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吓了一跳。
霍靳珩也未曾想到他们这一路竟会有人隔远尾随着。习惯了警惕, 下意识向前一步将夏树护在身后。
不远处四面八方立刻涌上近十名黑衣保镖,顷刻便将人影按在地上。
自从上一回霍靳珩被行凶中伤, 霍家上下在人身安全上的警戒度便更增了一层。
霍靳珩原先出门随行只有两名保镖。他不喜随时随地都有人在身旁跟着, 就一向让他们跟得远远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如今再归来,在这一点上他也不再同家中执拗了。他还为夏树安排了几个, 不曾和她说过。
冲上来的人影是个中年男人, 穿一身黑衣裳,扣着黑色鸭舌帽,看不清脸。
保镖将他按在地上, 他又急又俱,嘶喊起来, “我我, 我不是要不伤害你们!就求你们救我一命!救救我!霍先生夏小姐!求求你们救救我!夏,夏树丫头, 丫头!我是梁泽啊!梁泽叔叔!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他竟能喊出自己的名字, 夏树懵在原地。
梁泽这名字,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霍靳珩疏冷眉宇深蹙。
将夏树掩得更深了些,他声线冷得像冰,“谁允许你把事情闹到她面前来,是我先前警告的力度太浅?”
他明显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树更加诧异了,不解看着他。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梁泽泣声磕头, “霍、霍先生,霍二少,霍总!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我忘恩负义!我不是东西!我不该害了夏董他们一家的。但是求您救我一命吧!他们要我命了!”
“你说什么——”从他的话里飞快捕捉到什么,夏树赫然惊吸了一口气。
我不该害了……夏董他们一家。
夏董……
她白着脸转向霍靳珩,“阿珩,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刚说的——”
霍靳珩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冷厉眉眼渐渐像生出了愠意。
他骤然抬腿使出十足的力气踢了他一脚。
梁泽痛到惨叫。
“阿珩!”夏树赶忙拉住他,“阿珩,你别冲动,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她急得要疯了,急迫的瞳眸里泛出水色。
霍靳珩声冷吩咐保镖,“带去旁边等我,别再让我听见他说话。”
保镖连忙照做。
再转回向夏树,他沉了口气,神情神色一瞬缓和,“夏树,你慢慢听我说。”
-
这是件大事,没办法只对夏树一人说。
霍靳珩与夏树回了桐花胡同夏家。
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回来得急,没来得及提前说。马骏见到他们俩的时候,还以为出了幻觉。
好在听说有正事,夏敏君没说什么,很平静让他进屋了。
小小的西厢房里挤了十几个人。
易轩对霍靳珩印象极深,见他带着十几个黑衣人押着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过来,原本不喜租户带着外人进自己家的房子,这会儿吓得却连话都不敢说了,忙沏了茶就躲远了。
西厢房里里外外被保镖守着。确认话不会被外人听到了,霍靳珩才谨慎开口,“夏树,夏叔叔,夏姑姑,马骏。你们猜得没错,当年的事,我查出来了。”
一屋鸦雀无声。
有无形的紧绷的线在气氛里蔓延着。
霍靳珩只看着夏树,开口的话有些犹豫,声音很低也很缓,“夏家当年的用料,的确存在安全隐患问题。”
静默。
夏树难以置信,眼眶微微泛了红。
“不可能!”静几秒,马骏最先气急败坏,跳起来嚷,“不可能!霍靳珩,是不是你查错了?这坚决不可能!我外公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怎么可能——”
霍靳珩蹙眉打断,“你先安静听我说。”
正常的大型木料企业,质量把关一向都有十分严格的环节。
从出料、质检、包装、至出厂等等,每一关都会有严格的检验。夏家企业小,各部环节较大企业有缩减,可出料质检环节也必不可少,却也最易出疏漏。
当年的事情发生的急且骤,所有人都认为是夏家自己在产品中偷工减料,而其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事故,其实是出在质检的那一步。
国内对于木料的含水量控制在8%-12%之间,一定批量里,会有大于或小于其区间的次等品。夏家质检时,一向都在环节内将不合格的次等品剔除。而夏家当年那次出厂的木料中次等品比例竟高达20%,也因此东窗事发。
而当时,在夏家任职质检部门负责人的——就是梁泽。
梁泽是夏老先生从立业起便一点一点提拔上的人,一直负责工厂配料与质检把关,再最终汇集到总负责人夏雄海的手上。
当年那个项目质检部门依然是梁泽负责,只是临近最后一批木料出场前。梁泽忽然告急假回家。而那次,在最终质检单上签字的,是夏雄海。
夏雄海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他与梁泽算是同龄人,从年轻时就一直共事,十几年,从未出过一次差错。
梁泽在夏雄海眼中,一向严谨、上进、且认真。
那次梁泽妻子告急病回家,临走前曾信誓旦旦称该批用料已依次查过绝无问题,而重新查验时间上来不及,只略抽样检查过便签了字。
夏雄海悔不当初。
“艹!”马骏气疯了,盯着角落那个被保镖掣肘着的男人上去就打,“我外公当初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我们家!”
有保镖及时阻住他。
“你先别急。”霍靳珩也上前阻止。
霍靳珩几个月前派人查出梁泽,起先也以为是梁泽所为。
可前些日子周嵩奇查出,当年夏家事发后一个月到两年内,梁泽账户曾陆续进过数笔巨款,总数目惊人。
这笔钱走的不是明路,弯弯绕绕探了很久,在今天才最终确认,所有钱全部都出自“腾立木产”。
“腾立……”
一屋人惊住了,不禁喃喃。
夏树心跳极快,骤然得到了这许多信息大脑反而空白了,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
腾立……蒋腾立。
蒋月媛……爸爸的名字。
霍靳珩看着她,紧牵住她的手。
梁泽连连说:“对……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霍总!夏总!求你们救救我吧,救救我!蒋总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你们查到我的身上了,他要对我赶尽杀绝了!”
“他,他要把我送到国外!我不能去国外啊霍总,我妻子尿毒症十年,我要走了她就活不成了!我当初收了蒋总的钱只是为了给她治病,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们了!”
“你他妈给我闭嘴!”马骏心烦的不行,一拳挥在他脸上。
夏敏君斥一声,“小骏!”
梁泽唇角立刻涌出血,一边咳一边呻.吟。
夏树眼睛红得不像话。
一片静默中,她忽然低哑开口,“报警……”
霍靳珩目色担忧,“夏树。”
“报警……阿珩,报警!”吸吸鼻子,夏树细柔的音调压不住哽咽,“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他们得付出代价!报警!”
“你别急。”霍靳珩心酸极了,指尖轻轻去拭她红透的眼尾。
“他们会付出代价,只是现在,还没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是蒋腾立做的,你不要急,再等等我。”
“我有!”梁泽忽然说。
一屋人都怔住了。霍靳珩一瞬看向他。
梁泽哀恳,“我有,我有证据!霍总,蒋总之所以现在对我这么赶尽杀绝,就是因为当年我怕他反水,我留了文书证明的!只是那上面没有他名字,不能直接证明。但是!但是我有办法证明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们!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只求你们帮帮我别让我出国!求你们了!”
霍靳珩容色冰冷。
“放心,法律制裁少不了你那份。”颀长身影直立在男人身前,他嗓音压破冰霜,“但你最好说得也是真的。”
-
蒋月媛回到蒋家的时候已是半夜。
这些年,蒋家生意做大,蒋家一家也早从青城举家迁到了帝都。
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蒋家客厅的灯还亮着。蒋父不在,蒋母还未眠。
她刚从外地下了演出飞回来,脸上的舞台妆还未卸。
黑色口罩闷得人透不过气,她一把扯下就一把摊在沙发上,闭着眼调养生息。
“哎呦,媛媛呀。”见她归来,蒋母立刻凑上前,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旁,“这么急着赶回来,实在累了吧,来来来,先喝口水。”
蒋月媛“嗯”了声没喝,接过来重新放回在茶几上,“这么急着要我赶回来干嘛?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
“哎……是这么回事。”蒋母稍显局促,“媛媛呀,我看你这最近的行程,挺忙的是吧?那……通告费应该也不少吧?能不能……”
她食指与拇指捏在一块示意数钱的姿态。蒋月媛看着冷艳的眉宇登时蹙起来,“又要钱?我上次不是都给你和我爸一些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吗?”
“哎呀,上次那几百万不是让你爸拿去周转公司了嘛!”蒋母嗔怪,“这次这些是另一个事,你爸最近碰到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当帮帮你爸!过后我们都会还你的!”
蒋月媛瞟她一眼不想说话。
蒋母所说的事,蒋月媛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只听说,似乎是与七年前夏树家有关。
按蒋母的说法,貌似是当年夏树家败落的事情近来又浮出水面,有个所谓的证人口口声声称找到了证据与蒋父有关,以此来勒索,向蒋家索要一笔封口费。
蒋父不惧打官司,只是近来蒋家的公司正处在IPO关键阶段,不能有负评,索性选择息事宁人。
她倦极了,问:“多少钱。”
蒋母低声爆出一个数字。
蒋月媛一愣。
下一秒,她极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声调都涌了听错般的不可置信,“多少?”
蒋母尴尬咳了咳,“就六千万……”
蒋月媛腾然起身。
“妈,是你疯了还是我爸疯了?!”她怒喊:“且不说我能不能拿出这些钱,六千万,六千万你和我爸还选择息事宁人?这是踩到你们脖子上欺负人知道吗!这条件你们也能答应了他?这是敲诈!你们怎么不报警啊!”
“你小点声!小点声!”蒋母急忙去捂她的嘴,“我和你爸当然也知道他是狮子大张口啊!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这节骨眼,哪能允许你爸报警啊!你就先委屈些,等过后我们再报警也不迟……”
“这怎么就不能报了!我爸又没做过,身正都不怕影子斜,怕他做什么!”
蒋母突然不说话了,闪躲着她的视线。
蒋月媛从她的神情里隐隐的看出了什么,她不敢相信,“妈——?!”
她心脏悬在了悬崖口,极其艰难地说出那句话,“难道……你们真的——”
“哎呀!”蒋母匆匆截断,“那生意场上的事情,刀枪剑戟的有点冲突很正常嘛!你爸也是自卫……”
“那是犯法的啊!”蒋月媛心跳极快,震惊缠着惊惧失望各种情绪,她大脑一片空白,“正常的手段你们做也就做了,可犯法的事你们怎么也能做啊!你们疯了?”
“哎呀你就直说帮不帮吧!”蒋母烦躁极了。
“不帮。”
蒋母顿了下,看她,“你说什么?”
“不帮不帮我说我不帮!”蒋月媛气急败坏,“妈,我不是明星,不是娱乐圈人,我一次出场费最多只有几十万,而且这些年我的钱几乎都给你和我爸投资了,六千万我拿不出来!就算拿得出,我也不会给你的,你们太过分了!”
蒋母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半天,忽喊:“真是白养你了!”
她实在气急了,一把上前对着她又掐又打,“白养你了,白养你了!真是白养你了我!我和你爸养了你这么多年,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的是吧!你也不看看要不是我们供你吃供你穿,有你今天的地位吗?你这个白眼狼!我们花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你,结果你就是这样孝顺我们的,我养你做什么!”
“妈!”蒋月媛眼睛里溢出了泪,她一把将她搡开。
“是!你和我爸是养了我,培育了我,我很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但是你们究竟要我怎么样啊!我从小你就要拿我和别人,和夏树比!到处比!比成绩比爱好比风评,你以为是我喜欢大提琴的吗?还不是因为当初你看了夏树拉大提琴才非让我也拉大提琴!”
“这些年我就为了你和我爸,我扒着靳珩,往上爬,扩充人脉!替你们求资源、巴结霍韵,低三下气!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我的!我出道两年了,没存款没房子什么都没有,这是为什么!你们是养育了我不假,但就算是要我还,我现在还的也够多了吧!”
蒋母一巴掌掴过去。
“你既然这么多怨言,那你就滚!滚出这个家!滚——”
……
蒋月媛拎着大行李箱哭着从蒋家别墅出门的时候,凌晨四点半。
起风了。她裹了裹自己的呢大衣,踩着高跟鞋磕磕绊绊拉着箱子往小区外走。
蒋母匆忙追在身后。
“诶媛媛啊!媛媛……媛媛,你别走,是妈不好,妈不对!妈跟你道歉,你别走……”
方才她们母女俩都在气头上,一时冲动。这会儿情绪冷静,蒋母才追悔莫及。
她不能走,她如果走了,这笔钱拿不出来,他们真的完了。
蒋月媛没理会,在门口找到了约好的网约车直接上车扬长而去。
Diane工作室是个仓库改的小二层,位置较偏。
她前段时日事业走下坡路,工作室的大部分人都养不起了,不久前才刚遣散了一批,连供暖费都没缴。
丢开行李箱爬到楼上的休息室反锁上门,她靠着门板慢慢滑坐下去。
脸埋在膝盖里。
这些年,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名媛出身、天之娇女,Diane其名在国际舞台也能占得一席之地,可谁能想得到她光鲜表面背后究竟是怎么脏污腐烂的。
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为了成功、为了获得尊重她可以不择手段抛开脸皮。
只要赢过夏树……只要赢过夏树就可以!
可夏树她们家的事……居然是她们家做的……
心里缠满了深深的绝望与不知所措,蒋月媛泪流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仙女“小可爱”的营养液灌溉!谢谢仙女“润物细无?0”、“40183188”的地雷!啾咪!(づ ̄3 ̄)づ
-
今天是3月21日!
二次元的七年前,这一天,阿珩和小木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