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时候,随侯钰还是和杨湘语见了一面。
两个人约在了一家咖啡馆，杨湘语来的时候他还在看书，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转笔,注意到她来了，也没多给一个眼神。
杨湘语坐下时左右看了看，接着说道：“这是你喜欢的店吗？我还想着我们一起吃顿饭呢，毕竟也过年了。”
随侯钰依旧在看书,随口回答：“喝东西比较方便，而且，您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点菜的时候徒增尴尬，还不如喝点东西就分开。”
听到这句话,她的表情逐渐有些不自然。
确实,她作为母亲,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
他们两个人之间连亲情的纽带都没有,他也不了解她的喜好。
年纪小的时候，他还曾经试着去讨好她，希望她能对自己好一点。尝试后依旧是冰冷的结果，他也就不再尝试了。
感情都是相互的,他不想再单方面傻傻地付出,最后被冷冷地打回了。
经历过的伤痛多了，才会变得麻木。
现在这样,他做得坦然且从容，根本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淡然得让人心疼。
杨湘语注意到他的面前已经有他自己的饮品了,于是给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
咖啡送过来后,她依旧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破冰,挑起话题，于是只能先问：“高考准备得怎样了？”
随侯钰应付工作一样地回答：“嗯，还在努力复习。”
“之前冉述他爸闹的事情我听说了，影响到你学习了吗？”
“影响到了，挺严重的。”
杨湘语抿了一口咖啡，其实并没有喝进去多少，接着开口说道：“抱歉，因为妈妈你受到了连累。”
“也还好，习惯了。”
习惯了。
因为他们才有的狂躁症。
因为他们的厌烦，才有了如今的性格。
他们确实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每一件都让他痛不欲生，他却被搞得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这种谈话氛围真的让人很难坚持下去，杨湘语努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无法做到没有情绪波动。
现如今，她已经和第二任丈夫离婚了。
又因为前阵子的事情闹得太厉害，她和弟弟、闺蜜也决裂了。
父母一向让她扶持弟弟，因为闹得太难看，她辞退了弟弟，不再让弟弟在自己的公司挂闲职了。她的父母居然怪罪她处事不够妥当，还非要她再给弟弟买一套房子、一辆车来补偿弟弟。
回过神来，她才突然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能安慰她了。
爱情、友情、亲情，她统统没有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以前，似乎真的是自己的过错，才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随侯钰小的时候，虽然闹了一点，但是他十分开朗天真，总是跟在她的身后缠着她说：“妈妈，和我一起玩吧！”
她总是忙于工作，嫌弃孩子太烦，不予理会，丢到补习班里。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儿子懂事了，真的不再缠着她了，甚至开始远离她……
就连和补习班老师的关系都比跟她的好。
她一生要强，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最好的。
自己不太想去管，就给孩子报了很多补习班，又想让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随侯钰的人生，要按照她的规划走。
这个时候，她已经管束不住自己的孩子了。
突然有一天，随侯钰逃走了，无论她怎么歇斯底里，他都不再回来了。
现在再次面对面坐在一起，他们已经没什么可以聊的了。
她亲手将随侯钰推走，又在不合适的时间想将他拽回来，控制住。
每一步都是错的。
想要挽回时，她的儿子已经成年了，十八岁了。
“对不起……”杨湘语再次说道，语气沉重。
随侯钰终于放下了书，看向她说道：“其实没必要，你始终是我的母亲。”
听到这句话，她瞬间睁大了眼睛，心中有些激动，想着他们恐怕还有缓和的余地，却听到随侯钰接着说了下去：“等您年纪大了，需要我赡养的时候，我会尽义务的。毕竟您对我也付出了很多，我会报答您的。”
“你和我之间……只能谈钱了吗？”
“还能谈什么吗？”随侯钰似乎很疑惑。
杨湘语的心口遭到重击。
她难过的不是随侯钰想和她划清界限，难过的是……他问得十分真诚，仿佛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其他可以谈的了。
一整个胸腔的悲凉，像是午夜惊雷，久旱后的一场暴雨，突兀又分明。
杨湘语只能勉强地说道：“妈妈想和你重归于好，还有可能吗？”
“还是不要了吧，我和您生活在一起会不舒服。而且我高三了，没时间和您在一起很长时间，高考结束后也会去外地上大学，不在这里。”
“不用非得生活在一起，偶尔打打电话，聊聊天也是可以的。”
“哦，好的，我尽量。”
“你和安南淅……还在一起呢？”她又问。
“嗯。”提起侯陌，随侯钰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温柔，“他已经确定保送华大了，我需要努力赶上他才行。”
“随凛那里，也知道了？”
“嗯，爸爸什么样您也知道，对安叔叔盲目崇拜，所以我和安南淅在一起，他还觉得我捡了便宜。前几天安南淅还和我一起去见他了，他给了安南淅一个大红包，还非要拉着我们去买房子，主要是给安南淅买。”
“过年的时候他还能让你过去，也是难得。”
“现在在他的心里，安南淅比他媳妇儿重要，这点您应该感受过吧？”
“嗯……”兄弟总比媳妇儿重要，这就是随凛那个渣男。
随侯钰朝咖啡厅的窗外看过去，接着说道：“他来了。”
她跟着抬头看，看到侯陌拎着东西走了过来，直奔他们的座位。
来了之后侯陌笑呵呵地跟杨湘语拜年，接着坐在了随侯钰的身边。
随侯钰问他：“东西都买完了？”
“嗯，我还买了不少松子。”
随侯钰看了看侯陌拎来的购物袋，问道：“阿姨喜欢开心果，你没多买点？”
“一袋够了，我妈食量小。”
“抠抠搜搜的。”
“啧，这叫过得有计划，你是败家！”
随侯钰没回答他，而是对杨湘语说：“那我们先走了。”
侯陌诧异地问：“聊完了？”
“嗯。”
随侯钰和侯陌两个人一起起身整理了东西，随侯钰和杨湘语道别后，和侯陌并肩走了出去，似乎在聊今天晚上做什么菜吃。
她只是看着他们离开，心里突然有点羡慕。
随侯钰似乎对侯陌的妈妈很好……
而她和随侯钰……
又要哭了。
*
与此同时。
冉述带着桑献回家见家长了，家里的氛围可以用“修罗场”来形容。
冉爸爸神级记仇，且心胸狭隘。
他看到打过自己的桑献，自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之前见面的时候，冉爸爸全程被揍得东倒西歪，也没看清桑献究竟长什么样，个子有多高。
174厘米高的冉爸爸打开门后，目光顺势向上，下巴上扬30度后才成功和桑献对视了。
桑献问好也不叫他叔叔，只是说：“你好。”
进门后也没多拘谨，自己找地方就坐了，并且大大方方地说道：“您不用准备午饭了，我和冉述坐会儿就走。”
冉爸爸气得直嚷嚷：“我还不愿意准备呢！”
冉爸爸站在客厅里，再次打量桑献，再看看自己儿子……
在桑献身边确实显得有些娇滴滴的。
冉述自顾自地去了厨房，接着端了一个果盘来给了桑献，说道：“吃点东西，吃完再走。”
冉爸爸当即吼道：“你给我留下！”
冉述直摆手：“有话好好说，不然又得挨揍，咱家那些公司经不起再打一仗了吧？”
冉爸爸当即气得七窍生烟。
他们见家长也没什么好聊的，冉爸爸全程都在憋气。
冉述也不主动找话说调节气氛，只是喂桑献吃水果。
过了一会儿，冉述回房间整理自己东西的时候，冉爸爸也跟着过去了，问：“你和那小子认真的？”
“肯定的啊，不然之前能搞那么大阵仗？”
“浑蛋玩意儿……”
冉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打算出去，冉爸爸再次忍不住问：“去哪住？”
“我婆婆送我一栋别墅，我住那！”
这是桑妈妈给冉述的新年礼物，他们个人院落里还有一栋空的别墅，主要是家里人少地大房子多，很多地方都是空的。
前阵子这栋别墅收拾出来了，整栋别墅都给了冉述。
“婆婆？！”冉爸爸难以置信地问。
“对啊，您得慢慢习惯。”冉述进入角色就特别快，他和随侯钰不一样，他自己就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不可能是个1。
冉爸爸真的是气得脑仁疼，楼下那小子揍过他，怂恿他爸爸攻击过他的公司，他还不能说什么了！
他还得看着那小子跟自己儿子谈恋爱，自己儿子还是被……的那个！
想了想后，冉爸爸突然问冉述：“你对他们家公司熟悉吗？”
冉述摇了摇头：“不熟，具体干什么的我都不知道。”
“他们家公司负责和咱家一个业务的那个女经理，姓侯，长得挺白的……你熟悉吗？我听说是单身。”
最开始冉述没在意，后来听到了两个关键字：侯、白。
冉述一听不对劲啊，赶紧问：“怎么的？才过没多久您就惦记第二春了？”
“什么玩意！”冉爸爸不承认，“我就是展销会上见了几面，觉得她挺厉害的，想挖过来。”
冉述听乐了：“人家放弃蒸蒸日上的大公司，跳槽来您这个走向倒闭的破公司，怎么想的呢？”
“怎么就要倒闭了？我们公司在这个行业都是有头有脸的！”
“是是是！”
“你找机会帮我打听打听。”
冉述摇头。
冉爸爸不死心地问：“怎么？”
“我出去问桑献，你们公司的一个经理跳不跳槽，像话吗？而且啊，我盲猜，你看上的那位是我同学他妈。”
“你、你同学他妈？”
“对，上次揍你的时候，补你几脚的那位。你自己回忆回忆，俩人是不是一样的白，长得还像？”
冉爸爸的脸一瞬间黑如锅底。
冉述乐呵呵地继续说：“我那个同学是钰哥的男朋友，侯经理超级喜欢钰哥，就是为了帮他报复才去的桑家的公司。我觉得吧……你甭惦记了，没戏，彻底没戏，再纠缠容易挨揍。你敢骚扰那位侯经理，我钰哥都不会再给我面子，也会来揍你，他揍人的狠劲儿你想象一下。”
冉述内心幸灾乐祸，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爸的肩膀：“行了，我和我男朋友走了，你自己缓缓心情。你实在不行找个小网红，她为钱，你为色，你们谁也别指望谁真心，估计也能被你忽悠到手。我的底线是别比我年纪小，都行，加油吧！”
“妈的，兔崽子！”
冉爸爸气得要动手，结果冉述立即回头指着他警告：“挨揍警告啊！你打我，楼下那位就打你，论辈分他真是你爷爷。”
冉述说完，哼着歌蹦蹦跶跶地下了楼。
冉爸爸最后还是关心了一句：“你要复读？”
“嗯，复读。”
艺术生的艺考已经结束了，冉述没考上。
他这次准备得太匆忙了，基本功忘记了不少，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他考上他理想的大学。去了一次就是找找感觉，明年也算是有经验的考生了。
“行吧，折腾去吧。”冉爸爸不管了。
冉述撒了欢地下楼。
冉爸爸想了想，还是朝楼下喊道：“没钱了跟我说。”
“咱家不是要破产了吗？”冉述大咧咧地问。
“还没呢！破不了！好着呢！”
“哦，先给我转五百万！”
“要那么多干什么？”
“还钱啊。”
“……”冉爸爸气得直拍脑门，最后还是同意了。
*
晚上，随侯钰坐在客厅里，抱着大哥看韩剧。
侯陌特意从厨房里走出来，往他面前放了一包新的纸巾。
他很不爽，今天看的这个不会哭的！是爆笑类型。
在厨房和餐厅的范围，侯陌和侯妈妈在准备晚餐，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了一桌子的菜。
等开饭了，侯妈妈招呼随侯钰过来，在他坐下的同时把一碟饺子推给他：“看看，我包的小兔子的饺子，专门给你的。”
随侯钰低头看了看，夸道：“挺可爱的。”
其实挺一般的，随侯钰都能包得比这个兔子可爱，毕竟他可是毛毡大佬，搞这些东西很在行。
侯陌和侯妈妈明明都那么聪明，怎么画画和手工方面都……这么差呢？
不过看到侯陌吃的都是正常的饺子，他瞬间开心起来，他吃的饺子比侯陌吃的可爱。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吃晚餐，全程说说笑笑的。
大哥在他们周围徘徊，似乎想伸爪子去抓鱼，最后被随侯钰无情地抱走。
侯妈妈在饭后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两个红包给了他们：“今年我有钱了，红包厚了。”
两个人同时摆手。
随侯钰说道：“我不差钱。”
侯陌的回答更可气了：“我年收入比你多。”
上一次侯陌得了世界第三名，奖金是10万美元，加上这一年里参加的其他比赛，还因为名气够了接了几个广告，今年的收入已经一百多万了。
侯妈妈现在是企业高管，不过由于这个烂摊子真的太烂了，目前还没有多少盈利，她只有固定收入和桑叔叔给的额外奖励，算算年收入也就五十多万。
不过，明年侯陌就赶不上侯妈妈了，毕竟他妈妈在工作能力方面非常出色，估计明年就能崛起了。
赎回自己家市中心大平层房子指日可待。
侯妈妈当即不高兴了：“那也得收！”
两个人只能乖乖地伸手接了过来。
侯妈妈又拿出了一个袋子来：“我给你们两个人一人买了一身新衣服。”
侯陌瞬间绝望了：“大可不必！”
随侯钰则是低着头，一句话说不出来，甚至对衣服都不太期待。
侯妈妈最后还是把衣服给了他们：“都买了，试试看。”
随侯钰拿出衣服穿上试了试，站在镜子前。
衣服是有毛茸茸领子，毛茸茸袖子的外套，其他位置是牛仔的，里面有一层棉的衬里。外套大体上看着没什么问题，就是胸口口袋的位置绣着一朵小花，让这个外套看起来有点……母。
侯陌的是同款，只是毛茸茸的领子变成了杂色的领子，而随侯钰的是白色的毛领。
侯陌穿上以后照着镜子说道：“好看！我穿上就像一个暴发户！”
随侯钰硬着头皮说道：“好看。”
侯妈妈特别开心：“我看出来你喜欢蓝色了！我选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是不是好看？”
“嗯嗯。”两个人同时点头。
侯妈妈非常满意，还拿着手机对他们拍了相片，扭头就发了朋友圈。
夜里，随侯钰躺在床上看着那张相片，陷入了惆怅。
他和侯陌看起来就像回村干农活的精神小伙……
侯陌笑嘻嘻地在他耳边说：“钰哥……你一点都不母，真的。”
“哦……”
“钰哥……”
“有事就说。”
“我们来新年第一炮吧。”
“……”
*
翌日，侯陌要跟着侯妈妈去拜年。
侯妈妈看到侯陌后吓了一跳，自己儿子怎么一夜变熊猫了？
“你们昨天几点睡的？”侯妈妈问。
“啊……”
“几点？”
“没睡……”
“……”
侯陌干笑着看着侯妈妈手里端着的粥，对她说道：“端上去吧，钰哥补觉呢，我们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