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共四个客人,是生面孔。
夏雄海带着夏树与宋珩进到客厅时,夏老先生正在和客人中一位同他一般年纪的老先生笑得开怀。
夏老今天似乎很是高兴,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他很少有这样高兴的样子,那必然是碰见了让他极度欢心的人或事。
听见有人走进的动静,客厅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几个人齐齐看过来。夏老先生慈和说了声:“小木回来啦。”
“爷爷。”夏树弯唇微笑。旋即看向几位客人,从主位到次位一一礼貌颔首。
夏爷爷立马介绍,“来,小木,这是你沈爷爷一家,爷爷的战友,从帝都来的,打个招呼。”
转而又向身旁的老先生笑说:“这就是我那孙女,夏树,小字小木。今年高二了,应该和小川差不多大。”
那位沈老先生恍悟般点点头,再望回夏树时眸子里不由有了和蔼的笑意。
夏树甜甜叫人:“沈爷爷,沈叔叔,阿姨。”
她目光落向坐在沈氏夫妇身旁那个陌生少年时稍顿,不知道该他叫什么,只能弯起唇角再一次对他点了点头示意友好。
那少年也礼貌向她微笑点点头。
夏树是听说过这位沈爷爷的。
夏老先生早年在部队待过,后来退下来,转业从商。
那个年代同他一般退役转业的战友不少,如顾雨淳的爷爷与蒋月媛的爷爷。其中发展最好的就是这位沈老先生。
据说他当年去了帝都闯荡,如今家族生意已做得极大,几乎可及南川霍氏。夏老先生有时看财经新闻,时不时就会提起又在新闻里听到了这位老战友家。
沈老先生笑道:“要说还是青城的水土好,养人,你看你这孙女,白白净净的真漂亮。我看,再过几年,我也别在帝都待了,就回来跟你们一起养老得了!”
“沈叔你就打趣我们吧!”
正在厨房洗水果的夏敏君端着果盘走上来,笑得喜上眉梢,“青城再好哪能有帝都好啊,您也就是说说!这话我从三十年前就听您说,香港都回归了也没见您回归呐!”
一屋大人同时哄笑。笑声混杂着电视传来的细微的声响,热闹一片。
马骏屁颠屁颠跟在夏敏君身后小跑进客厅,看上去也开心极了,坐在沈家少年的身边抓起一枚冻梨递他,“淮川哥,你尝尝这个,可甜!”
“谢谢。”少年微笑接过了。
马骏的视线复又瞟向默默站在夏树身后侧的少年,眼底有意浮过一丝蔑意。
夏敏君这时想起什么,拉过夏树对大家笑着说:“欸,对了,小木是不是还没和淮川认识呢?刚听你们说想把淮川转到一中去,我们小木正巧在一中读书,可以让这俩孩子多聊聊。”
她拉夏树时恰好忽略过宋珩站在两人之间。
被挤了一下,宋珩默默向角落退两步。
沈氏夫妻也笑起来,“说的是啊,小木,来。”
沈母笑吟吟召唤过夏树,让她刚好在沈淮川身旁坐下,介绍,“小木啊,这是我儿子淮川,和你同岁,这次要转回原户籍念书,打算去一中的,你和他聊一聊。”
几个大人眼观鼻鼻观心。夏敏君笑:“小木,你就留下和小川聊聊,随意聊聊。”
夏树懵懵的,不好拒绝,点点头。
前方一片欢笑热络,宋珩隔了好半晌才从女孩子的身上扯回视线,薄唇微抿。
这里他帮不上什么忙,他趁着无人注意时悄无声息退到角落上楼。这样的场合并不需要他。如若说非要他做些什么,那就是,最好装作不存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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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初次见面,虽说是随意聊,可总不免尴尬。
十几分钟后,同夏树交流的对象已从沈淮川转为沈家夫妻和沈老先生。
沈老先生笑意慈祥,“小木今年多大啦?”
“十五岁。”夏树声音温柔,“不过就快过十六岁生日了。”
“哦……生日是什么时候啊?爷爷得赶快准备个礼物给小木才好。”
“是12月25号。沈爷爷您不用送我礼物的,我明白您的心意就好。”
她其实有几分心不在焉,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瞥向楼梯那边。
阿珩不见了……
沈老先生说:“竟然是圣诞节那天?”
“是的。”
“淮川今年也是十六岁,但生日在六月,这样看,还是淮川要大一些。”
忽然将她与沈淮川说在一起作比对。夏树的笑容有些僵,向身边的少年看了一眼。
沈淮川似乎也觉尴尬,低了低头,闭口不言。
夏树不知道该回什么,保持笑容没有回话,指尖轻揪着衣摆抑制焦急。
趁着沈老先生转回头去和夏老说话,夏树小声问夏敏君,“姑姑,我能回房吗?”
“干嘛呀?”夏敏君轻微蹙眉,“客人都还在呢,你就这么走了多不礼貌啊。再说了你看大人都在说着话,淮川一个人孤单,你去陪陪淮川。”
“我……”夏树不情愿。
阿珩的地理笔记她还没抄完呢。
她咬唇说了个谎,“我作业没写完。”
“作业不急,大不了今晚熬晚一会儿,很快就写完了。你沈爷爷一家这么多年第一次来,你得有些待客之道,懂点事。”
一边的夏雄海敏锐察觉到女儿的异样,不动声色解围,“小木呀。”
夏树看向他。
“去再洗些水果。”
他十分轻微地给她使眼色。夏树看懂了,眼睛顿时一亮,抱着空果盘飞快走下去。
“哥!”夏敏君皱眉。
夏雄海笑着对她摇头,无声安抚她。
楼下一片笑语欢音,楼上却是寂静无声。
二楼朝东的次卧里,宋珩从回房起便坐在书桌前写试卷。
台灯的灯光被开了最低的一档,光线从他左上角的位置静静向下筛,将他的轮廓勾出一层金色光边。少年眼皮冷白,瞳眸平静半垂,睫毛一根根长在肌肤里,整齐清晰。
他写得很认真,整个人都像完全沉在题海里面,纸上推算公式严谨整洁。只是笔尖总是不时停顿。
耳边总似有隐隐约约的笑声传来,一阵一阵的,像是谁说起了什么趣事。
别墅内的隔音极好,按常理来说楼下的声音他本不该听见。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听觉感官像被无限放大,许多细微的动静都能感受得异常清晰。
顿了顿,他笔下继续。
那些笑声里,应该也有她的吧。
她……是不是也会对别人那样笑?
每当唇角微微弯起,粉颊两侧会有出现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她眼眸如月色清澈,笑起来时总像是落了光,格外清亮,让人望着心软又柔和。
不知道那个男生,看她笑起来时,会是怎样的感觉。
夏树或许不知道那些大人的意思,但他却洞察得很透彻。
他自小寄人篱下,最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人心早已成为生活本能,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刚才夏姑姑眼神里显而易见的撮合。
推算思路有些乱了,宋珩停停笔,再回过头去看时才发现从开头就做错了。
把草稿纸推到一旁,宋珩静静阖眸,努力使心思宁静下来。
房门被轻轻敲响。
宋珩睁开眼,起身去开门。
房门才一开,一个小身影就立刻挤身进来,怀里扣着一个空果盘,背靠住门将门关上。
“借我躲一躲……”
宋珩的心弦不期然一震,错愕间带着几分讶异,“你这是……”
站在少年跟前,夏树必须仰着头。她一双杏眼明亮清甜,“我偷偷逃出来的。”
她走到桌前把果盘放下,笑着,“我怕姑姑会找我,借我躲一会儿。”
宋珩目光落在果盘上,大概猜出七八分。
他心里滋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受,有些暖,还有些涩。浅默了少顷说:“回去吧。”
宋珩的声音低却柔和,“客人都在,不好这么直接跑回来。你待一会儿,就端些水果回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夏树愣住,低下头向后退了一步,“我不。”
“听话。”
“你一定要撵我吗?”她像是有点不敢相信,再抬起头看向他时瞳眸蕴了水汽,湿漉漉的,有几分失望还有些许恳求。
宋珩呼吸一滞,心脏像被双大手狠狠攥了一下,沉钝钝的。
夏树闷声说:“阿珩,我不想下去,不想去待客,更不想和那个沈淮川说话,我好烦呀……”
听她这么说,他心里竟莫名化开一缕窃喜的暖流。理智告诉他明明该劝她下楼,但却有火星在他心底的冰块上降落,烧出星星点点的缺口。
宋珩声音低哑,“不撵。”
夏树忽然开心极了。
“你刚刚在做什么?”她在他的座位上坐下来,拿起了那张草稿纸。很快扑哧一声笑了,方才的难过烟消云散,“阿珩,这道题你居然做错了,这道题我都会。”
宋珩有些窘迫,却没阻止她,“嗯。”
“是你开头的数字就写错了,你看。”她看出问题,不由分说拉着他在她身边坐下。宋珩肌肉微僵。
像是要给他讲解似的,夏树拿起笔边写边说:“若设f(X)等于X的平方加……”
女孩子刻意放轻的声音像春天卷了花香的风,清清软软的,还有丝丝的甜气,能沁入心底。
宋珩没打扰她,微微抬眸看她的侧影。少女的脸庞沐浴在明亮灯光下,皮肤的小绒毛被渲染成金色。
他指尖默默蜷紧。
屋外这时有人说:“……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房间也没有,不就是去洗个水果……”
那是夏敏君的声音。
夏树一凛,秉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外面接着又响起夏雄海的声音,“可能在阿珩那里,你去看看。”
夏树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瞬时慌了,跳脚起身左看右看,急忙找着地方想躲。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阿珩的房间不大,没有露天阳台,没有多余的藏匿空间,床是落地木的,根本无法藏人。
宋珩看着她。
门外有脚步声渐近,夏树急得满脸通红。
匆忙间,她落向屋中衣柜的目光蓦地一顿,接着赶紧拉开柜门,又下意识拉上他,一溜坐进柜子紧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