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覆灭已经四百余年, 都够普通人轮回五世了,这仙长假若未死,恐怕也早就老成褶子精了, 除非这位仙长真的驻颜有术, 数百年不改其色。
林四娘确实极擅工笔画, 很快一个中年道人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他身形瘦削却并不瘦弱, 着一身杏黄的道袍,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就是这胡子碍眼得很, 活生生把人压得老了十岁。
烛火并不算透亮,程晋忍不住眯着眼睛看画上的道士,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觉得越看越觉得这人眉眼好眼熟啊,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师爷,你有没有觉得……”程晋转头看黑鹿鹿, 这才发现此刻的黑山脸上满是戾气,一旁的林四娘已经吓得躲到了角落, “师爷!师爷!”
黑山的眼尾带着可疑的猩红,他的手指不知几时长出了黑色的利甲, 程晋眼睁睁看着这利甲落在画上的道人身上,准备来说, 是遮去了道人的下半张脸。
这么一看,程晋更觉得眼熟了。
“是不是觉得很眼熟?”
程晋猛然对上黑鹿鹿的眼睛,他想起来了!
“看来你的记性不错,是不是很像?”
像,真像, 这特喵也太像陈历了,程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是一身冷汗。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当日在黑山幻境里,他其实也是见过庆恒的,只是那时候对方老得不起眼,他根本都没怎么在意此人。
黑山的眼角平白又生了三分戾气,他将利甲指向角落的林四娘,道:“过来,继续画。”
这气场全开的妖王,林四娘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她一直从夜里画到第二日的夜里,画到将脑子里所有的仙长形象都画完,才算是放下了画笔。
程晋处理完公务进来,就看到一地的画像,他随手捡起一叠,发现上面已经从道士单人像变成了群像:“咦?这就是传闻中名动天下的冯贵妃吗?”
“是。”林四娘默默甩了甩手,长久驭物,鬼也会累的啊,这两绝对是属魔鬼种的,居然都不怜惜她一个柔弱女儿家。
……就还挺普通的美人,没诗文里那种绝艳芳菲的感觉啊。
程晋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正在自闭的黑鹿鹿,非常明智地选择不去打扰,反是将地上的画像都捡起来,这才道:“哦对了,还没问姑娘是怎么死的呢。”
林四娘:……要不是打不过,她就下手了!
鬼对自己的死因都会格外在意,特别是含冤而死的鬼,但林四娘不是,她既不是鬼,也没有含冤而死,她是在前朝国破当天去世的。
“这么巧?”
林四娘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便道:“当年妾身取代她成了衡王之女,妾身是不在意嫁给谁的,可宫里却忽然来了圣旨,着妾身带发在府修行,不得婚配。衡王当即就圈了个院子给妾身,妾身便一直呆在王府之中,只有年节的时候,才会随衡王参加夜宴。”
难怪这些群像画上,大多都是宴饮场景。
“叛军攻入京城当日,有卫兵劫掠贵族家眷,衡王亦在其中,他那些年动辄打杀,肆意敛财,得罪了不少人,妾身是看着他咽气,才没的性命。”林四娘说着,脸上露出快意的表情,可见衡王死前,恐怕受了不少苦楚。
“那冯贵妃呢?你死后,可有听说她的去处?”
林四娘有些讶异开口:“大人,您是读书人,难道没读过前朝历史吗?”冯贵妃的下场,从街头茶馆到正史传记,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呢。
程晋当然读过,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冯贵妃都是被前朝宣帝赐死的。但判官老爷不会拿这种事情跟他开玩笑,冯贵妃一定还活着。
程晋用城隍副印做了个结印,请林四娘暂且先待在里面,等事情弄清楚,就送对方去往生,林四娘想拒绝,但感受到妖王的力量,非常果断就跳进了结印之中。
等林四娘的鬼影消失在房中,程晋将整理好的画像搁在桌上,只道:“师爷,你考虑好了吗?”
事情转了一圈,没想到又感觉回到了起点,这是让程晋没想到的。
黑山报臂隐在黑暗之中,声音带点儿喑哑,就像刚从山里出来那时候一样:“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本座出来后,为何只想寻仇庆恒,却只字不谈陈历?”
你说这个,他就没法否认了,程晋本人睚眦必报,如果有人敢辜负他的信任,他一定铁拳出击,绝不手软,但话嘛得说得委婉一些:“确实有一点,但就一点点。”对,亿点点。
“因为他已经死了,就在我被献祭阵法之后,他死在了祭坛之上。”
这显然就是幻境没有放映到的内容了,程晋静静站着,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陈历和你不一样,他是个非常普通的平庸凡人,将本座送上祭坛之后,他的愧疚心理得到了安抚,而就在这时,他被老道,也就是庆恒杀死在了祭坛之上。”
这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呢。
程晋听罢,立刻意识到一件事:“当初下社村全村覆灭,是庆恒下的手?”
黑山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起来:“是,他在陈历死前,将一切残忍地道明。”
嘶,这听着确实很像庆恒的作风,这人行事缜密却很疯癫,全不将人命当回事,特别喜欢玩弄人心,程晋都能想象陈历死前,情绪是如何的崩溃了。
“所以,这个仙长不是陈历,至少不是陈历的身体,对吗?”
程晋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复,但即便不是,那也绝对跟陈历脱不了干系。当年陈历在外育有一子,那是白鹿鹿从小陪伴长大的,情分绝对不一样。
就在这时,黑山忽然从黑暗中出来,他眼角带着锋芒,但比方才的满身戾气已经好了许多:“本座会彻查陈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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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为了查前朝之事,程晋的情绪都绷得有些紧,更何况是黑鹿鹿了。
在程县令看来,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抚慰不了的,如果不能,那肯定是不够好吃,刚好年关将近,琅琊乡的蔬果成熟后,已经装船发往北方,而第一批的货早便走鬼道送入京城外的傅家别院,此时应已送入各个王公达官的府邸了。
年节将至,牲畜当然少不了,但讲究些的世家贵族,当然觉得吃老百姓吃不到的东西才有牌面,汤溪蔬果就这么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之中。
首先,蔬果品质够硬,那新鲜水灵,不亚于刚从地里摘起来的,其次,就是包装足够大气,价格也非常喜人,配得上他们的追捧,最后,是因为其有无殊公子的题诗。
原本京中贵族觉得是无殊公子替师弟背书,想着卖傅承疏一个面子,买一些也是使得的,然而谁知道呢,想买还买不着。
一样东西,但凡能做到饥饿营销,那么就会引起人的逆反心理。原本还觉得没什么,这一天两天吊着胃口,那有些人就觉得非要买到不可了。
于是在程晋不知道的地方,其实汤溪蔬果的名头早就打响了,只是傅承疏生怕师弟太飘,所以才没告知。
也好在程晋这会儿还不知道,他找阿从张罗了一桌好菜,还起了火锅,酸汤菌菇的都有,这个季节能有菌子,还得多亏商家兄妹的节礼。
当然黑鹿鹿喜欢吃甜食,所以还烤了些饼干蛋挞什么的,当做饭后小点心。
黑山看着这一大桌饭菜,心里的气忽然有种没地使,然后莫名其妙散了一半的感觉:“……这就是你口中所为的公务繁忙?”
程县令振振有词:“再忙不能忘吃饭,再穷不能穷肠胃,复仇重要,吃饭也很重要。”
……黑山自然说不过人,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最近查到的东西,确实让他心绪有些烦乱,庆恒此人心机之深,远超他想象。不可否认的是,他现在有些害怕,害怕找到庆恒的时候,庆恒用的是陈历之子陈焕的身体。
但若让他就此放弃,他绝做不到。
“来,吃这个酥炸鸡,阿从最近的手艺真的越来越好了。”特别是做鸡,程县令暗落落地想,肯定是离庸这货私下里跑来找阿从开小灶,才让阿从做鸡肉愈发娴熟。
黑鹿鹿:……确实不错。
这么一大桌菜,两个人原本是吃不完的。但谁让程晋胃口大,黑山又是只妖呢,最后把蛋挞解决掉,居然完成了光盘行动。
等吃饱后,程县令终于有了办正事的力气,他搓了搓手掌,对旁边一脸肃然的黑山道:“走吧师爷,咱们去找冯贵妃。”
黑山一蹙眉:“冯贵妃?你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程晋终于再度请出那支判官老爷送他一次性判官笔,诧异道:“啊,本官没说吗?那林四娘至今还徘徊尘世,乃是因为她身上有冯贵妃的东西。”
黑鹿鹿:……不,你完全都没说。
但此刻,黑山已顾不上这个细枝末节了,只催促道:“快!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程县令:量胃而行,光盘行动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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