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众人哄然大笑, 还以为这男子满头浓密的头发,使了护发露之后全秃了,结果就三根而已, 那还不是说掉就掉?这分明子在无理取闹!
大家纷纷指责这男子。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问你们, 这罐子东西叫什么?护发露, 连我三根头发都护不好, 还不如清水呢,好歹用清水的时候还没掉, 这算什么狗屁护发露!正是因为少, 我才想仔细养护着。若不是护发露有问题,那它们怎么以前都在,偏就我用完之后掉了?不怪他们怪谁啊?”秃头男子愤愤然反问众人。
众人这么一听,秃头男子还真是有理有据地无理取闹。纷纷住嘴,只是笑看热闹,不说了。这秃头男子身材高大健壮, 两个胳膊特结实, 瞧着就不好惹。只怕他们再说两句,会被这秃头男子暴打上两拳。
王四娘气愤地跟崔桃道:“你瞧瞧, 他就这样, 蛮不讲理,还骂我是丑娘子!要不是崔娘子说不管客人说多难听的话,多能闹事儿, 都不能动手,我真想抄我的大刀跟他比划两下!”
“他还说我说话难听!我说话怎么就难听了?”萍儿也跟着委屈地抱怨, 眼眶更红了。
“这位郎君刚才也说了,这是护发露,主要效用是让头发变得顺滑黑亮的, 可不是防脱。郎君要留着那三根头发,每日用它洗一洗,也是有些黑亮效用的。”崔桃解释道。
“护发难道不应该保护它们别掉么?不然怎么叫护?”秃头男子狡辩质问。
“护发是保持头发原本的状态,让头发看起来漂亮。若头发本来就要掉了,可拦不住。若郎君想要它尽量不掉,该用防脱发的,不过防脱也阻止不了头发不掉。掉发生发,就跟四季更替一样,是自然之律。郎君秃成这样的主要问题是在于只掉不生,所以正确的对症方法是应当用促生发的才行。”
崔桃声音清澈,讲道理的时候音调不急不缓,让人听着觉得特舒服,也特有道理。
大家纷纷称赞还是掌柜通透宽容,这要是换做一般人遇到这么无理取闹的客人,早就气疯了。
“那你们铺子里有么?”秃头男子仿佛听不到众人的议论,只关心生发问题。
“没有,但可以为郎君特制。”
秃头男子马上一脸喜色地问崔桃能否保证他一定长头发。
“保证不了,有病请大夫吃了药,就一定能保证药到病除么?如你这般要求,这世上都不会有死人了。”
崔桃告诉秃头男子,她可以保证让秃头男子至少长回三根或以上数量的头发。如果长出来了,秃头男子便要为今天的行为道歉。
秃头男子犹豫着。
“怎么,挺大个男人有胆量闹事,没胆量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崔桃嗤笑反问。
“行!前提是你得我把我三根头发弄回来!”
崔桃轻笑,“这是自然。”
原本长期已经脱发不长头发的毛囊状态如何,崔桃不确定,但这刚脱落的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再贫瘠的土地,多施肥,令其长出三根草来肯定是没问题。
崔桃让秃头男子进铺子里等候,随即就抓药做了药膏,令男子每日傍晚来铺子涂抹,还令他规律饮食,不准熬夜。
“住哪儿,叫什么。”崔桃问。
“葫芦巷,冯友山。”
“去吧。”崔桃道。
冯大友愣了愣,然后就走了,走之前嘴里还念叨着如果长不出来他就把这铺子掀翻了。
“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萍儿气道。
“就是,崔娘子就这么放过他了?回头要是头发长出来了,他却耍赖不来道歉怎么办?”王四娘掐腰不满道。
“会回来的,没瞧他多渴望要头发?真能生发出来,他怕是要跪地哭求了。”
‘预言’没过多久,王四娘和萍儿就见识到了曾经身躯庞大、叫嚣着要掀铺子的冯大友,如今哭哭啼啼像是个失去母亲的柔弱婴孩,恳请王四娘和萍儿把那生发药膏在他脑袋上都涂一涂,可别只涂脑袋中间那点地方。
王四娘和萍儿都凑过来瞧冯大友那原本很秃的头顶,如今刚好就在她们每日点涂的脑壳中央,长出一撮青青的头发茬。
王四娘:“哟,这颗不止三根了,感觉能有七八十根了。”
“正正经经的一撮。”萍儿附和道。
“我有头发了。”冯大友泪眼婆娑,激动道。
此后半个月,就见崔七娘的铺子前,每天都站着一位秃头男子,卖力地喊着护发露好用。有人见他头秃,笑话护发露由他来吆喝不合适。冯大友便赶紧低头秀脑壳儿,给众人瞧他头顶日渐增长的一撮黑发。
护发露邻铺的掌柜和伙计们,天天都能看见冯大友吆喝,是眼见着他脑顶上那撮头发一点点长长了。奈何只有这么一撮,不过却是黑漆漆得锃亮,还别说,跟他脑壳其它秃掉的地方交相辉映,都亮了!
为期半月的道歉结束了,冯大友还是赖在铺子里不走,求生发膏。
“这我们可不负责,我们娘子说了,只管给你长回来三根以上,可没说要管你满头。再说药膏都用完了,就那么点,我们也不会配。”王四娘摊手道。
萍儿善解人意地微笑:“你可以去找崔娘子求求看。”
“好啊,那崔娘子人在哪儿,这都半个月了,我都再没瞧见她。”冯大友好奇求问。
“人好找,去开封府问一嘴就是了。”萍儿依旧微笑。
冯大友愣了愣,确认再问一遍,得知真的是开封府,后怕地满脑门子冒冷汗。原来这位崔娘子竟是官府的人,他记得之前汴京城内盛传过开封府里有一位厉害的崔娘子,莫非这个崔娘子就是那个崔娘子?
“对呀,去吧。”萍儿笑着鼓励,眼中满满地期待。
冯大友慌忙告辞,万万没想到自己惹到了开封府的人!
但到了下午,冯大友又不甘心地跑了来,小心地跟王四娘和萍儿打听崔桃脾气好不好,他如果真去找她会不会被抓之类云云。
“抓是不可能抓你,咱可都是按规矩办事的衙差。但不理会你是极有可能的,崔娘子正忙活干尸案呢,没头绪。”
冯大友再细打听干尸案的情况,讪讪地去了。
干尸案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无法确定死因,没有死因就没有办法估计作案手段,进而无法推敲作案的途径、地点和环境。
正当崔桃以为这桩案子可能要变成悬案的时候,冯大友突然找上她了。
“我听说崔娘子在查干尸案,没头绪,还听说尸体在青窑发现的?”冯大友问。
崔桃瞧他似乎知道点什么,让他有话就说。
“崔娘子的生发膏可真好用啊,小人这里的头发都长出来了,这要是长满头……”
“说过,保证不了。”
“不需要保证,崔娘子只要再多给小人一些生发膏就行,求求你了!”冯大友见崔桃不为所动,忙告诉她干尸案的事儿他查出点消息。
“说说看,真要是消息有用了,便送你一大罐。”
冯大友马上告诉崔桃,他其实在街道司做事,是个屯长。
这汴京城内的街市热闹,摊贩多,自然就会生出很多问题。比如侵占街道,违法搭建,穿凿垣墙,丢秽污之物,这些都需要有人专门的进行管理。道路司就是专门负责管治这方面问题的部门,除以上所说的内容之外,还管道路的维修、积水、交通等等。
可以说道路司就是汴京城内的城管外加交通警察,他们是由五百名士兵组成,统一着青衫。
街巷里的商户、摊贩们有不少都是爱占便宜耍流氓的,甚至会有暴力抗法,所以道路司的人基本上个个都练就了大嗓门,样子也看着比较蛮横。冯大友是个屯长,下面掌管五十个兵,这本事自然也更厉害些,嗓门也比一般人大。
“难怪你去我的铺子,那么凶横、理直气壮、胡搅蛮缠,原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呢?”
“不敢不敢,小人这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不过小人是真在乎那三根头发的,就剩三根了,没了就意味着小人真没头发了。”冯大友可怜巴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脑袋这么多地方都是光着的,啥时候都跟头顶那样长上头发,唉。
冯大友随即跟崔桃讲他打听到来的消息,青窑那边有以陈三郎为首的一帮十几岁少年,得闲就去街上耍流氓,还会扮劫匪去路上吓唬人。孩子们小打小闹的,东一头西一下,经常都是一时兴起悄悄地干。知情的人不对,都是跟他们要好的一些人,会偶尔听到他们吹嘘两句。
冯大友憨笑着告诉崔桃,他如今管街管得也算是半个流氓了。不过倒是跟一些摊贩不打不相识成了好友,还能在那些小流氓跟前立了些威风。所以他凭这缘故,去好一顿求人和费力打听,才打听到这些。
“看来这关公的大刀也有不好用的时候,得用你们的打狗棒才行。”
崔桃感慨冯大友所言是个线索,她会命人暗中查实。
“这些人自成一小帮派,秘密捂得紧呢,怕是不好查。”
冯大友还告诉崔桃,他们那些人中谁要是做出卖消息背叛的事儿,那必然会遭其他人围攻。即便是没参与陈三郎的事儿,只要是事不关己的儿,他们绝对不会多言。要是正经官府的人去问他们,那更是不可能有人会说,站出来作证了。
“不知道时,可能是查不到。但这知道了,就自有办法了。”崔桃让冯大友傍晚的时候即可去铺子里取生发膏。
冯大友千恩万谢,给崔桃再三行礼才告辞。
王钊来找崔桃,瞧见一秃头壮实的男子再三给崔桃道谢,好奇地问:“崔娘子这是又降服了哪一路妖怪?”
“道路司的。”崔桃随即将陈三郎等人情况讲给王钊。
“陈三郎?便是罗大郎特意挖出干尸,要在人家生辰宴的时候,拿干尸吓唬的那个陈三郎?”王钊不禁唏嘘,“原还以为他是个无辜的,想不到竟可能跟他有干系?”
崔桃点点头,请王钊务必细致勘察,“尸体在青窑发现,必该是可能了解内部情况的人所为,只是官窑内雇工人数过百,又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加之他们自己还抱团自成一小帮派,就更难查了。瞧他们怎么排斥罗大郎在外,便可知一二了。”
王钊请崔桃放心,他会亲自督促,派人暗中小心注意陈三郎等人的动向,并彻查他们之前的行动轨迹,看看是否能找到案子相关的证据。
“那金步摇的图,我已经按照方厨娘的描述还原,画了出来。”崔桃取来给王钊。
时隔这么久,金步摇可能早已经被拿到陌生的首饰铺等地方售卖,可能是找熟人卖了,也可能还被凶手留着并没有拿出来。凭此来追查线索,如大海捞针,可能性不大,但有总好过没有。
王钊见这图画得精细,不禁感慨崔桃对这案子格外上心,这段日子因没有线索,瞧她吃饭都没有以前兴致高了。莫不是因为这案子跟韩推官有牵涉的缘故?不过说起来,崔娘子和韩推官不论在外貌上还是在聪明脑袋上,都十分相配。
不过崔娘子的好,也非人人都认同,世俗眼光避不了,仵作是下贱活计,女子抛头露脸在府衙做事,谁知韩推官家里头会不会计较?多半会计较吧,他可是出身世宦之家,文官们骨子里都清高,注重门第匹配……
“想什么呢,走神了?”崔桃问。
想我们崔娘子这般厉害,绝不该被任何人嫌弃!
王钊心里这么回答,嘴上笑着敷衍,“唉,肯定是我今儿跑太多,累了。”
王钊讪笑罢了,跟崔桃告辞。
崔桃便过来找韩琦。
韩琦本是正专注在一本册子上书写什么,见崔桃来了,淡然将册子合上,压在手下,然后淡笑着问候崔桃是否累了,让她先喝口茶。
崔桃听话地喝了一口后,就跟韩琦回禀了陈三郎的情况。
韩琦应承一声,接着告诉崔桃:“也就这几日,仲文会来开封府上任。”
仲文是韩综的字。
虽然早知道韩综会来开封府做推官,但这会儿听到消息,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傍晚,崔桃在慈明殿见过刘太后,给刘太后讲了近来的案子,刘太后听得好奇不已。她饶有兴致地再问崔桃这干尸案接下来如何,却被告知还在待查中。
“你这丫头,好生能吊我胃口。”刘太后笑了笑,本想催促崔桃快先把案子破了,好让他知道结果,但转念想这话却不能说。回头把这丫头催紧了,她便不愿主动来宫里跟她讲这些有趣儿的案子和故事,岂不是无聊。
“还有一趣事。”崔桃又跟刘太后讲了冯大友为三根头发闹铺子的事儿。她当然不会真的跟刘太后提起冯大友的名字,只是用某百姓代替。
刘太后被逗得捂肚子直笑,连端庄仪态都快顾不上了。
赵宗清就在这时被罗崇勋引至殿内。
崔桃见赵宗清一身富贵打扮,给刘太后行礼时称其为叔祖母,方知道了赵宗清的身份。原来双福道长是已故魏王赵元佐的嫡孙,延安郡公赵允升的幼子。崔桃对于赵宗清倒知之甚少,不过赵允升的次子赵宗旦,她倒是听说过一些,年七岁时便被称赞聪明如成人,因此被选中成为了赵祯的伴读。
“你这皮猴子来了宫里便不消停。”刘太后见到赵宗清,脸上的笑意更为灿烂,忙唤他道跟前来,抓着赵宗清的手臂上下好一顿打量他,随即就掐了他一把。
赵宗清笑着叫疼,直喊叔祖母欺负人。
“当吃一记打,你祖父病重,你竟还能在外头逍遥呢?”
“床前孝敬的孙子却不差我一个,可在道观里为祖父祈福的孙子却只有我一个。”赵宗清答道。
刘太后无奈地摇摇头,对崔桃道:“他便是这般,无理辩三分。”
赵宗清这时才看向崔桃,温和地对她一笑,“想不到能在这再见面。”
崔桃微微颔首。
刘太后听说俩人见过,问了缘故后,又骂赵宗清不好生爱惜身体。
赵宗清扫过一眼崔桃,在刘太后身边坐下来道:“她在这倒是乖巧,同行的时候,她才是个正经的皮猴子后,我与之比起,万万比不过。”
“是么。”刘太后笑了笑,感慨她就是喜欢活泼些的孩子,这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死气沉沉,最缺的便是像他们这般爱蹦跳的年轻人。
崔桃随后从刘太后这里告辞,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有追来的脚步声。
齐殿头奉罗都都知之命来护送崔桃出宫,一见这光景,忙识趣地放慢脚步,拉远点距离。
崔桃立刻驻足让路,请赵宗清先行。
赵宗清笑了下,“谢你上次一颗富贵神仙饼之恩,回头送你本书。”
她本欲表示不必如此回礼,但赵宗清坚持,她便只能行礼谢过了。
赵宗清便对崔桃摆了摆手,率先去了。
等崔桃回到开封府没多久,便有郡公府送来的书递给了崔桃。一瞧这书是孤本,名为《杀鬼咒》,崔桃翻了几页之后,便找到了赵宗清之前跟她说的化鬼符。此符若贴在刚死之人的眉心之上,便可杀鬼,令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看来她的失忆倒未必跟这种符咒有关系,若真有关,她应该连鬼都做不成,直接灰飞烟灭了。或许她当初就是凑巧倒霉?
崔桃挠了挠头,倒觉得自己其实也没必要太过纠结这件事。失忆不见得不好,过于纠结沉溺于过去,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快乐,还是快乐地活在当下最好。谁没点过去呢,只不过她比一般人更霉点罢了,也不见得有多稀罕。世人皆苦,只有让自己活得精彩快乐,才是真稀罕。
韩琦来找崔桃,得知赵宗清的身份后,又瞧了一眼崔桃手里的书。
“怎突然好奇起这个?”
苏玉婉和崔十娘身亡时曾被人焚烧符纸的情况,一般人见了,比如他,也只觉得这大概是凶手的习惯,说明凶手信‘道’。崔桃对此的反应不止这些,她似乎还想要深入探究别的情况,而这情况似乎跟她自己有关。
韩琦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些他不了解的情况。其实照理说,娇姑对崔桃的教诲,确有各方面的涉猎,崔桃也确实聪明,可是短短三年时间,她能把这写东西都学会了,真正做到熟练地加以运用么?比如验尸,娇姑肯定没教过他,不过韩综说过崔桃看过很多书。
韩琦记得崔桃第一次验尸的情形,非常理智、淡定和有条理。假设她真研究验尸的书籍,并且研究透了,但没有相关的实勘经验,仅凭领悟高够聪明,真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有些事情,在别人那里算是有理由可糊弄过去了,但韩琦太了解整个案子的经过,以他深知情况不对,却没有深究。怕深究了,问多了,把人吓跑了。
当下就很好,这样的崔桃就很好,他不管这其中有什么‘道学’在里头,他知道眼前的崔桃就是他认定的女子。
“那天去道观祈福,随口一问,谁曾想碰得这么准,遇见了双福道长。如今他把书送来,我自然要看一看。”崔桃解释罢了,仰头笑问韩琦,可知道她那天去祈福什么了。
韩琦闻言笑了,身子靠在桌案边,微微倾身凝视她:“听你此言,倒让我觉得像是与我有关?”
“嗯啊。”崔桃应承,勾住韩琦的手指,“希望我们能有以后。”
韩琦应承,表示肯定有。
“但我觉得六郎的家人未必会立刻同意,或许需要些时间游说。”
韩琦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崔桃的脸蛋:“不必担心。”
……
隔日,王钊的调查有了进展。
陈三郎这伙儿人确实爱玩儿,半带着耍流氓,喜欢扮劫匪吓唬路人。他们吓唬几次之后,真有一次偶然成事了,得了几袋黍米的便宜,那之后又干过两次,好像都是来真的了。
因为消息打探来源于跟他们这群人关系较近的邻里,平常只听些只言片语而有所猜测,至于他们是否真做了劫路匪,在哪儿抢劫,抢谁的东西都不得而知,所以还不能完全确定就是事实。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一年前,他们突然就不干吓唬路人这种事了。如今他们最多是搭帮结伙地去别人家蹭喜宴吃,或是半威胁地要钱,若不给就闹事。
这办喜事的人家,谁不想和和气气、顺顺利利地把喜事儿办好?就算是他们占理,这些人耍流氓违法,可闹得非要报官抓人,他们会觉得晦气惹人笑话。再说把这些小流氓关进去几天后,再放出来报复他们,也是徒增烦恼。所以倒不如舍出四五十文钱,买个太平,干吃这个哑巴亏。
“竟还有这种人,太气人了!”萍儿愤愤不平道,义愤地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帮恶心人的家伙都铲除了。
王四娘挠了挠头,其实这情况她倒是常见,以前在山寨里的时候,比这更流氓的事儿她都见识过。
“现在就差找到三名被害人与陈三郎等人相关联的证据。”
崔桃还疑惑一件事情,当初跟着胡连枝的两名婆子那里去了,为何是两名男子跟她同葬?崔桃觉得,这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点。
如今胡连枝身上的衣物为何朴素,倒是可以解释了,守丧之人常穿半旧的素衣,粗麻布衣裳也有可能,毕竟在寺庙清修。
寺庙的人已经不记得当年胡连枝离开时在具体哪一天,只大约记得是在去年五月下旬的时候。不过倒是可以根据胡连枝穿着雨天才需要穿的鞋子,再根据大佛寺当地的县志查看天气记录,五月下旬刚好只有一天有雨,便是在五月二十八日。
李远搜集了东京地界包括汴京和周围几个县的失踪上报记录,根据五月二十八日,进一步缩小报失踪人员的范围,最后确定了两名失踪男子的上报记录最有可能,在五月三十日陈留县张家村有俩村民失踪了。
俩村民那日相约一起上山打柴,但之后就不见回家了。起初家属还以为这俩人借机偷懒,跑什么朋友家玩儿去了,但等了两天四处找都不见人,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便赶忙上报县衙。整个村子也都出了人,在俩人打柴的地方寻找,却只在林子里看到了有树枝被砍过的痕迹,却不见人,也不见被砍下的柴火以及柴刀。
从俩村民砍柴的地方到回村子的路,并不路过青窑,但那里距离青窑却不远,走另一个岔路口,再行千米就是了。
案情越来越清晰了。
崔桃最计较的还是跟着胡连枝的那两名婆子。
假设胡连枝在回家途中,偶遇陈三郎等劫匪,然后遇害,那两名随行婆子哪里去了?李家那边并没有俩婆子的消息。而俩婆子若也同胡连枝遇害的话,为何没有跟胡连枝埋在一起?从凶徒随意处置三名死者尸体的手法来看,他们并不像是会勤快地另挖坑,将另外两具尸身去另做处理。而且另做处理的意义是什么?两名婆子的身份也没有多特殊。
“你怀疑这两名婆子还活着?”韩琦问出了崔桃的心中所想。
崔桃点点头,“若还活着,为何这么久不敢回李家?是怕陈三郎那些人?还是他们的同伙?”
韩琦听到崔桃最后一句疑问,冷冷地眯起眼睛,“俩婆子都有夫君孩子,倒可以去他们家瞧一瞧。”
崔桃马上赞同韩琦的提议,随后就带着李远和萍儿去了周婆子和孙婆子家。俩家男人都是种地的,周婆子有三个儿子,都还没娶亲,孙婆子有俩女一子。
俩家靠一年种地的收入,养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生活只能算清贫。
崔桃以彻查干尸案了解情况为由,在这两家四处看了看,周婆子家厨房还有剩下的半碗猪肉没吃完。孙婆子家女儿待嫁,嫁妆里还有缎面的被子,瞧其大女儿头上带着银首饰,也是要几个钱的了。
李远跟两家男人闲聊,了解了俩男人近一年来的营生,没什么变化,还是种地,甚至都没干什么多余的闲活儿。
萍儿温柔,倒是能跟孙婆子的大女儿聊得来。孙婆子的大女儿透露,她的嫁妆都是她娘在失踪前给她辛苦攒下来的。
“你娘至今失踪没消息,你如今筹备着出嫁可还行?我可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是担心邻里那些人笑话你,咱们可得好生跟人解释才行。”萍儿轻声道。
孙婆子大女儿道:“我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我爹说我娘要是一直不回来,我还能一直等下去不成?再说我夫家那边妈妈身子不好,也盼着我早嫁过去,等不起了。便说拿喜事冲一冲两家,这边出嫁,那便娶,两厢都算冲了,说不定就有好事儿发生。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就应了。”
萍儿点点头,应和这话确实有道理。
崔桃在萍儿和李远跟各家人聊天的时候,又瞧见周婆子大儿子衣服上的补丁针脚粗糙,歪七扭八,显然像是他自己动的手。而小儿子身上的衣裳有破损之处,都被针脚细密地缝补上了,手法很细致。这一家子除了周婆子的丈夫,上还有一位老父亲,下面便是三个儿子,都是男人,缝补衣服的针脚能这么细腻,倒是有点稀奇。
崔桃便把周婆子的七岁的小儿子唤来,问他这衣服上的破损处是谁缝的。
小儿子低头看向崔桃所指,摇了摇头,表示他不知道。
“原来是破了,但等我穿的时候已经补好了,爹爹不让我多问。”小儿子乖乖道。
崔桃笑着拿出一包点心给他,夸他乖巧。
随即,她便带着李远和萍儿告辞。
萍儿跟崔桃急道:“我看这家人有问题,怎么不抓?”
李远点头附和,也很不解。
“暗抓。”崔桃道,“别打草惊蛇,我看孩子们未必知情,只抓大的。”
这之后,李远就找了村里的德高之人,令其告知俩家男人有钱多活儿少的事儿给他们做,但要离开家三天。俩男人当即就答应了,收拾了东西出来,转头就李远带人控制住了。稍作恫吓审讯,俩男人就招供出了孙婆子和周婆子的所在。
俩婆子如今就住在距离陈留县不远的梅花观内,扮成了女冠在观内洒扫,帮忙做菜。等见了开封府的人来,俩人都吓傻眼了。当被质问指责她们杀了胡连枝,俩婆子吓得立刻跪地哭着喊冤,表示她们真没杀人。
“是陈三郎他们干的!”
一听这话,开封府众人都松了口气,如今总算眉目清楚了,就差顺藤摸瓜,敲定相关证据,拿住陈三郎等人。
王钊厉声呵斥二人痛快招供,否则大刑伺候。
周婆子和孙婆子都吓得哆哆嗦嗦,俩人边哭着边彼此互相看了一眼,便你一言我一句地交代经过。
“那日娘子要回家,我们本就是赶着驴车去的,便赶着路驴车回去。谁知要到陈留了,突然有十几个人半路劫车,抢了我手里的鞭子,把车劫去了青窑那里,那天窑里没人,便只有陈三郎他们那些人。”
“陈三郎他们嘻嘻哈哈,要抢了娘子所有值钱的东西。娘子别的都舍得,唯独那金步摇她不愿给,死攥着抱在怀里不撒手。”
俩婆子说到这都哭起来,开始语无伦次。最后花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大家终于捋清楚整个经过。
陈三郎他们见胡连枝反抗,便更起了玩心,就戏耍起胡连枝来。当时窑厂内正好有一水池,不算深,只到人膝盖那么深,是用来做砖和陶器的用水。
陈三郎等人就将她按进水池里,呛得娘子挣扎直咳嗽。这时,墙后头忽然有动静,陈三郎他们发现有俩男人躲在后头,俩人意识到被发现后立刻就要跑。十几名少年,其中不乏脚力好速度快的,很快就把那俩人抓了起来。
质问之下,便得知俩人是附近的村民,因打柴回来的路上,瞧见陈三郎等人的作为,就跟了过来想帮忙。他们喊着陈三郎犯法,他们要去报官。
陈三郎一听这话便生气,把那俩男人也按进池子里,要给他们长教训。十几个人围着看胡连枝和俩村民在水池子里挣扎,大笑不止,还时不时踩着他们三人的背,不让他们露头出来。结果没多久,胡连枝和那两名村民便不动了。
陈三郎等人这才意识到出事儿了,把人捞上来后,发现人不动了,先是吓傻眼了。随后就让周婆子和孙婆子在一砖窑旁挖坑埋尸。周婆子和孙婆子就选了好挖的沙土,挖完了之后,就把三具尸体搬了进去,埋上了。
“我们当时不这么干不行,他们要我们也掺和一脚,就算我们也有份儿杀人了。他们说这样我们才信我们不会报官,若敢报,他们会众口一致说他们跟我们是同伙,是我们指使他们杀人的。”
“我们真怕死,只能按照他们的吩咐处置尸体,事后一声不敢吭,只能躲起来……
真是作孽啊!我们对不起娘子!”
周婆子和孙婆子后悔不已,痛哭流涕磕头认罪。
由此,便缉拿了陈三郎等人。情况竟真如周婆子和孙婆子所言那般,陈三郎等人众口一致表示,是周婆子和孙婆子使钱收买他们,让他们杀了胡连枝。
“混账!你们再扯谎,便吃板子,大刑伺候!”王钊抄起木杖踱步到陈三郎等人跟前,万般嫌恶地叱骂道。
“若他们所言属实呢?”一直坐在上首之位沉默的韩琦,突然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