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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早饭稍换了样儿,依旧有刘爱国喜欢的猪肉大葱的小笼包,油条裹进煎饼里,这是正宗天津煎饼,绿豆小米面儿的,闻着就股子米面香。

夫妻俩就着煮出一层米油的小米粥,配着从超市买的六必居酱菜,格外有滋味儿。

待日头升起来,到了银行上班时间,林晚照去银行存钱。

刘爱国看她挎着包,“真不给三儿打钱啊?”

“你别管,这事儿我有主意,都等年下回来再说。”林晚照系上头巾挎包出门,银行就在刘家出门往西,马路对面的长街上。这条街很热闹,两畔都是店铺,卖什么的都有,保暖内衣店,大卖场,水果店,理发店,饭店,电瓶车店,手机店……沿街走两百米就是银行了。

林晚照每月都来,银行的大堂经理都认识她。

她来的早,队都不用排,直接去存就行了。

待林晚照存完钱,大堂经理给她递上温水,笑着说,“大姨,我看您每月都过来存钱,银行利息低,我们这儿有高利息的理财,您要不要听一听。”

理财!

林晚照脑袋顶瞬间亮起呜呜呜的警觉红灯,上辈子她可没少在电视上看到有坏心眼银行经理骗老人买高风险理财的新闻。林晚照听都不听,摆摆手,“不懂,没兴趣。”

“大姨您喝点儿水,不买也没关系。”

林晚照生怕上当,哪里敢喝他的水,她走的飞快,嗖嗖出了银行大门。她是决心把钱攥好,绝不给贤子贤孙,可也不能叫理财骗了去啊!

今天太阳真好,不过有风,林晚照把头巾重新系起来。银行里头太热了,系不住头巾,到户外还是要小心些,冻着不划算。

过年商家各种打折促销,店外横幅都打出来。林晚照边走边看,经过手机店时顿了顿,转身推开手机店的门。

开店的真不是外人,刘爱国亲大哥刘爱党的大孙子,刘超。林晚照觉着人家是孩子,也二十五六了,按辈份给林晚照叫叔婆。一见林晚照进来,刘超笑着出来招呼,“二叔婆,您来了。”

林晚照在柜台前遛达,“我看看手机。”

“叔婆您想要个什么样的?”

“还没想好。”

手机一个个放在玻璃柜,有翻盖的,也有直板的。林晚照不大懂这个,一直不懂,后来基本人均一部手机时,她才买了手机。刚开始是老人机,后来才换了智能机。

“超儿,你给我挑一个,声音大点的,充电用的久的,结实的。”

“那就是诺基亚了。诺基亚最结实,摔都摔不坏,电池也禁用。”

刘超拿了两三款给林晚照看,价格也不一样,贵的有三千多,便宜的一千多。林晚照是决心不再委屈自己的,可想想,手机这东西更新迭代的速度极快,没必要买那太高端的。眼下这手机还就是打电话的功能,以后那种智能机出来才有趣哪。

林晚照要了那个一千多的,然后买了张手机卡,刘超给林晚照打了个私人折扣,手机只收一千,在电脑上帮着选的最划算的套餐。这会儿充一百送一瓶鲁花花生油。

林晚照问,“充两百送两瓶呗?”

“是。”

“一箱是多少。”

“十二瓶。”

“给我充六百,给你大爷那卡充六百。”

“好嘞!”刘超响亮应一声,“叔婆您真敞亮,这花生油一会儿我给您送家去!”

“成!”

这孩子会做生意,还送了林晚照一个手机挂带。林晚照自己挑的颜色,大红的,喜庆。

刘超给穿好手机挂带,放好手机卡,把手机盒放在袋子里递给林晚照,方便拿。林晚照刷卡付账,就提着手机出去了。

待她走远,刘超媳妇才说,“前儿还听奶奶说,叔婆跟她念叨,二叔公买手机花八百,叔婆都嫌贵。这会儿怎么突然舍得给自己买手机了?”

“想通了呗。有什么舍不得的,那一老片房子收房租,谁没钱二叔婆也不能没钱。这一看就是刚从银行出来,存钱去了。”

刘超媳妇翘起唇角,“别说,叔婆挺流行的,她这年纪还会刷卡付账,奶奶可是一点儿不懂的。”

“这倒是。咱奶奶现在还闹不清存折跟银行卡是咋回事。”

林晚照把手机挂在胸前,上年纪的人记性不好,挂胸前省得忘,也不容易丢。她走两步,边儿上洗剪吹在打折,才十块钱。

摸摸头巾,林晚照迈进上辈子绝不会迈进的地方,理发店。

都不用她推门,她刚到门口,里头站着的俩小伙子就给她把门儿从里头拉开了,就有个头发跟金黄色炸毛鸡似的小伙子问,“奶奶,你来剪发还是洗头?”

“染发,染黑,也要剪一下。”林晚照言简意赅。

“奶奶您先坐,我给您倒杯茶。”

林晚照被安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炸毛鸡小伙子很快端来红枣茶,手里捧着一本硬壳子的洗剪吹价码表。

林晚照根本不看,“你直接跟我说,染黑多少钱。”

“奶奶您来的巧,我们现在过年打五折,染发带洗剪吹两百块。”

“打五折还两百块?那应该一百块啊。”

“是啊,打五折就是一百。”

栗子沟村属城乡结合部的地方,过来消费的多是打工人,要价太高也没人来。林晚照习惯性还价,“我们俩人,一百五怎么样。还有我家老伴,他是板儿寸,要不是过年想染染,我都不来。他那头能用多少材料,简单!”

“唉哟,奶奶您可真会还价,这我做不了主,我得问我们经理。”

林晚照端起红枣茶,“那你去问吧。”

尽管炸毛鸡后来说是给老年人的特价,林晚照也只随便听听,她按亮新手机给老头子打电话。

“谁啊?”刘爱国看是不认识的手机号。

“我,你老婆子。”林晚照说,“这是我新手机号,你过来马路对面,道儿南的,门口摆着个大金蛋的理发店,过来染个头发。”

“我不染!”刘爱国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你不染我钱都交了,人家可不退。”

“花那钱做啥!”

“快点过来!”林晚照补充一句,“换件干净衣裳!”然后直截了断挂了电话,不给刘爱国啰嗦抱怨的机会。

林晚照先跟着小工去洗头,经过前台时跟人家说一声,一会儿有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老人过来,你们直接招待就行了,我们俩一起染头发。

前台的小姑娘笑着应下。

这种躺着洗头的椅子,上辈子林晚照经过理发店的时候经常见,却从来没有享受过。

第一次来,她也有些别扭。

或许依旧打骨子里认为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享受,或许是对这种年轻陌生环境的不自然。林晚照沉着气,板着脸,跟着小工到洗头台。小工给她领后围上毛巾,扶着她的肩,让她躺下去,后脖颈正好卡在一处凹陷,有点怪怪的感觉,却也不能说不舒服。

准确的说是,没经历过的陌生。

脚放在脚蹬上,一股热流浸湿头发,涌过头皮。陡然受到热流的冲击,林晚照打了个颤。听到小工问,“奶奶,这水冷热还行么?”

“可以。”初时有点热,但很快就觉着非常舒服。

很轻的揉洗,林晚照说,“力气稍微大些。”

力道便重了些。“这样可以吗?”

林晚照“嗯”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温热的水流冲洗过每一寸头皮,小工会细心的问还痒不痒,头发冲洗干净后,问,“奶奶,我给你做个头皮按摩吧。”

“这不加钱吧?”

“不加,都包括在里头了。”

“行,那就按按。”

刘爱国到时,林晚照正躺在按摩台上让小工按摩头皮,刘爱国嘟囔,“这老婆子简直是疯了。”

大声在林晚照耳边喊一嗓子,“我来了!”

林晚照侧侧头,“我又不聋。”

她睁开眼,见刘爱国穿着家里干活的破棉袄,心道,真亏人家理发店给他进。林晚照对给刘爱国洗头的小工说,“小伙子,给我们老伴儿好好洗洗,一会儿也给他按按头。”

“行,都听奶奶的。”小工笑眯眯的答应着。

刘爱国那扫兴的,“我可不按这东西。”

“你不按钱也交了,没法退!”林晚照拿出收拾刘爱国的不二法门。

刘爱国立刻闭嘴,乖乖洗头去了。

两颗头洗好染好也花了一个小时,付款离开洗发店已经快中午,刘爱国看到林晚照从挎包里拿出卡刷卡,才知上了鬼当,原来根本没付钱。

“俩脑袋一百五,哪儿有这么坑人的!有钱没地儿花还是怎地?”从理发店出来,刘爱国就开始嘟囔。林晚照听的不耐烦,“我还坑你了!大过年的谁不是收拾的光鲜体面,你要是别人家老头子,我稀罕管你!”

抬脚往大卖场去了,刘爱国要疯,连忙跟过去,“干啥干啥,这又要花钱!”

“给你买件新棉袄,看这一身,不知道的得以为你是要饭的!”

“我这棉袄挺好,不用买!”

“闭嘴吧!”

林晚照嫌他烦,快步走在前头,刘爱国紧追在后。林晚照不理他,一进大卖场就对服务员说,“老人穿的,给我这老伴买件棉袄。”

“奶奶您请跟我这边儿来。”

男人的衣裳本身就样式简单,颜色都不用挑,黑的就行,万能搭。

只要大小薄厚合适,林晚照叫他脱了外头的旧棉袄试新衣,刘爱国扭捏两下上了身。一辈子干活,人胖不起来,衣裳码数都合适。那服务员小姑娘一个劲儿在边儿上说,“大爷这一穿可真显年轻,跟外头经理似的,特别帅。”

刘爱国就更扭捏了。

林晚照让他转过身看看,“这件就穿着吧。”边儿上还有羽绒服,林晚照说,“我们再看看羽绒服。”

又给老头子买了件羽绒服。

“老人穿的保暖棉鞋有没有?”

“有,棉鞋皮鞋都有。”

“皮鞋暂时不要,我们先看看棉鞋。”

林晚照跟着服务员去看鞋,刘爱国在她耳边嘀咕,“这就够够的了!我还有你给我做的新棉鞋没穿哪!”

“那个鞋在家随便穿穿,这个过年穿。”

拎着印刷精美的购物袋出门,中午阳光照来,刘爱国身子打了个晃,现在都觉着胶袋晕乎乎的,脚下似是踩了云朵。林晚照走前头,在服务员小姑娘清脆的“爷爷、奶奶,欢迎再来”的送别声中,刘爱国快步追了上去。

“过年也不用买这些个,这哪儿穿得完啊。”

这话其实想想好笑,两件衣裳就穿不完了。林晚照目光笔直,“今年穿不完明年穿,明年穿不完后年穿。”

刘爱国一想,也是,买这一回,十年不用买了。

过马路回家,林晚照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去厨房做饭,经过客厅的穿衣镜时不禁驻足。镜中是一对漆黑头发的夫妻,脸上都有着明显的皱纹,但眼神还清晰,腰板仍笔直。

黑发就是显人年轻,难怪赵嫂子十年前就开始染发,染发是真的不错,黑发衬的人都精神起来。

上辈子自打头发白了,从未染过,直至一头霜雪,满身病痛。

刘爱国不好意思照个没完,他提着购物袋往里屋去,嘴里说,“我东西搁下,出去遛达一圈。”

“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刘爱国朝外胡乱摆两下手,便出门去了。

不用说去哪儿,林晚照都猜得到,无非就是刘爱国一辈子的老伙计老朋友李中意家。去做什么,林晚照也知道。

说是遛达一圈,其实是买了新衣换了新鞋,臭美去了。

只是这人一辈子的笨嘴犟脾气,不管心里如何欢喜,是再不肯直接说的。

林晚照对镜抚弄着新剪的发梢,人年轻时,头发都有力气,发梢硬挺扎手。看着身上旧袄,林晚照解下脖子里的头巾,轻轻的理了理衣领。衣裳穿久了,棉布磨出毛边。给老头子上上下下买了两身新,也没听到他一句“你也买件新的”。

算了,先用新衣新鞋堵了老头子的嘴,再自己买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