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奚亭被涂玉女士扯掉被子的时候,他睡眼惺忪,有点烦躁,“妈,您别闹了。”
“问你几天了?你还没告诉我那天晚上的周小同学是谁呢!”涂玉女士抓着他的被子,一副他不说她就决不罢休的模样。
这都好几天了,她每天逮着她这狗儿子早也问,晚也问,就没问出个结果来。
她这心里着急得不行,就想看看那小同学长什么样儿。
“你有照片吗?给我看看!”涂玉凑近顾奚亭,揪了他的狐狸耳朵一下。
只有在家里,他才会露出毛茸茸的狐耳。
这会儿这耳朵就是让涂玉女士揪的。
“……没有。”顾奚亭沉着脸,咬牙说了一句。
“狗儿子你追女孩儿是怎么追的哦?”涂玉女士忽然露出鄙视的神色。
就这进度,她都替他急。
“谁说我追她了?”顾奚亭拧眉。
涂玉女士惊讶地看着他,“你没追人家你帮人家补习什么补习?”
她可一点儿都不信他的。
“助人为乐。”顾奚亭坐起来,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涂玉直接把被子扔他脸上,“我信你个鬼!”
狗儿子坏得很!
涂玉气得转身就往外走。
顾奚亭把被子拿下来,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动了一下,他懒懒地眯着眼,脑海里却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电梯里被他捏着下巴的女孩儿。
空气里仿佛添了点蜜桃的香味,混杂着浅淡的酒香。
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啧”了一声,心想自己想那个小傻子干嘛。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顾奚亭随手拿过来。
是齐舒发过来的消息。
舒克舒克舒克:亭哥!我找到那条蛇了!
顾奚亭眉目一凛,当即把手机一扔,翻身坐起来。
换好衣服下楼,顾奚亭看见坐在餐桌前的涂玉,眉头皱了一下。
“滚过来吃早餐。”涂玉女士优雅地喝粥,看也没看他。
“妈,您是不是忘了,我们天生辟谷?”顾奚亭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
“这叫适应凡人生活!”涂玉女士动作一顿,瞪了他一眼。
“找什么借口。”
明明就是贪吃。
顾奚亭直接往玄关走。
“你去哪儿?”涂玉警觉地盯着他。
顾奚亭弯腰换鞋,“放心,不惹事。”
语气慢悠悠的。
欠抽。
涂玉翻了个白眼。
周双双在家里待了一天,一直在试新买的数位板。
任晓静知道她画画好,之前也有建议过周双双开一个微博,画点小短漫什么的。
但周双双一直没有那么做。
直到今天她在网上买的数位板到了之后,她才忽然起意,开了一个微博。
就当做她记录画画过程的地方。
因为林姨的儿子生病了,所以这两天林姨都没有过来。
二叔也给她打了电话,询问要不要帮她换一个保姆。
周双双拒绝了。
画了一整天,周双双只在饿了的时候叫过一次外卖。
天刚擦黑的时候,荀翊又来看她了。
家政熊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围裙,在厨房跳来窜去,一会儿就有三菜一汤摆上了桌。
“双双老大,你们凡人很脆弱的,不吃饭可不行。”家政熊摘下围裙,小胡子抖了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嗯嗯!”周双双忙着扒饭,只模糊地应声。
一顿饭吃完,家政熊兴奋地搓搓爪子,开始洗洗涮涮。
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忙得不亦乐乎的身影,有点不是很懂小浣熊究竟对洗东西有什么执念。
□□点的时候,荀翊摇着尾巴邀请周双双去他的小卖部玩儿。
周双双有点心动。
妖修的夜市太吸引人,上次她去的时候并没敢怎么走动,只在荀翊的马车小卖部里待了一会儿。
穿过结界的烟雾,周双双披着斗篷,跟着荀翊来到了属于妖修的夜市。
这一次,荀翊领着她去各处转了转。
周双双发现,竟然还有妖修开烧烤摊儿的。
烧烤摊老板是一只还未化成人形的猴子。
周双双看了一下,摊位上摆的都是素菜,不见一点儿荤腥。
“他可不敢在这儿放肉,毕竟大家都是妖修,指不定哪个路过就看见自己的同类被惨兮兮地摆在摊儿上被烤……那可就惹了大麻烦了。”荀翊趴在周双双的肩头,跟她解释。
“哦……”周双双了然。
她想想那个画面,的确挺吓人的。
“哎呀这不是面面哥?”正在烤串的猴子抬眼就看见了趴在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孩儿肩头的荀翊。
“哇……”他的目光停在周双双身上看见她从头到尾都是人的形态,忍不住有点羡慕,“女娃娃你修行多久了啊?都已经可以变成人形了啊……”
一般会来这个夜市的妖修基本都是一些修为不怎么高的,即便有些能幻化成人,也只是上半身罢了。
山海变迁,星移斗转。
大部分的妖修还是住在远离世外的妖境里,但也有少部分的妖修渴望一览人间风月,流连尘世光景。
然而在这个人间,人活得艰辛,妖修亦然。
这个小小的夜市,是修为不高却仍然不愿意回妖境的妖修们,放松心情的地方。
“我新老大,能不厉害吗?”荀翊抬着下巴,叉腰。
顿时,猴子看向周双双的目光就更加崇拜了。
“真厉害啊……”
“……”
周双双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
最后离开烧烤摊的时候,周双双被猴子老板塞了好几串烧烤。
周双双吃了一串,还挺好吃的。
荀翊的小卖部今天依然很多妖修光顾,买的东西都是周双双没有听过的。
十一点多的时候,荀翊关了小卖部,送周双双回家。
然而刚刚靠近结界的出口,荀翊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直接拉着周双双往后退。
周双双被他忽然大力地一拉,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稳。
下一秒,她就看见了一条巨蛇从烟雾缭绕的结界出口摔了进来。
暗青色的鳞片散着黑沉沉的气息,周双双还闻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
“夭寿啦!吃过人的大蛇诶!”荀翊害怕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对于妖修而言,只要杀过凡人,就已经背负上了杀孽,身上的气息也不与其他妖修相同,靠着吸取凡人力量而成长的妖修与魔无异,这条忽然摔进结界里来的大蛇身上的血腥气可不是一点点的浓重,荀翊这样还未化成人形的小妖修根本惹不起他。
吃,吃过人的大蛇?
周双双那双杏眼里显露出几分惊惧,腿已经有点软了。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
好,好可怕……
但随即,她就看见那一片朦胧的烟云之间,渐渐有一抹修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她瞳孔微缩,因为害怕而微红的眼眶又湿润了几分。
少年雪白的衬衫染着殷红的鲜血,踏着漫漫长烟而来,眉眼间犹如浸着寒霜薄雾,下颌绷紧,戾气纵生。
“顾奚亭……”周双双愣愣地望着他,喃喃了一声。
顾奚亭抬眼,锐利冰冷的目光在停驻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戾气仿佛消减了几分,似乎有些惊愕。
她怎么在这儿?
但在看见她身旁那只瑟瑟发抖的小浣熊时,他轻哼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荀翊给周双双的斗篷可以骗过夜市里来来往往的小妖修,却骗不过眼前这只走无烬魔道的大蛇。
他几乎是在摔进结界里来的时候就嗅到了生人的气息。
对于他这种常年依靠食人而补充修为的魔修来说,凡人就是能让他尽快恢复力量的灵丹妙药。
彼时那条暗青色的大蛇曲起身体,嘶叫了一声,忽然朝周双双张开了血盆大口。
周双双被铺天盖地的腥臭气息和缭绕而来的黑气熏得睁不开眼睛,她只听见旁边的荀翊忽然大叫了一声。
当她睁开眼时,就见那个衣衫染血的少年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半透明的长剑,剑身寸寸压下,破开暗色的气流,金光扑散开时,他的剑锋已经深深地刺进了大蛇的身体。
巨大的嘶叫声传来,疾风忽起,飞沙走石。
周双双被荀翊拉着,不至于摔倒在地。
她眼见着他的剑锋划破黑气,金光流转,血气弥漫。
而他眉眼冷冽,狠戾乍现。
大蛇还在惨烈地嘶叫,周遭树木摧折,那些小妖修都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面,谁也不敢跑到这儿来,躲得远远的。
顾奚亭悬在半空中,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指间金光流转,操控着长剑压着黑气弥漫的气流直冲而下,剑锋划下,金光扑散开,旁边的房屋砖墙尽数摧毁。
齐舒一瘸一拐地赶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想都不想,直接掐诀,浅色的流光化作细密的绳索,一点点缠紧了那只大蛇。
适时,顾奚亭手里的长剑飞出,剑锋窜出淡金色的流火,又一次狠狠刺入了大蛇的身体。
流火在大蛇的身体里寸寸燃烧,蛇头高高扬起,嘶叫声不断。
下一刻,他的身体就被火焰烧灼出裂缝,鳞片破开,岩浆一般的余烬显现出来,一整条大蛇就在转瞬之间化成了一堆青灰。
一瞬间,周遭安静下来,连风声都渐渐停息。
齐舒长长地松松了一口气,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水。
“亭哥你没事吧?”
他记着刚刚在外头顾奚亭帮他挡了那么一下,于是他连忙去看顾奚亭。
腰腹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顾奚亭眉头都没皱一下,“没事。”
“对不起亭哥……”齐舒愧疚地低下头,心里有点不太好受。
刚刚要不是他一时大意,就不会连累亭哥刚刚帮他挡那么一下。
“少说屁话。”顾奚亭懒得听他说这些。
他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惊魂未定的女孩儿,昏黄的灯影里,他好像看见她那双杏眼里有粼粼的水光。
这是吓坏了?
腰腹上的伤口有点深,疼也是真的疼,但这种疼,根本比不上他旧伤发作时的疼痛。
“天极山这次是派的什么玩意儿过来?现在都还没找到这儿来。”他冷笑了一声,偏头看向旁边的齐舒,“这事儿总要让他们收拾烂摊子,你去带他们过来。”
这本来是顾奚亭的个人恩怨,他唯一的人类朋友当年,就死在这条蛇的贪婪之下。
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却是顾奚亭压在心底多年未解的心结。
当时还年幼的他,没有及时赶到,因此就彻底错过了救他的最好时机。
这条蛇消失了几年,顾奚亭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行踪,他当初在蛇身上种下的金印也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前几天,金印才终于有了反应。
天极山掌管人间秩序,断妖魔生死,比起凋敝的青丘顾氏一脉,天极山显然要好得多。
于是才有了齐舒将印着金印的玉牌寄送到天极山去,拜托他姑妈探查大蛇踪迹的事情。
但齐舒的姑妈在查这条蛇时,又牵扯出一些不大简单的事情,再加上那一桩桩人命案,天极山便理所当然的介入其中了。
这条蛇不足轻重,他背后的魔修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剩下的事情,就看天极山怎么处理了。
而顾奚亭,已经为了他年少时的那份友情,报了仇。
他低垂着眼,盯着面前的那一堆青灰,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间,谁也没有看清他微红的眼眶。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那一抔青灰,手中的长剑一瞬隐没无形,而他多年郁结于心的心结,终于在此刻,彻底放下。
“好我马上去!”齐舒没有注意到顾奚亭的异样,转身一瘸一拐地就往结界外走。
齐舒一走,顿时就剩下顾奚亭,周双双以及那只小浣熊荀翊了。
荀翊当然认得顾奚亭,他没有想到,顾家的少君竟然这么厉害。
和他刚刚斩杀大蛇时的狠劲相比,之前和荀翊的前老大猞猁打架时简直就像玩儿似的。
要是顾奚亭像今天这样不留丝毫余地,那他的前老大那会儿怕是连吐血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嗝屁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荀翊抬眼对上顾奚亭那双冷淡的眸子时,浑身一颤,忍不住往周双双的身后躲一躲。
周双双看着他被殷红的鲜血浸染的腰腹,她有点着急。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小跑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腰腹上还在渗血,她有点语无伦次,“你,你还好吗?疼不疼……去医院吧?我……”
她急得眼眶有点发红。
顾奚亭瞧着她焦急的模样,嘴角弯了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疼的是我又不是你,哭什么?”他的指腹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眼尾,说话时,嗓音有点哑。
周双双鼻尖酸涩,眼眶里憋着眼泪。
“去医院吧……”她伸手,怯怯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去干什么?吓人?”顾奚亭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狐狸尾巴。
周双双愣了一下,没有注意他的尾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那你收起来啊……”她抿了一下嘴唇。
“怎么收?”他低眼盯着她,忽然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好听。
“那……我也不知道啊。”
周双双盯着他毛茸茸的尾巴看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这会儿她眼尾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快收起来,然后去医院呀……”周双双看着他腰腹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有点焦急。
顾奚亭看她急得不行,他却扯了一下嘴角,“就不。”
周双双瞪了他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敢这么瞪他,平时明明是个连看他一眼都要偷偷摸摸的小傻子,怎么这会儿胆子就大了?
但她瞪起人来,却并没有丝毫杀伤力。
或许是因为刚刚掉了眼泪,那双杏眼里还染着一层浅淡的水光,看起来波光盈盈的,清澈动人。
站在不远处被忽视个彻底的小浣熊荀翊搓了搓爪子,试探着出声,“要不去我那……”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奚亭一记冰凉的眼神扫视,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去你家。”
顾奚亭不管那只小浣熊,直接抓着周双双的手臂,扯着她往结界外走。
他转身时,身后的狐狸尾巴转身之间隐没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荀翊站在原地,愣了。
因为已经是凌晨,街上没有什么人,但车流仍在。
顾奚亭故意揽着周双双的肩,把身体部分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
看着她扶着他艰难地往前走的努力模样,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漆黑的夜空里星子散漫,他忽然仰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痛?”周双双以为他痛得厉害,就停下脚步,仰着小脸去看他,“要休息一下吗?”
这会儿的顾奚亭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已经失了血色,他听见她的声音,低眼看她,“休息到我的血都流干?”
其实他的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
这是凡人永远不会拥有的强大修复力。
只是因为那条臭蛇给他那一下的同时也下了蛇毒,所以这个伤口注定不会恢复得太快,但也不至于止不住血。
“对不起……”周双双连忙扶着他,加快速度往前走。
走到路边,周双双拿出手机在打车软件上叫了出租车。
怕司机看到顾奚亭身上的鲜血,周双双又脱下自己的薄外套,遮挡住他的腰腹。
顾奚亭看着她这一连串细心的动作,心头微动,好像有一支羽毛轻轻挠过,有点麻,又有点痒。
他乌黑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遮住了他琥珀色眼瞳里深邃的光。
等坐上出租车之后,周双双小心地替他拉了拉盖在他腰腹上的外套。
“要喝水吗?”她小心地问他。
顾奚亭这会儿放松下来,就没什么精神了,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头。
司机是一个中年大叔,看着后视镜里的小姑娘贴心地照顾着“喝醉酒”的少年,他就问了一句,“小姑娘,你们看着年纪挺小,还没成年吧?你男朋友怎么喝这么多酒?”
周双双被司机大叔口中的“男朋友”三个字弄红了脸。
她连忙摆手,“不,不是的……”
“行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啊?”司机大叔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揶揄。
周双双脸颊烫红,有点如坐针毡。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坐在她旁边原本闭着眼的顾奚亭忽然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灯影照射在玻璃车窗上,他可以看清她微红的侧脸,微微颤抖的睫毛。
有点好看。
顾奚亭闭上眼睛,忽然想。
下了车之后,周双双扶着顾奚亭到了公寓。
刚打开门,周双双来不及换鞋,就直接扶着顾奚亭去沙发边坐下,然后自己就去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医药箱。
她抱着箱子过来,打开之后,看着里面各式各样的东西,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
于是她抬头望向顾奚亭。
“我自己来。”顾奚亭看着她迷茫的样子,他对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箱子给他。
周双双连忙递过去。
伤口处的血已经凝结,粘着腰腹破损的衣料,顾奚亭伸手去解扣子的时候,抬眼就看见坐在地毯上的小姑娘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不转过去?”他解开领口的扣子,挑了一下眉。
周双双如梦初醒,脸颊微红,连忙转过身。
顾奚亭看着她的背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压着点浅淡的笑意,但紧接着,他就低头一颗颗地解开自己的衬衣扣子。
要清理伤口,他就无法避免地要将粘连着伤口的衣料揭开,牵连到伤口时,原本凝了血痂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来,他的额头已经有了汗珠。
凡人的药物对他没什么作用,顾奚亭在纱布上撒上天外之境的灵植药粉,对伤口上的蛇毒有奇效。
等他缠好纱布时,额头的冷汗流淌下来,他舒了一口气。
“行了。”
他哑着声音,提醒了一下背对着他坐在地毯上跟一小木桩似的女孩儿。
周双双立即回头,却刚好撞见他衣襟半敞,露出白皙的胸膛,以及缠着纱布的腰腹。
脸颊一瞬烫红,周双双又回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我去给你拿衣服!”她匆匆站起来跑掉。
她经常生病,有时候二叔过来看她的时候会住一晚,所以这里的客房里还留着他的几件衣服。
周双双拿着一件衬衫跑到客厅里来,抬眼却对上顾奚亭审视的眼神。
他微眯着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衬衫,“谁的?”
语气听着不太好。
周双双愣了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二叔的呀。”
顾奚亭的脸色顿时好了一点,他清了一下嗓子,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给我。”
周双双把衣服递过去,然后又乖乖地转过身。
顾奚亭换好衣服之后,手机适时地震动了起来。
他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他妈。
手机不知道已经响了多少次,之前他都没空管,也只有他母亲涂玉女士才有这种一直打一直打的毅力了。
“妈……”顾奚亭看了一眼坐在地毯上的女孩儿一眼,接了电话。
“顾奚亭你滚哪儿去了?!”涂玉女士在电话那端怒吼。
“狗儿子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还不回来是不是找揍?”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回来挨打!”
“你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顾奚亭就只来得及喊她一句,然后就根本插不上话。
涂玉女士还在那边喊,“狗儿子说话啊!你哑巴了吗?!”
“……您给我说话的机会了?”顾奚亭无奈地说了一句。
“你现在在哪儿?!”涂玉女士怒声问。
顾奚亭瞥了一眼乖乖坐在地毯上,正用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望着他的小姑娘,他扯了扯唇角,“我在齐舒家。”
“那只小鸭子?”涂玉女士一下记起来。
“人家是鹤。”顾奚亭闲闲地回了一句。
“那你让他接电话!”涂玉女士可不会轻易相信她这个狗儿子。
“刚打完游戏,他去洗澡了。”顾奚亭面不改色地说谎。
“真的?”涂玉女士哼了一声。
“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您可以打电话问。”顾奚亭诚心地建议。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涂玉女士问。
顾奚亭瞧见坐在那儿的女孩儿动了一下,显然是对他的回答非常感兴趣。
于是他弯了弯嘴角,说:“这几天都不回。”
“你想当一只野生狐狸崽?”涂玉女士冷笑了一声。
“只要不惹事打架就行。”
最终,涂玉女士还是松了口。
她是知道齐家的,人家是正正经经的仙鹤家族,也算是半个神仙,涂玉并不反对顾奚亭跟他们家来往。
“但是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周……”
“好了妈,我要睡了。”
顾奚亭知道她要问什么,迅速打断她。
刚挂了电话,顾奚亭抬眼就对上了周双双的那双眼睛。
“有客房?”他问她。
周双双立刻站起来,“有的!”
然后她连忙跑到客房去,帮他换床单被子。
仅仅只睡了几个小时,周双双就被闹钟吵醒。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她才强撑着起床。
迷迷糊糊地走到洗手间里洗漱,周双双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一会儿眼睛就有点睁不开了。
直到她在镜子里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时,她才陡然睁大眼睛,一瞬间清醒过来。
昨晚所有的记忆回笼,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好好刷牙。”顾奚亭没睡好,加上受伤,他的脸色有点差,微卷的头发也有点乱,还有一小撮翘起来的呆毛,这会儿看着周双双愣在那儿,下巴上还沾了点泡沫,他就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周双双连忙转过头,乖乖地刷牙。
瞌睡虫好像都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全都跑掉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来新的牙刷递给他,然后就退到旁边,拿着自己的杯子漱口。
两个人站在盥洗台边洗漱,让周双双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她偶尔忍不住,偷偷地从镜子里看他一眼。
少年冷白的侧脸如玉般无暇,纤长的睫毛半遮着他的眼瞳,神色淡淡,有点懒散。
她注意到他那一小撮竖起来的呆毛,有点想替他整理,但是她并不敢说。
“你别去学校了吧?”周双双背上书包,有点担心他的伤口。
顾奚亭瞥了她一眼,在沙发上坐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我等下给你叫外送早餐。”周双双捏紧书包带子。
顾奚亭嗯了一声,却见她还站在那儿,他挑眉,“还有事?”
周双双点了点头,白皙的面庞微微泛着粉色,她看着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还是鼓起勇气问,“那个……我可以存一下你的号码吗?”
“等下点餐要填……”她解释。
顾奚亭本来就不用吃东西,平时他也不重口腹之欲,但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他还是朝她勾了勾手指,“手机给我。”
周双双乖乖地把手机递给他。
她没有设置密码,顾奚亭划开锁屏,就在屏幕上随意点了好几下,然后还给了她。
周双双拿回手机时,低眼就看见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界面,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顾奚亭拿出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然后她的微信界面就多出了一个新的联系人。
她愣住。
“有事找我。”顾奚亭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说了一句。
“嗯。”周双双捧着手机,应了一声。
当她走出公寓之后,迎着晨光,心里压着的那一阵欢喜的情绪渐渐扩大,她握着手机,弯起唇角,脸颊的梨涡浅浅。
上课的时候,周双双偶尔出神。
她始终忍不住惦念着,那个在她看来一直都冷冰冰的公寓里,多了一个她魂牵梦绕那么久那么久的少年。
这种控制不住的牵挂,让她忍不住的会去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吃她给他点的早餐。
这就是牵挂啊。
一颗心完完整整地留在他的身上。
中午的时候,周双双跟着任晓静去食堂吃午餐。
端着餐盘在桌子前坐下来之后,周双双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放下筷子,拿出校服衣兜里的手机,在桌下解开锁屏。
是一条微信消息。
Gu:你还点了午餐?
是顾奚亭。
周双双连忙回复:
小丸子:是的。
她等了好几分钟,才等来他的回复:
Gu:嗯。
周双双握着手机看着他的回复看了一会儿,才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而公寓里的顾奚亭扔了手机,盯着茶几上摆着的四菜一汤,有点莫名地烦躁。
怎么早餐完了还有午餐?
凡人为什么要吃这么多东西?
最终,顾奚亭还是拿起了筷子,开始吃午餐。
顾奚亭一连在周双双的家里待了两三天,他现在这个状况是绝对不能回顾家的,要是被涂玉女士闻到一点儿血腥气,他身上的伤就露馅了。
到时候又免不了一顿斥责。
顾奚亭一直觉得,涂玉对他一直都属于是过度保护。
或许是因为他之前昏睡了三百年,好不容易醒来,涂玉作为母亲,当然会更加爱护他,以弥补那缺失的三百年。
可他分明早已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这次的事情,即便涂玉知道了,斥责他,惩罚他,他也不会后悔。
之所以瞒着她,是为了避免她重复不断的唠叨,免去她那些不必要的后怕担忧。
他有能力承担后果,也不惧任何外力威胁。
对于顾奚亭来说,这短短的两三天对他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可对于周双双来说,却是她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每晚把自己反锁在自己房间里的女孩儿,是怎么趴在灯影昏黄的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勾勒他的模样。
直到他回到学校的那一天。
“你要去学校?”周双双背起书包,看着少年已经走到了玄关,她愣了一下。
“嗯。”顾奚亭低头换鞋。
周双双抿了一下嘴唇,“你的伤……”
“没事。”顾奚亭换好鞋子,站在玄关看着她。
听见他这么说,她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当两个人一起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教室里所有的声音一瞬之间销声匿迹。
大家不由自主地盯着从教室门口一起进来的两个人,神色各异。
任晓静看着,包子都忘记咬了。
等周双双在她后面的位置上坐下来,任晓静转过头迫不及待地想问点什么,可是看着坐在周双双旁边冷着一张脸的顾奚亭,她就只对周双双笑了一下,然后悻悻地转回去,继续啃包子。
周双双把昨晚没有做完的作业拿出来,开始低头做作业。
但是物理作业对她来讲一向是大难题,没一会儿,她就抬起头,叫了一声坐在任晓静旁边吴思誉,“学委。”
吴思誉转过头来,看着她俏生生的白皙面庞,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怎么了?”
“这道题……”
周双双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题,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顾奚亭扯住了发辫,她一瞬忘记了说话,偏头去看坐在旁边的顾奚亭。
他那张精致隽秀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在周双双看他的时候,他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也没看她,只是盯着坐在前排的吴思誉,“没你事。”
“……”已经知道周双双想请他讲题的吴思誉面对大佬冷冰冰的目光,只好选择屈服,转过身去。
顾奚亭稍显满意,他这才偏头看向旁边的周双双,“知道我为什么不用做作业吗?”
周双双被他忽然这么一问,脑袋里都是空白,只好摇了摇头。
然后,她就见他绯薄的唇微弯,左眼尾处的那颗痣顿时生动了几分,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几分风情。
她听见他清冽的嗓音传来:“因为我聪明。”
周双双一怔。
她当然知道他聪明啊。
大家都说,考不考年级第一全凭他高兴,高兴就拿个年级前五,不高兴就拿年级第一。
除了语文老师要求他必须做作业之外,其他老师对他不交作业的日常见惯不惯,也不去管了。
他们说,顾奚亭就是不会写作文,作文字数总是达不到要求的字数……好像多写一点儿要耗费他多少脑细胞似的。
“所以你为什么舍近求远?”他偏头睨着她。
彼时,窗帘微动,阳光从玻璃窗外倾洒进来,浅淡的暖光照在他的身上,更衬得他眉眼清隽,一如水墨风光里最令人惊艳的那一抹侧影。
而她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远”是吴思誉。
“近”,是他。
胸腔里的那那颗心顿时控制不住地疾跳,周双双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嗯?”他靠在课桌上,一手撑着下巴,睨着她时,尾音微翘,有点诱人。
周双双握紧了手里的笔,她脑子里乱糟糟的,脱口而出,“你,你明明还要写语文作业……”
“……”
顾奚亭一瞬间黑了脸。
她没敢看他,却在半晌后,听见他冷笑了一声,“我真是闲的。”
周双双知道他生气了。
所以犹豫了好一会儿,她还是从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棒棒糖,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眼前。
“对不起……”
她小声说。
顾奚亭没理她,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周双双抿了一下嘴唇,杏眼里光影微闪,有点无措。
因为惦记着这件事,她忘记了拉好书包的拉链。
第二节课下课之后,任晓静转过头来,看见周双双旁边的顾大佬在睡觉,她就压低了声音对周双双说,“陪我去上个厕所呗!”
“嗯。”周双双点了点头,站起来时,她又有点为难,因为顾奚亭在睡觉,她不好出去。
结果坐在顾奚亭后座的男生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拉了拉,对她笑了一下。
“谢谢。”周双双小声地道谢。
然后走了出去。
只是任晓静出去时,被自己的凳子绊了一下,一时间身形不稳,不小心撞了一下周双双的桌子,她捂着腿“嘶”了一声,随手把周双双歪斜的桌子摆正,然后就牵着周双双走出教室。
当她们走出教室的那一刹那,周双双放在桌肚里的素描本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逃了两节课的齐舒姗姗来迟,在他熟练地翻窗进来之后,低眼就看见了周双双座位下的素描本。
“咦?”
他低下身去捡起来,本来要顺手放进周双双的桌肚里,可手顿了一下,他没忍住好奇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素描本。
雪白的纸张上,清晰地描摹着一个人的轮廓,那是一张他并不陌生的脸。
齐舒忽然瞪大双眼,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顾奚亭,然后他的目光又停在素描本上的那张铅笔勾描出的那张脸……这不就是亭哥本亭吗???
他忍不住往后翻好几页,毫无例外,每一张纸上都清晰地描摹着同一个人的轮廓。
“草……”他没憋住。
因为音量有点大,所以一时间,他吸引了教室里大半的视线。
这信息量有点大,齐舒没再往下翻,连忙喊顾奚亭,“亭哥亭哥!!你快醒醒!”
“想死?”顾奚亭被他的大嗓门吵醒,漂亮的眉眼间满是烦躁。
“亭哥你快看啊!”齐舒直接把素描本往他课桌上一摆。
顾奚亭下意识地低眼,顿时瞳孔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