们解一下套嘛!”
白原崴故意说:“我不敢和汉江省玩下去了,你们想解套就去找于书记吧!”
放下电话,看着落地窗外的灯火,想了想,白原崴又给孙鲁生通了个电话。
孙鲁生开口就连珠炮似的嚷:“我说白总,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赵省长又催了,等你回来签股权协议呢!赵省长说,既然20%的股权奖励方案你原则上同意了,那就早点签字,免得谣传四起,市场波动!另外,还有一点也明确了,对伟业国际,省政府和省国资委暂时不派人接管,具体实施方案得和你认真谈哩!”
白原崴说:“你最好请赵省长再想想,不派人搞接管可能吗?省里其他领导会不会有意见?据悉,裴一弘书记至今没个态度,于副书记好像也还有看法吧?”
孙鲁生话里有话,“白总,你知道就好,所以,我不多说了,你看着办吧!”
白原崴沉吟片刻:“那好,我争取尽快回国吧,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就回!”
孙鲁生又说:“哎,我怎么听大使馆的同志说,你在欧洲净宣传人民币价值低估啊?赵省长让我提醒你:要和政府口径保持一致,不要参加经济反华大合唱!”
白原崴马上叫了起来,“真是活见鬼了,人民币价值低估是欧洲洋鬼子们在嚷,又不是我说的!我不过是帮着国内招商引资,再说,我也不是啥政府官员!”
孙鲁生显然对情况有所了解,“我知道,据说你又从欧洲卷走了几亿欧元?”
白原崴淡然道:“哪来的几亿欧元?不就是为平州港融资嘛,去年就定下的!”这才说到了石亚南,“真没想到,我替平州港融着资,女市长倒调走了!”
孙鲁生打趣说:“怎么?对石亚南恋恋不舍啊?白总,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女市长了?是不是想追随她到文山投资啊?你要真有这个想法,我们国资委支持!你知道,根据省委、省政府的十年规划,我省下一步经济发展的重心要放在文山了!”
白原崴笑了起来,“孙主任,这还用你说?石亚南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约我相会文山哩!就是冲着和这位新上任的女市委书记约会,我也得尽快回去一下!”
孙鲁生笑道:“那好啊,咱女书记好像还没去上任哩,你能在省城堵着她!”
白原崴说:“不对了,据我掌握的情况,此刻她应该在赶往文山上任的途中!”
孙鲁生大为惊讶,半真不假地叫道:“哎,白总,你有千里眼啊?!”
白原崴快乐地大笑,“我没有千里眼,却有一颗爱国心啊,心系祖国嘛!”
和孙鲁生通话结束后,白原崴陷入了抉择前的深思——
看来,他必须先回去一下了,哪怕回去后再走也成。孙鲁生今天话里有话,赵安邦也面临不少压力,钱惠人遭贬就是个证明!他再这么拖下去,没准连奖励的股权也没有了,20%的股权不是个小数目,能拿到手为什么不拿呢,更何况还有让他继续经营的承诺!就算这个承诺最终兑现不了,他也不会损失什么,他新伟投资的新船不是造好了吗?适时换船就是了!又想,钱惠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赵安邦为什么就默认了这一让他难堪的事实?裴一弘和于华北究竟是要做钱惠人的文章,还是想做赵安邦的文章?如果由钱惠人引发的战火真烧起来,最后会不会烧到他身上?
在中国内地搞经济,就不能不关注政治;不关心政治,你就无法做大做强!
然而,关心政治,却又要远离政治家。你应该关注来自官场的政治动向,但不能在官场上寻找政治靠山,更不能和官员结盟,搞人身依附。事情很清楚:任何官员都有任期,也都有对立面,永恒的权力是不存在的,而权力失落后的损害则是客观存在的,那些在位官员倒台或下台后,你就要跟着垮台倒霉,这样的教训已经太多了。因此,他和宁川及省内任何官员都不存在结盟关系,包括赵安邦和钱惠人。
那他还怕什么呢?就算赵安邦、钱惠人这帮从宁川上去的高官全倒了,他也能和裴一弘、于华北直接谈判!那就尽快回去吧,就算火中取栗,也冒它一次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