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县令闻言发愣般眨了眨眼睛, 木着声音道:“知……知道什么了?”
“就知道您在地府极有脸面,大概就是能把鬼吓进土里的程度。”
这个回答,就很有灵性了, 程晋听罢, 登时如丧考妣, 大概就距离原地去世还差一口气的距离了,但一想想如果去世就要被判官老爷抓壮丁, 程县令又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苟一苟。
毕竟人活着,总归要心怀希望的嘛。
于是他镇定地开口:“就只知道这个,对吧?”
“……那也不是, 好似傅大人也猜到了几分黑师爷的身份,不过他对妖鬼两界并不了解, 应该猜得并不准。”
程晋:……那你可真太不了解我家师兄了。
从前他也曾像女鬼小姐姐一样天真,觉得名满京城的无殊公子就算心有千窍,那也还没到多智近乎妖的地步。但事实证明,对着他师兄耍小聪明, 真的是再蠢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读书人妄谈鬼神,从前也没见过师兄读什么灵异鬼怪的书, 但程晋敢保证,下一封书信到的时候, 绝对已经能把他的老底猜个五六分了。
原本接下此事是为了将杨会弄回京城,谁知道呢, 居然是虚晃一招,怪他离开师兄太久,警戒心下降,这才着了师兄的道。
“他是从吴娘口中得知的吧?”
聂小倩有些歉疚地点了点头:“嗯,怪我没提早同吴娘说, 傅公子又极擅言辞,吴娘只当他知晓,这才如此嘴快。”
“算了算了,我师兄成心想打听,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看着是有些惨,聂小倩忍不住安慰道:“大人实不用这般烦忧,傅公子这般打听,多半是担心你的安危,寻常书生与狐妖欢好,他的家人都会请道士除妖,更何况黑师爷这般厉害,又牵扯地府鬼怪,您什么都不同他说,他难免心忧,害怕你一招行将踏错,他离得远鞭长莫及,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聂小倩从前能当上兰若寺的C位,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认真地劝诫,程县令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一分:“……那你觉得他还会给本官留个全尸吗?”
女鬼小姐姐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翻译一下大概就是……您一路走好。
程县令:这人间可真是不值得啊。
聂小倩很快离开,程晋思及对方的一番话,其实心里也明白,如果他师兄背着他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他铁定直接杀到京城,都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换位思考后,程县令觉得自己这回作的死确实有点大,可是现在叫他“悬崖勒马”,显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不谈他刚入婺州时差点小命不保,是跟黑鹿鹿作了约定才得以存活,就是为了汤溪的发展,绑定的城隍副印,也不是说还回去就能还回去的。
诶,对啊,他还有个地府官方的身份呢,他虽然叛逆,跟鬼怪打交道,但他这都是为现实所迫啊,不行,得在师兄下手前,再去卖一波惨。
反正现在掉马掉得也差不多了,程晋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再诚恳地认错。
聂小倩接过程县令的信,心道这可真是位勇士啊,这个时候不安静如鸡等待“审判”,居然还敢主动出击,难怪人能当师兄弟呢。
于是这一日晚间,傅承疏回到家中,就看到了等候许久的聂小倩。
傅承疏看了信,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朗声开口道:“亦安他应没有让姑娘现身相见吧?”
猛然对上这双眼睛,聂小倩还是觉得心旌摇曳,要说好看的皮相,程县令生得也好,黑师爷更是遥如冰雪颜,那狐妖离庸和竹妖陶醉也是各有千秋,但气质这东西真的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她定了定心,才摇头道:“是奴家自作主张。”
主要吴娘是她带着去求程县令的,聂小倩心里难免愧疚。
“姑娘想说什么?”
分明是平易近人的态度,却给鬼一种疏离之感,说实话聂小倩有些无法想象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位,又能让其放下心房,应该不存在的吧:“大人当初使奴家前来,必定有相告之意,只是事涉阴阳,才不敢全然告知,唯恐您担心过度。”
傅承疏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便道:“那姑娘觉得,在下是应该只当不闻吗?”
这对师兄弟,果然一个比一个犀利,聂小倩摇了摇头,选择避开这个问题:“程大人真的是个好官,衙门里无论是鬼还是妖,都对他极为尊重,倘若他真有什么危险,我们绝对会挡在他的前面。”
居然意外地衷心,但傅承疏却很了解自家师弟的脾性:“亦安此人,看似冷情,实则赤子之心,倘若他真把你们放在心上,怎么会独自苟活?未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你能保证他不会牵扯进谁也无法阻止的险境之中吗?”
“他对你们好,那是他的事,但他既是我的师弟,我便要为他多考虑三分。”傅承疏这话说得极为认真,聂小倩根本不敢躲开他的视线,“亦安他确实身怀本领,或许也强过许多鬼妖,但这跟我担心他并不冲突,姑娘你说对不对?”
傅承疏少年成名,又天生亲缘不浓,说句直白点的话,他对亲兄弟的感情恐怕都及不上师弟一半,他从小就很懂得取舍,师门是他唯一的软肋,他只希望老师和师弟能平安健康。
谁知道师弟刚外放出去,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聂小倩哑口无言,确实,如果一个人真正关心一个人,说出来的话或许不动听,但绝对发自真心。试问,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师弟天天跟鬼妖打交道,没有丝毫反对的话,那恐怕就没多少真感情在了。
或许是她死得太早,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亦安在信中写道,他现如今还在城隍帮忙,可是真的?”
聂小倩闻言一愣,不过她很快道:“是真的,大人手中有城隍副印,可驱汤溪境内所有鬼魂。”
看来亦安敢对他如此隐瞒,确实是有所依仗,傅承疏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信,忽然一笑:“姑娘还有事吗?”
“啊?公子不回信吗?”
傅承疏如是摇头:“不回,我在生气。”
聂小倩:……好直白好坦诚,程大人你要不亲自来负荆请罪吧。
但既然被这么明明白白地回复,聂小倩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很快她就走鬼道回到了汤溪衙门。
“大人,您能别这么看着我吗?”她害怕。
程晋微微收敛了眼中的迫切,才道:“有回信吗?”
女鬼小姐姐残忍地摇了摇头:“没有。”
完了,在不触犯师兄底线的时候,即便是朝堂上的政敌写信来骂他,他都能如常地给人回信文雅地骂回去,现在连信都不回了,可见是真的生了极大的气。
于是程晋开始病急乱投医:“你说,我该怎么办?要不我辞官挂印,你觉得怎么样?”
聂小倩觉得不怎么样,并且你师兄可能会把你腿打断。
程县令当然也知道不现实,但这事儿吧,他就是不大敢面对师兄的眼睛。程晋穿越之前是个孤儿,没怎么体会过人世间的亲情羁绊,等穿越后,又没有亲人,村子里的人虽然沾亲带故,但到底不是直系血亲。
师门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很早之前,程晋就把老师和师兄当亲人看待了,他害怕看到师兄失望的眼神。
其实曾经也有过一次,京中有举子攻讦他出身鄙陋,无父无母,程晋现代人思维,觉得说两句就说两句,并未放在心上,他从前在学校也没少听这样的话。
但古代是很讲究门第亲缘的地方,你无父无母,还被人攻讦,很多人就自忖身份不会同你来往,而读书人一旦被孤立,那前程差不多也到头了。
他师兄知道后生了好大的气,把他训得跟头鹌鹑似的,老师也骂他,还要收他作义子,不过程晋拒绝了,他已经是老师的弟子了,形同半子,不想依靠老师的名声来平息。
后来是师兄派人去他的家乡,找了里正又找了村里的老村长,又走了当地县令的路子,将他的贡献写成了政绩,递到了京中,又运作一番,替他宣扬了名声,又揪出起头的那名举子,事情不仅平息,还让他在京中崭露头角。
当初程晋还是个官场小萌新,京城水叫那个深啊,他以前帮助家乡致富是觉得一个人富招人眼,他独门独户还要读书,觉得在家乡名声得好才有秀才敢举荐他。
没成想到了师兄这里,居然还有这种用处,那折子里还附录了村长村民的彩虹屁,现在想想程晋都想脚趾抠地。
后来京中就再没人敢拿他开刀了,那是第一次程晋被人无脑护,感觉超好。
那么问题来了,这回他是负荆请罪呢,还是负荆请罪呢?
当然了,程晋这会儿已经有了理智,他师兄这回生气,恐怕不止他得亲自走一趟,还得带上黑鹿鹿一块去。
相信师兄看到黑鹿鹿这么好懂的妖,应该会……给他留个全尸吧?
作者有话要说: 黑鹿鹿:抱歉,有被冒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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