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靳珩走得很慢。
他穿着黑色西裤, 白色的西装衬衫,并非正式场合, 他没有穿外套, 领带被风拂得微飘。好像一位刚参加完晚宴将礼服随手丢掉的王子, 优雅而遥远。
夏树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他逆着光,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
或许是阳光太刺眼,她的眼眶忽然发酸。
她的眼睛更眯了一些。
霍靳珩站在她的半米外。
他高瘦的身影遮去了迷她眼眸的阳光,她仰着头, 静静地凝望他的脸。
他也凝望着她。他漆黑的眸里映出一个小小的、鹅黄衣衫的女孩的倒映,柔和了他眉宇间那股经年不散的清冷。
夏树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 发不出丁点声音。就这样看着他, 良久良久,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阿珩。”
于是他也微微笑了, 音线很低, 也很轻,“夏树。”
好像是来自多年以前、遥远的、久违的称呼。
夏树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她轻眨去眸里蕴起的水雾,“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秦野在这里上通告。”霍靳珩眼神很深很深, “就想过来看看。”
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老天万幸。
她轻点点头,一腔情绪,无从诉说, 就红着眼看着他一直微笑。
“阿珩。”她注视着他的脸,“你长大了。”
真好……
眼前的男人眉眼深邃,下颌线条英俊清朗。他还是那样的一张脸,清冷好看。
只是明显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变得更成熟,更从容。
这是她的少年长大的模样。
真好,她还能看到。
那些不告而别被岁月冲散了的时光里,她曾多少次地遗憾过看不到他长大的模样。
霍靳珩缓慢地眨睫,声音低沉得像发自于胸腔,“是啊,我长大了。”
我长大了。
我可以保护你了。
你……还需要我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向下,从她的眼睫、脸颊、下巴,一点一点落在她的脖颈上。
她今日穿了件纯白的T恤,外面是鹅黄的毛衫外套。T恤的领口下隐约露出一点锁.骨,她的脖子上空空荡荡。
他默默地垂下了眸。
风从树隙之间轻轻吹过,春季中午的阳光明媚热烈,却滤不去空气里的凉。
“昨天你跑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话。”轻轻牵起唇角,霍靳珩眼底水色温和,“这些年,过得好吗?”
夏树的心底有一块沉重坚硬的石头在打磨,保持着笑意,对他说了谎,“我还不错,你呢?”
霍靳珩笑意也未散,只是眼神一瞬陈杂悲凉,“我……不好。”
听他这样说,夏树的心口忽地一疼。
他说:“我不好。夏树,这些年……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起初刚失联的时候,他心急、焦躁,可无可奈何。南川私高管理严格,凭他吵、闹。
都说他霍家门第高,可那又怎样?那里个个都是豪门权贵的孩子,一视同仁,他换来的不过是更严的管教。
终于熬到例行放假,他求爸妈,求爷爷,求他们让他回去青城看一看。
哪怕就是远远见一面,只要知道她平安就行。
那时他正逢一场大的竞赛,爸妈不想让他错失机会,爷爷不希望他对原来的家有太多感情。
他求到甚至要下跪。最终还是他哥哥嫂嫂私下帮他,让他有机会偷偷回一趟青城。
回去后,等待他的就是他们一家出事的消息。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那个雪夜真冷,比那年在孤儿院的圣诞节还要冷。
可是再没有人走近他,给他一颗糖果,温暖他的手。
再回到南川,暴雨风骤。
因为逃学,私高要开除他。
爷爷震怒。后来不知家里向学校作了多少交涉,加之他成绩好,才终于许他继续就读,只是档案记一大过。
哥哥说得没错,霍家,的确和别处不同。
他拥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也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东西,可是同时,也失去了许多。
他要优秀,他不能出错,要时刻冷静,不能让别人挑出端倪,不能被别人指着背后说他不配是霍家人。
他终于像霍靳琰说的,成为了一个站在高处,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的人。
可是……
她在哪儿呢?
夏树心里像有利器来回在搅。原想问他怎么会?他在霍家,有家人,有爱他的人,怎么会过的不好?
可话流到嘴边她忽然又不敢问,她怕他的“不好”会源自于她。最终说:“都会好起来的,阿珩。”
霍靳珩眼底红润了一片,唇色苍白,“真的都会好起来吗?”
“会的。”她点头,垂头眨去了一滴泪,像想说服他更说服自己,“一定会的。”
她从小在象牙塔长大,从未受过什么挫折。当暴风雨来临的时候,她也曾以为再也过不去了。
可是事实证明,太阳永远都会升起,地球仍旧在公转自转。
只要她不被打败,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夏树。”霍靳珩问:“这些年,你在哪儿?”
为什么从来没联系过他?为什么不让他找到?
他知道发生过那样的事,她这些年过得一定很辛苦。那句“不错”就和他那些年的“不疼”一样。可如果他不问,她一定不会说。
一想到他的女孩,十六年被珍惜呵护,一夕承受暴雨狂风,他就说不出的难受。
夏树眸子里的光黯了一黯,很快又抬起头对他微笑,依然清亮温柔,“阿珩,可以先不问这个吗?”
霍靳珩轻顿,轻笑着点头,“好。”
太阳躲进了云层,阳光投下阴影。夏树手机震动。
是小娜发微信过来催了。夏树看了时间,说:“阿珩,我得走了。”
“嗯。”他的目光揉碎了世间所有温柔,“去吧。”
轻轻退开几步,她很快又站住了,回身向他轻笑,“阿珩,你吃午饭了吗?”
霍靳珩望着她轻摇摇头。
她向他递去一杯咖啡,对他温声说:“这杯是我的,我请你喝咖啡吧。记得按时吃饭,要爱护好身体呀。”
多像很久很久以前,她站在暖色灯光里笑着回眸,清甜着语调对他说:“好好的,别受伤。”
他有一秒的错愕,视线落在她的手背上,她雪白的皮肤上有一道深长的红道。
看着像不久前的新伤,已经结了痂。泛着新肉的嫩红。
感知到他的视线,夏树轻扯了扯袖角遮住,没说什么。
咖啡还是温热的,烙在掌心里,仿佛是她温度的残留。
-
秦野今天下了通告跟他们三人在星浪屿见面,心情好得不行。
季扬一见他这眉飞色舞摇头晃脑的样子就看不惯,调侃:“你最近是不发.春了?这么骚里骚气。”
“你丫胡说什么呢!”他飞起一腿去踹他。
被季扬嘻嘻哈哈地躲开。
秦野嗤声鄙夷他:“你这种单身狗怎么可能理解我这种突然被丘比特神剑扎中心的人?单身狗就要有点单身狗的觉悟好不好!去去去,狗不要置喙我们人的事。”
季扬闻言一诧,惊呼:“我去!你来真的?”
沈淮川却是下意识望向身旁的霍靳珩。
霍靳珩今日从来起,就一直一言不发冷凝着脸。
他很少生气。或者说,他即便是平时有些高兴的时候,也很少外露出什么情绪。
今天却能明显看得出他心情不算太好。这让秦野和季扬倒平生出几分意外,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沈淮川大概猜得到。
秦野说:“是呗。”
季扬简直疯了,“你大爷啊秦野!你这才几天,头前还欺负人家小姑娘,现在又这样。你要是没那颗心就别瞎撩人家,别糟践人行不行!”
“什么叫糟践啊!我们这叫郎才女貌郎情妾意郎……狼心……不对,反正是真爱好不好!”
他话刚落,正对上对面霍靳珩抬起的眸,黑沉沉的没半分温度。
秦野被他望得莫名一瘆,抖了抖肩膀,“二少爷,干嘛啊?可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抢了你媳妇儿似的……”
沈淮川正喝茶,闻言呛咳了一声,神情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远处的跆拳道厅里训练刚结束,学员零零散散走出来。
秦野瞥眼瞧见,嬉皮笑脸建议,“欸,霍二少,走哇,咱俩去练练?”
“你可得了吧!”季扬嗤声,“就你那辣鸡水平,可别侮辱了靳珩,靳珩不跟红黑带以下的打好不好?”
秦野本不学跆拳道,直到前几年认识了他们几个,一次偶然看见霍靳珩练,觉得帅毙了,便也嚷嚷着要学。
只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了几年,只将将考到绿蓝带,水平和七八岁小孩差不多。
秦野:“哎呦,就是随便练练玩玩嘛,以前又不是没对练过,再说了,”他朝着霍靳珩挑挑眉,“二少爷会放水的对不对?”
季扬白了眼。
以前是被他吵得烦了缠得烦了,霍靳珩无奈,就应了他的求陪他练练。
练也不动真格,一般几回合下来秦野气都不顺了,霍靳珩却连汗都没出一颗。
“行不行啊?”见他半天不应,秦野追问。
本以为会拒绝,霍靳珩静盯了他两秒忽然起身,转身向外,“换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初五了,为小秦爷点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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