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这次问宋三娘缘故, 宋三娘就不得不跟韩琦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心结。只要她肯敞开心扉,凭韩琦的口才,自然是三言两语就把道理讲明白了。
宋三娘这时才茅塞顿开, 晓得是自己不对, 万不该拿以往的遗憾错放到另一个人身上, 自以为是地去弥补, 这种所谓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在作践她自己罢了。
“六叔, 可现在该怎么办, 我跟丑童说了那些话,还当着六叔的面,允诺——”
宋三娘越想越后悔,泪水流得更汹涌,以至于身体开始颤栗,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嫁给丑童以后的生活, 恐惧不已。
“今日就此了结, 休要再提,丑童那边我替你解决。”韩琦道。
宋三娘立刻感激不尽地跟韩琦道谢。
韩琦等着宋三娘道谢的话说完了, 礼也行完了, 才缓缓开口。
“我这有一事倒也要你帮忙。”
宋三娘忙恭敬地请韩琦尽管告知,她定竭尽全力……
宋氏从官媒口中听说了各世家未婚女子的情况之后,便琢磨了一份模样周正、家世最好的闺秀名册, 这便要去寻胡氏一起商量。
这韩琦未过门的妻子已经死了,为他再寻一桩好亲事冲冲晦气, 助他早日成家立业,理由正当。尽早定下来最好,可不能再叫类似崔桃那般出格的女子有机可乘。
宋氏拿着名册正要出门, 跟刚进门的宋三娘撞个正着。
宋三娘忙笑着搀扶住宋氏,“姑母何事这般着急?这手里的册子是?”
自己娘家的内侄女,宋氏也喜欢她,不然岂会留她在府中长住。宋氏便没隐瞒宋三娘,将自己心里所想坦白告知。
宋三娘顿时阴下脸来,紧蹙眉头。
宋氏瞧她这表情就知她心里有话,令她但说无妨。
“虽说是未过门的妻子,但到底是过了细帖订过亲了。她才去了多久,姑母这会子就急着给六叔张罗亲事,若被外人知晓了,只怕会陷六叔于不义。便是不顾着六叔的心情,朝廷的面子总要给,人家可算是为国捐躯!”
宋三娘越说越小声儿,反而更显出这件事的严重性。
宋氏顿时打个激灵。
“姑母可知,前两日胡娘子为何突然愿意搬离原来的住所了?”宋三娘再道。
宋氏只当是胡氏想开了,如今听宋三娘这般说,料知这其中必有缘故,便让宋三娘别卖关子,痛快说。
原来那屋子会耽搁胡娘子的病!
宋氏越发不安起来。在公爹去世之后,是她安排胡氏和韩琦母子住在那里。那屋院子还算宽敞安静,就是屋子的朝向不好,她当时也没挂心,只觉得那块偏僻,安置庶子妾室而已,不至于不会落人话柄即可。之后过了几年,见韩琦聪明讨喜,她便张罗着给胡氏换一处住所。胡氏倒是念旧,谨守本分,依旧住在原处没换。如今她却因住所的缘故搬离,那这要算起帐过来,说不准会埋怨到她头上。
当然宋氏也知道,胡氏和韩琦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但如果她在亲事上闹妖,再添这一件,却说不好了。如今韩家兄弟中数韩琦最荣光,族里人都说他前途无量,将来韩氏一族指不定就靠他光耀门楣。
事儿做错了不怕,讨嫌了也不怕,怕就怕你做太过火,让人寒了心,把最后那点情分都给磨没了,那就是自作死了。
宋氏再三思量之后,连连拍着宋三娘的手背,夸赞宋三娘心思细腻,是个好孩子。得亏了这孩子提醒,不然她真容易闹出大事。
宋三娘听得宋氏的连连称赞,颇为心虚,不好意思。她哪里是什么好孩子,刚闹出一桩混事儿麻烦六叔为她收场,如今劝慰宋氏的主意也是六叔所出。她不求多,今后能有六叔百之一二的聪敏就足够了。
……
九月的泉州的天依旧不凉,热得很。
王钊等人经过周密地暗中调查,已经确定了天机阁总舵的位置,并暗中布控。待妥当安排一切,便请求韩琦下令,围剿天机阁。
崔桃虽不参与查案,但不妨碍她对案子的好奇。
天机阁总舵的位置,就在距离泉州不足十五里的安定村。据孙鸨母的供述,她是被蒙眼堵鼻,晕乎乎在木箱子里坐一天驴才从泉州到总舵。
按照其所述的情况估算距离,天机阁总舵理应在更远的地方,结果却离泉州这样近。由此情况也可知,天机阁贼得很,便是面对孙鸨母这样的汴京分舵舵主都会留一手。
鉴于这个缘故,韩琦命人在调查时,要尤为地小心谨慎,不可轻视任何细微末节。
泉州附近的地貌以山丘居多,这安定村也在山里,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稀奇古怪,细查之后方知这里面原来暗藏玄机。
那些看似拿着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虎口的茧却不全是锄头所磨,个个家中都有棍棒大刀,连妇人也一样会功夫。村里没有年纪小于六岁的孩童,七岁以上的孩童都会习武,而且他们有着甚过大人的灵活。这些孩子每日天刚亮就会起床,集合在村附近一处林子里的校场习武。
等太阳高高照的时候,这些孩子就会散了,像是普通村民的孩子那样,要么去帮‘父母’种地,要么四处游走,看似‘玩耍’,实则他们是起到村子外围巡逻望风的作用。一旦有陌生脸闯入安定村的范围,他们便会立刻报信给村子里的大人。
安定村四面环山,唯有一条路通往外界,东面的山最高,有个巨大的山洞,那里便是天机阁阁主的居所。
查清楚安定村这些情况而不打草惊蛇,十分费工夫。王钊两名属下就在乔装打扮探消息的时候,惨遭毒手。
天机阁这些年在江湖上搞刺杀,得罪过不少人。衙役们在探消息的时候都进行了双重乔装,先乔装附近的村民,这层身份被被揭穿之后,再乔装成天机阁的仇家,因此才没有引起怀疑,打草惊蛇。
同伴的牺牲,令大家有一段时间非常伤心悲愤。
如今总算等到围攻这日,他们定要一举拿下安定村,擒拿贼首天机阁阁主。
不过说起来,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天机阁阁主长什么样。据孙鸨母的描述,是一名遮面男子。不过天机阁既然连地点都对孙鸨母使诈欺瞒了,孙鸨母当时所见的男子也未必一定是天机阁阁主。
围剿天机阁这么大的热闹,崔桃可不会错过围观的机会。
当韩琦带着王钊等人去围剿安定村的时候,崔桃就等在官道的岔路口,这处朝北的一条岔路正通往安定村。车上有韩琦给她准备的冰酪,崔桃就拿出一碗来,靠在车边吃着。
这会儿是晌午,最热的时候,舀一匙细腻凉爽的冰酪入口,甜丝丝的奶香从舌尖蔓延至舌根,滑过喉咙时几乎都已经化完了。冰冰凉,清清甜,不仅有口腹上的满足,还会带来心情上的愉悦,这大概就是冰凉甜品给予人是最舒服的享受。
安定村方向传来两声炮响,应该是王钊等人给外围包抄的衙役们的信号。
出发前,韩琦跟王钊等人定好了几声炮响代表什么意思,一声是需要更多人支援,连续两声则代表有重要人物出逃,需要外围把守的人员加强戒备和搜查。
如今‘吃软饭’的是她了,崔桃觉得韩琦的安排非常缜密,根本不需要她多余插手。
崔桃睫毛轻颤,看着碗里剩余的冰酪,继续吃下一口。
有零碎的脚步声从北面的岔路传来,也就是安定村的方向。
崔桃抬头看过去,来人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身粗布衣裳,穿着草鞋,雪白的脚指头上粘着泥土。一张脸脏也十分污,不过掩盖不住他秀气漂亮的五官。
小男孩看见崔桃后,愣了下,转身就跑。
崔桃目光疑惑地望着小男孩背影一眼,就将匙里的冰酪送进嘴里。这一碗冰酪从冰桶里拿出来就要尽快吃,不然化掉了多可惜。
小男孩跑了几步远之后,发现崔桃没追他,就停住脚回头张望她。大概是看见崔桃专注吃东西,不欲理他,反而胆大了,试探地凑了过来,还用鼻子闻了闻。
“好甜的冰酪,我也想吃。”
崔桃看一眼小男孩,马上用匙舀出一大口,在小男孩眼巴巴的目光下,把冰酪悉数送进嘴里,并且飞快地把碗里剩下的冰酪都吃完了。
小男孩看了眼空碗,望着崔桃,当即就眼泪含眼圈要哭了。
崔桃用帕子擦完嘴,问他:“你跟天机阁什么干系?”
小男孩愣了下,随即爽快地拍了下胸脯,奶音十足地对崔桃宣告:“我乃天机阁阁主是也!”
这时候东面的山坡上有脚步声,跑得飞快。来人是一名男子,白发白胡,看起来有些年纪,极可能年过六旬。他从山上牵着马下来,看见崔桃和小男孩后愣了下,随即亮出大刀,对准崔桃。
“快,他跑出来了。”
是衙役们的喊声,听脚步声的数量来人起码有三四十名。
白发男子顾不得崔桃了,当即骑上马,“你们这些朝廷狗贼,休想捉住我。”
他随即就策马狂奔而去。
小男孩马上捉住的崔桃衣袖,生怕崔桃去追白发男子,“我就是天机阁阁主,抓我就行!”
崔桃看着小男孩,笑了一声,“你觉得你像天机阁阁主?”
王钊等人这时候追出来了,得知人朝南跑了,他们都急着骑马去追。
“那厮武功极高。”
王钊要带着属下们全力以赴,至于留在这里的小男孩,王钊便请崔桃帮忙看管一下。安定村里这样的孩子有很多,武功灵活,不过说到底还是年轻嫩了点,功夫没练到家,很好抓。
小男孩便伸出双手,让崔桃和王钊等人绑了他,“我才是天机阁阁主,你们抓我就是,那个跑掉的白胡子老汉不是。”
王钊嗤笑一声,没理这孩子,特意告诉崔桃,整个安定村的孩子都喊着自己是天机阁阁主。
崔桃点了下头。。
待王钊等人离开后,东面山坡又传来脚步声,一名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牵着马上了官道,她见到崔桃和小男孩后,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