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根本不知道那冲上去骑在顾山秋身上的小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几乎睚眦欲裂的柳如琴更是丢开自己怀里抱着的智茼,激动的抓着顾宝莛的胳膊,就要闹:“你想干什么?!他可是你的大哥!就算是死了,也是!”
顾宝莛被拽得就要从大哥身上掉下去,可这个时候,哪里还管的上叔嫂礼节和长幼有序呢?
顾宝莛眼睛通红,一甩手打开柳如是的手臂,吼道:“闭嘴!神医爷爷继续让他们煮药!”
说罢柳如琴就这么被推的瘫软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看着坐在自己丈夫身上的小孩用尽全身力气在按压自己丈夫的胸膛,那力道之大,像是要把里面的骨头都给弄断一样,把整个身体都撑上去,不停不停的按压,不知道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爹……”柳如琴此刻是没有理智的,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没了,她本该马上就要拥有无尽的应有的东西,可现在,伴随着丈夫顾山秋的死,她将一无所有。
一对孤儿寡母在这个世上能干什么呢?
她的孩子即便有强大的母家作为后盾,又能有什么出息?
她的孩子身份会很尴尬,既不是太孙,却又有那种可能,自己教给智茼的治世之道,也将可能成为废物,永无见天之日。
她心脏剧痛,手死死抓着地面,看向父亲,说:“父亲,您就任由那个顽童这样对待您的大儿吗?!他是山秋啊!他才刚闭眼,就被小弟骑在身上如此欺辱,爹您就不管管吗?!”
顾世雍双目缀着血丝,掠过大媳妇那崩溃的模样,最终还未说话,就看见神医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对他摆了摆手,然后将手重新放在大公子的脖颈旁边……
沉寂……
恐怖的沉寂。
直到云庐神医猛然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还在给大公子按压心口部位的顾小七,声音震颤着喃喃了一句:“奇!”
下一秒,云庐神医便连忙对主公点了点头,凑近说:“大公子脉象微弱,但这一定是上天给的一次机会!”
顾世雍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七狗,说:“那接下来如何?”
云庐神医说:“屋内不宜人多,恐惊扰大公子心神。”
“所有人,现在出去!”顾世雍将晕过去后好不容易又迷迷糊糊醒来的老妻搂在臂弯里,带头送出去,复回来的时候,屋内除却神医、和小七、自己,再没有旁人。
云庐神医不时急匆匆去看药煎好了没有,又飞快回来给大公子把脉扎针,似乎是因为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症,所以看顾宝莛的眼神都趋近于小心。
顾世雍就这么双手抱臂站在窗边看,黑鸦一般的瞳孔凝视自己的孩子们,像是永远镇定沉稳那样,微微颤抖的呼吸却暴露着这位久经战场的男人在害怕。
这是顾世雍不擅长的领域,他见惯生死,却绝不见惯自己孩子的生死。
他在不久的将来会是天下之主,九五至尊,但此刻他只是一个老父亲,他的孩子命悬一线,正在被另一个孩子拯救,以奇怪到几乎无法理解的方式拯救。
顾世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这么看着,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生怕一眼错过,就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神医也不敢与顾小七说话,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顾小七这个小孩子力道逐渐不歹,而大公子呼吸依旧欠佳,便心急如焚,明眼看去,似乎下一秒顾小七就要力竭倒下,但出乎意料的,那孩子依旧振作,就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竟还俯身下去给大公子渡气!
这等行径简直有伤风化!
可神医却从中瞧出一些门道来,和顾世雍一同仅仅只是在旁边护着,没有谁提出制止。
然而顾宝莛自己其实慌得一笔,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有没有效果,就算是有效吧,因为看神医的样子,大哥像是又有了心跳,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呢?
他不敢停。
药煎好了没有啊?!
好像也没有,煎药需要时间,这里又不是现代,不是说你开个煤气,然后再用个什么高压锅就能迅速将东西煮好,这里是古代,他们要生火,要加柴火,要不停的拉风箱,要有人守着药,看有没有烧干。
所以这个时间需要多久呢?
顾宝莛心里一片空白,却估计了个大概时间,兴许,是要一个小时吧。
好,他坚持一个小时吧,等到药来了应该就好了。
他再坚持坚持!
只要娘不要伤心,智茼不要没有爸爸,没关系,他可以坚持!
依照着这样的信念,顾宝莛一鼓作气,永远不会停下。
他机械的重复自己的心肺复苏,累得眼前都是一片模糊,却还是没有停。
他几乎注意不到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也看不见自己身边都有谁了,只是突然听见黄花小姐姐的声音:“师傅,药来了!”
然后他心里绷着那根弦便是一松,巨大的体力透支将他的灵魂都抽干了过去一样,他浑身湿透了,剧烈呼吸着,轻声虚弱地喊:“大哥哥,起来喝药了!”
说完,就被不知道谁给从大哥哥身上抱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头歪在那人的颈间,小手死死抓着那人的衣裳,不停的问:“大哥哥吃药了吗?有用吗?大哥哥活了吗?”
有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手掌炙热粗糙,像是能够将他整个捧在手心一般,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好了,好了,你大哥正在喝药呢,不要紧张。”
得到这样的回答,顾宝莛再撑不住的累晕过去,而抱着小七的顾世雍手掌却没有停下轻轻安抚的动作,通红的凤眼里似乎是有水光,但那水光随着深深的舒出的一口气,消失……又像是流入心里。
顾山秋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仿佛只是稍微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就有人正在喂他喝药。
药的味道十分好闻,顾山秋没有力气起来自己喝,余光却能看见站在旁边的父亲和睡过去一般的小七。
顾山秋声音嘶哑,脑后和胸口都有不同程度的疼痛,但他自认意识还算清醒,于是喝完药,还能够微笑。
他问父亲:“小七怎么了?”
顾世雍也笑:“小七狗儿困了。”
“那让小七……回屋睡吧,我这里正在生病,小孩子身子弱,恐传染了他去。”
顾世雍点点头,却又没有立即行动:“你休息你的,我们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对了,父亲,我之前似乎是听见如琴的声音了……”顾山秋隐隐约约现在都还能听见妻子隐忍的哭声,然而太露骨的担心的话,顾山秋说不出口,便只能中规中矩的询问。
顾世雍神色微微淡了淡,道:“她正在外面,你好好休息,等明日再见她。”
“好。”顾山秋轻飘飘的说了这句话,便又沉睡过去。
当医女黄花给大公子细细的擦了擦嘴边的药渍后,端着托盘出去,屋内清醒的人只剩下顾世雍与云庐神医,云庐神医一面持续给大公子扎针,疏通经脉,一面听见主公沉沉的充满威严的声音传来:
“云庐先生,你说,我儿山秋现状如何?”
云庐神医赞叹不已,道:“起死回生。”
“那这都是云庐神医的功劳,待回了京城,我定然会善待神医与您的养女晃花,给她许一个好的人家,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神医扎完针,听罢这话,直接掀起衣摆给主公跪下,双手匍在地上,一头磕下:“谢主公恩赐,只是这大公子的病情并非老夫一人所为,倘若没有七公子出手,以妙法博回大公子之心脉,老夫也是回天无力。”
云庐神医已然在下午的时候就将自己所有调配好的药剂敷在大公子的伤口处,就连柳树皮的药都是煎好了一半,煨在炉子里,只要需要,便可加热之后迅速送来。
云庐神医准备了无数,却也明白,此次危机,必然需要大公子自己挺住,发热并不可怕,可若是高烧到人事不省,那才危险!
之前大公子显然是在比危险还要可怕的境地之中,那是云庐神医从未踏足过的领域。
“不,神医莫要谦虚,小七什么都没有做。”
云庐神医一愣,抬起头来还想要说什么,他还想要和这神奇的七公子探讨那救人之法,要弄清楚其中的缘由,要是能够学会,那将救活多少的性命!
可老神医刚抬起脑袋,便撞见主公那双似寒潭沉水一般的目光。
好像但凡他不背下这次的功劳,不管住自己的嘴巴,他的黄花莫说要有个好归宿,能不能活到嫁人都是未知。
神医并非迂腐冥顽不灵之人,他年轻的时候一身轻松,尚且能够不惧权贵,能够打破砂锅问到底,即便是死,也要将如此之法告知世界,可现在不行,他的病人、他的养女、他的学徒都是他的软肋。
老神医复低下头去,恭敬的道:“好,老夫明白了。”
“神医真是的,快快请起吧,我儿山秋还要多多劳烦神医看顾。”顾世雍连忙去搀扶,态度诚恳真切,哪里还有刚才冷若深渊之态?
神医借着主公的搀扶慢慢起来,又与主公说了说大公子如今病情趋于稳定,发热也渐渐褪去,明日应该就能大好,只是有几处地方依旧摸不到脉象,微弱至极,还需仔细观察。
顾世雍对此已经全然放手,只要最大的危机过去,只要人回来了,其他的慢慢调养便是。
他拍了拍神医的肩膀,说:“我信神医。”然后出门去。
神医深深鞠躬下去,目送主公离开,只是这回看着主公离开的背影,云庐神医总还是有点不甘。
然而不甘没用。
屋外传来主公对顾家众人说话的声音,大抵是在传递喜讯,于是瞬间,屋外喜极而泣的、欢呼的、高兴的声音交杂传来,又在主公淡淡的一声令下,归于平静。
怎能平静呢?
人死而复生啊!这是神迹!
云庐神医叹了口气,可终归只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