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像前,十二把神兵全都排列其中。而今神兵之中都有魂魄,不过想要用起来得心应手,还得好好祭炼一番才行。
好在傅杳从辞卿那里得了丹炉碎片,有附着在上面的真火相助,这祭炼起来要容易不少。至于祭炼的地点,自然就在道观里。
于是山下方家村的人发现,消失了一段时日的观主又重新出现了。不仅重新出现,每天还下山一家家店铺光顾着。有时候是她一个人,有时候身边还会跟着一个模样俊美的男人。
他俩吃完东西,通常都会去方二家的茶摊上坐上一会儿,喝点儿蜂蜜茶,听大家讲讲闲话;又或者是在书馆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他们的出现,一开始还有不少人留意着。等次数多了后,大家都熟悉了,有时候还能和他们打个招呼,然后送上些驴打滚豆粉粽之类的吃食。
对于村民们的好意傅杳都大大方方的接受着,有时候东西多了,她还会去方家茶摊占个桌子吃吃喝喝。而每当这种时候,方二都会送上一壶最好的茶放到她面前。
茶摊斜对面,魂魄被束缚在石头的林秋见了,总会郁闷上很久。
他也想大吃大喝,不想只吃蜡烛。
可偏偏他没的吃喝就算了,还要成天见方家的小萝莉成天对那个倒霉鬼苏林秋献殷勤。
当初救她的人明明是他。
林秋有一丢丢委屈。
那种感觉就像明明他才是救了王子的小美人鱼,可是王子却爱上了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公主。
“你就不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吗?”林秋朝着傅杳道。他也不想其他的,哪怕……哪怕方家的丫头对他道声谢也行啊。
“能啊,”傅杳把石头招了来,踹了他一脚,“但我凭什么要说。”
这一脚林秋不痛不痒,“你就看在你总踹我的份上行不行。”
也在这时,苏林秋和方家的大姑娘并肩走了过来。方家大姑娘现在已经长开了些,有了几分玉立婷婷的模样。而苏林秋虽然内向,但他偶尔看向身边人时眼神却流露出别样的欢喜。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着,这两人情绪已经暗生。
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林秋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牵上红线了?”
“大概是吧。”
“既然这样,那就别说了吧。”林秋精神有些萎靡。
见他这般,傅杳也没理他。不过在离开茶摊时,她让方二以后想起来了,可以供杯茶到石头的面前。
方二是得了观主的吩咐就会把事做的全面的人,于是此后林秋面前每日都会有一碗新茶与点心。
有了茶点的安抚,林秋对苏林秋泡他看中的妹子也就没那么耿耿于怀了。
在很久之后,方二老去,他面前没了茶点供奉,林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茶点便是方家人对他当初见义勇为的回报。
……
雁归山脚的时间宁静而悠闲,日子就这样一日日从里水书院的朗朗读书声中溜了过去。
期间,偶尔会有来往的商人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比如圣人身体不适皇后临朝听政等。
这些大人物的事距离小老百姓们太远太远,大家也只能是看个热闹。他们的愿望很渺小,只要世道安稳,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就行。
而在夏天快要结束时,傅杳也收到了一封来自南诏的书信。
信是宁康让人送来的。信上说,镇南王确实在入夏之后就突然一病不起,镇南王府怀疑是她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因此软禁了她十多天。她虽然是长公主的身份,但身在别人的地盘上,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忍耐。
后来王府请来的十多位名医,一致认定镇南王是旧疾复发,镇南王府才打消了对她的怀疑。但多事之秋,镇南王一病倒,手里的那些人心思纷纷涌动,王府的人不敢对她太过松懈。她还是靠着当初傅杳当初留下的药,吊着镇南王的命,这才重新夺回了话语权,顺利地将这信送出了南诏。
宁康在信上感谢傅杳,并询问傅杳能不能多送她一些药。
不管这信是宁康故意写给镇南王府的那些人写,还是真的来要药,傅杳都没理会。她将信放在灯上烧了,看着它燃成一团灰烬。
很多事事在人为,她已经给出了足够的暗示,剩下的就是宁康自己的事,她不会再插手。
“观主,鱼子蛋羹来了。”江掌柜此时端着羹汤过来了,“这是您的那一份。”
赵兴泰每次做吃的,道观内众人外加钟离,每个人都会有份。
“正好想吃东西了。”傅杳现在是越来越满意赵兴泰的手艺了,比如面前这一碗简简单单的蛋羹,赵兴泰都能做出让她心满意足的口味,“不知不觉,赵兴泰手艺都这么好了。他也是时候该学成下山,继承家业了。”
江掌柜一愣,她不是没想过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但凭良心说,兴泰现在的手艺,想撑起他的泰安酒家,确实绰绰有余。
“时间真快啊,转眼都三四年了。”她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来当学徒的少年,会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成长的那么快。
她俩在感叹时,门外端着香酥鱼卷正要进来的赵兴泰收回了脚步。
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又默默转身走了。
道观里一直人来人往,原来这么快就轮到了他嘛。
他有些猝不及防。
夜晚,傅杳坐在钟离的腰上,浑身无力地趴在他胸前,“……我不行了。”炼化那道符抽空了她所有的灵力,这会儿她只能顺着钟离随波逐流。
钟离帮她将垂落的头发挽去背后,吻了吻她的脸颊,“那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合命符现在炼化的速度越来越慢,目前还剩下最后一道,他们还算有时间慢慢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行。我要祭剑。”傅杳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气息渐渐恢复了平稳。
钟离知道这个,偏偏这他还帮不了忙,“听你的。”
“有空的话,我还得在道观周围布个阵才行。”她如果转世去投胎,也不想风雨糟蹋了她这费心建起来的道观。想到离开,她下巴搁在钟离的肩膀上,道:“他们都要走了。”
从大郎到赵兴泰,一个个都在离开的路上。
“不是还有江掌柜夫妇?”
“是啊。还有他们。”傅杳像是得到了一些宽慰,她抬头轻啃着钟离的下颚,“再来一次?这次我还要在上面。”
钟离:“……”
……
这日之后,赵兴泰也和傅杳二人一般,开始经常在山下方家村出现。
从前他比较喜欢埋头在伙房钻研吃的,但现在他会和大家一起,一边吃着炒糖豆一边听大家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偶尔村里来了唱戏的,他也能跟着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夏去冬来,一场雪落下后,便又春节将至。
这一年的春节,和往年没太大不同,道观里过年的人仍旧是那么几个。唯一有些不一样的,便是赵兴泰的厨艺已经有了蜕变之像,这次的年夜饭比之以往更水平更高。
“不错。”钟离难得每一道菜都尝了几筷子,并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各行都有状元。你若一直保持现在的进取心,厨艺宗师,指日可待。”
“多谢钟离公子认可。”赵兴泰笑了笑,看向一侧的傅杳道:“观主呢,可有什么想说的。”
傅杳把从头碗里依依不舍地抬起来,道:“苟富贵,勿相忘。”
这一句话把在座都逗笑了。
谁也没提赵兴泰艺成下山的事,赵兴泰自己也当做没这回事,与大家举杯共饮,怎么痛快如何来。
这顿年夜饭,吃到最后,连晚上来道观点灯的方二一家还有六安先生爷孙二人都被留了下来,宴饮再次继续。
当新年的钟声响起时,道观里醉倒一片。傅杳裹着斗篷,走过醉倒的人群,倚在门前,看着天上的星斗。
“就是今年了。”一切厄运的开端,源于今年。
钟离拿着酒壶走过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道:“你说会把具体的一切告诉我,现在呢,有没有到时候。”
傅杳从他手里接过酒,喝了一口,也没说能不能说,而是问道:“你可知道天灾亡国。”
钟离是何等心思的人,她说了这句开口,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许多,“天灾无非是山崩地裂、旱、涝、蝗这些,若要亡国,要么是国力积弱已久,要么就是这些继而连三或同时发生。”
大概率同时发生的只有干旱与蝗灾,干旱之后,便很可能出现好蝗灾。但同时若还有其他的天灾的话,这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两个和傅杳准备的定天阵没太大关系。定天阵管不了这一块。
说到这,钟离想到了傅侍郎。傅侍郎现在身在西南,西南多山……
“你是说,今年西南……”钟离话没说完,傅杳就已经用食指封住了他的唇,“嘘,天机不可泄露。”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次日,大年初一。
赵兴泰醒来后,收拾好了他的东西,又去主殿给三清像上了香,再对付要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之后,他才背着道具往山下走去。
他的离去,早在去年,江掌柜他们心里就有准备。昨天年夜饭时,他们也有些许预感,只是没想到他会选在大年初一辞行。
“怎么这么早回,过完年再走不行吗?”杨厨子挽留道。
“现在早和十六走,不过只半个月的时间。我离家这么几年,也该回去陪陪家人了。”赵兴泰微笑道,“杨师父江掌柜,你们以后若是路过扬州,尽管去找我。就是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给观主做饭。”
“观主嘴挑,你手艺好,她以后肯定会去的。”江掌柜道。
“也对。”他是手艺若是第一,观主确实第一考虑但就是他,“那我走了。你们也别送了。”
话虽然这么说,江掌柜夫妇还是把他送到了山下。
山下方二夫妻知道赵兴泰要走之后,他们也没什么准备,只好把屋檐下风干了几年的火腿都送给了他。
“一路保重。”几人村口作别,赵兴泰登上马车,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
但在马车行驶出里水县城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那雪里青山间的道观已经了无踪迹,可他却觉得自己这一生最难忘的时光都被留在了这里。
……
赵兴泰离开后,傅杳便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了。没了厨子,她饭也不怎么太吃。
时间一出正月,天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起先这雨下的还挺温柔小意,令人欢喜。但是日复一日连下半月,不仅没停,反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之后,大家都高兴不起来了。
也是在这时,傅杳和钟离再次离开了道观。
他们离开时,江掌柜恰好看到了,她追了上去问道:“观主什么时候回来?”
傅杳看了看天,道:“大概雨停的时候。”
“那您一路小心。”
“会的。”
山风拂衣,钟离为她撑着伞,两人渐渐融入这微雨绵绵中,消失不见。
江掌柜站在山门前望了许久,这才转身回了道观。
……
傅杳和钟离再次出现时,人已经在西南某座高山上。
相对于江南的雨水,西南的雨下得更大,而且日日夜夜不停,隐隐有积水成洪的势头。
在寻常人看来,要预防的是山洪。可傅杳却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这个。
山洪冲塌山体,地下灵气会不住地往外泄露。灵气一泄,灵脉不稳,很可能会引发山崩。
傅杳伸出指尖在水雾中一点,那点点雨水中都包裹着一缕灵气。草木疯长之下,是人站在了悬崖尽头。
“走吧,我们去总督衙门。”傅杳道。
总督衙门距离他们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
他们出现在衙门的庭院前时,恰好傅侍郎正同幕僚准备去书房。南诏那边,镇南王据说已经是强弩之末,镇南王一倒,南诏便有了破绽,正是他出兵的时候。
不过傅侍郎没想到会许久不见的傅观主会突然出现,他当即让幕僚先去书房,自己则留了下来。
“傅观主你们是何时到的?”他寒暄道,“下人怎么都没通选。”
“不用管我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傅大人,借一步说话。”傅杳道。
傅侍郎立即明白他们会出现,肯定是有事要谈。
他当即领着傅杳二人去了后面花厅。
一到花厅,傅杳谢绝了让人奉茶,直接同父亲道:“傅大人,你信不信我?”
傅侍郎有些意外她说这话,但他也飞快表态道:“观主有话可以明说。若我能办到的,必然尽力去做。”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傅杳掐了掐手指,道:“我们这次前来,确实是有一大事要你相助。我算到三月初六将有山崩,位在西南蜀地,但是无法确定具体是哪,所以特地来提前告知你,让你做好防护。”
“山崩?”傅侍郎站了起来,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他有些不太相信。但是对于傅观主玄术的崇敬,他还是再次问道:“观主这事当真?”
“山崩只是开始。这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少说得三月中旬才会停。雨下之后,紧接而来的便是干旱,干旱之后又是蝗灾。我不会拿这些事当玩笑开,信与不信,傅大人你自己思量。”
说完这些,傅杳便拉着钟离走了。
她没想苦口婆心劝父亲,她的定天阵就是为了这次山崩准备的。之所以会来提醒,一是让他有所准备,二其实还是为了与宁康的交易。
镇南王三月必死,南诏大乱。若是没有蜀地的兵马干预,宁康便有机会降服南诏那些人。至于能不能拿到南诏的兵权,就要看宁康的手段了。
傅杳走之后,傅侍郎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傅观主。
虽然这次错过了降服南诏的机会,圣人会斥责他办事不力。但若真有山崩发生,他救的却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命。
传令让手里的部下分批前往下面各大县府传达命令后,傅侍郎苦笑:“我终究不是个合格的政客。”
……
此时,西南某处山中。
海螺老人正捧着手里的残魂,坐在山洞前看着外面大雨滂沱,道:“或许真是天不绝你。”
他的掌心里,当初被钟离打散只剩一缕残魂的辞卿,因为周围灵气充沛的缘故,魂魄竟然渐渐被修复了不少。
“……救我……”残魂发出微弱的呼救。
“救你吗?”海螺老人低头看她,“不行,这是你的惩罚。”
“……我知道错了……救我……”
“不,你只是想骗我。就像之前那样。”
这一回,残魂许久都没动静。
天黑后,海螺老人把残魂放到了床头,他靠着残魂躺下。四周漆黑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人轻轻触碰着他的脸,一边落泪一边道歉:“我错了……我能和你重新开始吗?”
重新开始。
多好听的词。
海螺老人想着,心里却知道他们不可能重来。
他闭眼假寐,耳边传来女人不住的低泣。这让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个时候,她一身红裙站在海风中,可真是一只漂亮的艳鬼。
漂亮到,哪怕到了今天,他仍旧会为之怦然心跳。
“辞卿,我不会让你重新复活的。不过,我可以补全你的残魂。”老人夜半叹息道,补全残魂,这样她就能投胎了,“你不能再作恶了,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乍然听到他愿意帮自己,辞卿忙保证道:“放心吧,我从今往后只想好好陪着你。”
听到这个承诺,海螺老人明知道是假的,但他还是有些开心。
让辞卿魂魄恢复并不难,只要让她吞噬他的血肉就够了。
海螺老人想的是,一天喂一些,等辞卿恢复了,就送她去投胎。然而一连喂了几天后,辞卿恢复的比他想象中要慢。
他只好每日又喂多了些,辞卿仍旧是虚弱的模样。
一直到三月开头,他正要继续喂时,却在这天睁开眼就见到辞卿正站在他的床边。
“你早就恢复了?”辞卿这模样,半点不像刚刚恢复的样子。
“不装一装,怎么能压过你呢。”辞卿眼里闪烁着凶光,“而且感谢你的血肉,我似乎找到了一个不用再忌惮你的办法。”两人共命,她总要顾忌很多。
海螺老头心头一跳,“你想做什么。”
辞卿给他的却是一声冷笑以及一张血盆大口。
……
许久之后,辞卿满意地摸了摸肚子。既然是共命,那就彻底融为一体好了。
从山洞离开,看着漫山遍野飘荡的灵力,辞卿本想回小玉山。也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西南方传来一阵闷响。她转身看去,只见那处方向有大股的灵力喷薄而出。
这是……
灵脉显现?
辞卿一喜,顿时心中傲气横生:老天终究是愿意帮她的。
她匆忙朝着西南方飞去,结果还没靠近,便察觉到了两股熟悉的气机。她立即止住了身体,利用海螺老人的气机遮掩住了自己。
竟然是他们。
看到远处的钟离与傅杳,辞卿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但最终还是没敢过去。可让她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又不甘心。
西南山脉连接昆仑,昆仑之中有仙迹,若能得其灵脉,她不见得就不能飞升。
想了想,辞卿决定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她不信,灵脉显现的地方只有这一处。
……
对于辞卿的到来,傅杳和钟离也都察觉到了。但是眼下将灵脉掩藏起来更重要,他们暂时只能先把其他的事放在一边。
掩埋灵脉有两种,第一是搬山遮盖,第二便是利用阵法掩藏气息,杜绝精怪来捣乱。
傅杳和钟离商量了下,选择了第二种。
地下灵脉虚无缥缈,踪迹难寻。这次堵住了它,下一次也不知道它会在何处冒头。与其让结果变得未知,还不如就顺着上一世的轨迹继续,这样更容易在山崩的那一刻找到布阵的地方。
“还有一天。”傅杳道。今天是三月初六,上辈子山崩的日子正是明天天黑之后。
与此同时,傅侍郎预防山崩的手令已经被传达了各方各地,同时所有县兵府兵也都收到了命令,配合军队在空地上搭建帐篷,让百姓们初七到初八一整天都待在帐篷里。
在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里,这些措施自然引来怨声载道一片,就连是府官县官都觉得上面小题大做。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会山崩,我看会发洪水还差不多。”有人抱怨道,“住在外面,衣服都湿了。我看山崩还没来,我们这些人估计就要冻死了。”
“刘老二,你要这样说,那你自己回家睡去。”
“这山崩不崩,过了初七就知道了。反正就呆一天而已。”
大家七嘴八舌的,最终大多数人还是待在空地上的帐篷里。
初七下午这天,天奇迹的雨停了,甚至太阳都露了半张脸,虽然它很快就下了山,但还是让人们心情变好了不少。
但是一直坐镇在西南的傅杳对于这个太阳却没什么好感。上一世她也是见到了这个太阳,再之后发生的事,便如噩梦一般缠绕了她一生。
“那七道显露的灵脉消散了。”钟离道,灵脉消散,接下来就该是山崩登场了。
“嗯。”傅杳一提剑,“等山崩来时我才能知道具体哪些地方需要稳固。定天阵我来施展,护法的事就交给你了。”
护法是为了阻止精怪捣乱。
他们脚下的山脉连接昆仑,眼下是难得一遇的灵脉显露,对绝大多数精怪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嗯,你做你的就行。”
天暗下来后,空地上的百姓们都聚在一起闲聊,大多数的话题都还是围绕着今晚是不是真会山崩。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周围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些人渐渐没了耐性,再加上三月的天还透着冷意,不少人已经开始埋怨起来。想偷溜回去睡,护卫不肯,场中闹成一片。
有些好事者也想趁机弄出点动静来,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上头当官的什么话都信云云。总而言之,若是今夜没有山崩,做出这个决定的傅令言必然会受到牵连。
下面的这些声音,自然会有人传到傅侍郎的耳里。甚至连身边的幕僚都在道:“大人,这情况不太妙。”
他们私下里也觉得大人太过糊涂,堂堂封疆大吏,竟然听信江湖术士的鬼话。但他们到底是依附于人的,此时也只能是在心里祷告,祈祷真有一场山崩发生,这样当前的危机便能全都迎刃而解。
天越来越暗,不满的人也越来越多。就在躁动开始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前方的山……塌了。
……
“轰”的一声,前方裂开的山体似乎就是这场山崩的前奏,脚下无数山川次第崩坏,傅杳原本布下的阵法无法继续隐匿灵脉的气息。
好在她与钟离已经分工,钟离持剑而立,坐镇上空,傅杳则顺着塌陷的山体飞快的寻找着可以布阵的地方。
此时此刻,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都关系着无数人的性命。
和傅杳所预料的一样,山崩一开始,就吸引来了不少觊觎的精怪。那些精怪见到钟离,先是在周围徘徊了一下。但随着前来的精怪越来越多,人多势众之下,它们的忌惮逐渐减少,眼里眼底全是跃跃欲试。
“你们还等什么,快上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接着一道身影冲向暴露的灵脉。有人当了第一个勇士,后面争先恐后往前冲的精怪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对于这些精怪,钟离一点不曾手软。手起剑落,仅凭着他一人,硬生生将所有精怪逼得无法踏进脚下的灵山半步。
精怪后方,辞卿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待前面的精怪被钟离屠了个满山时,精怪们的冲动被鲜血摁下去了不少。这时有些老妖站出来劝道:“钟离大人,此次山崩是我们的机缘,天意如此,你又何必横加干预。”
“钟离大人难道你们要与天道为敌?”
“逆天而行,三千因果加身,到时候只怕你们都无法善了。钟离大人,还请三思。”
钟离单手拭血,双目微垂。他没有多余的言语,但这姿态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老妖们见劝说不动,只好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只有联手了。”
老妖们都是修炼千百年的老妖,他们联手,一般人都要避让三分。但钟离却没有避让,他的身后就是在布阵的傅杳。
此时傅杳也不太轻松。这场山崩是天意,她逆天而行,就是在与天道对抗。当她寻到最适合施展定天阵的地方,将第一把神兵插进山脉时,西南的上空便有雷云聚集。
这一次的雷云与从前警示她的不同,乌云之中,重重威压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知道不能拖下去,她心一横,催动体内所有灵力加速布阵。
第二柄、第三柄……神兵每嵌入山脉一次,脚下的山崩便弱上一分,而头顶的雷云也浓上一分。
在第九柄神兵入土时,雷云中紫光闪现,仿佛下一刻便会砸在傅杳身上。
看了看雷云,傅杳知道一把把来时间怕是来不及了,干脆这一回是三把神兵同时朝着山脉俯冲而去,只要它们没入山脉,定天阵便能阵成。
在剑尖触碰到地面的泥土时,它们的速度不约而同慢了下来。仿佛下方是铜铁灌注的大地,无法再进半分。
感受到这阻力,傅杳狠心一咬舌尖,喷出三滴精血在神兵上,“天地无极,速!”
精血一失,傅杳整个人都有些萎靡。好在神兵们有些许的动静,瞬间没入了大半个器身。
在傅杳艰难地将神兵一寸寸推进山脉时,头顶雷云已成。电闪雷鸣间,似乎下一刻雷柱就要劈下。
看了看天上的雷柱,傅杳心里很清楚,这雷柱一旦砸下,现在的她虽然能承受住,但也会被重伤。重伤她倒是无所谓,只担心定天阵不成,一切前功尽弃。
瞥见剩下的三柄神兵里,其中一柄是残魂所用夏雷所重铸的古剑,傅杳决定冒险一试。
“钟离,阵快成了。”傅杳故意对远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钟离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迅速改变之前三剑并行的策略,只留古剑未动,先将另外两柄神兵奋力推入山脉之中。
待那两柄神兵成功入阵,西南上空紫光大现,钟离此时似乎被打乱了节奏,让了一个身位,原本的严防死守露出了一丝破绽。精怪们本就担心阵成之后,它们无法进入灵脉,现在一见到有空可钻,当即奋不顾身冲向了最后古剑所在之处。
在精怪们扑到古剑处时,紫色雷柱正好轰隆而至,一把砸在古剑上。无数惨叫纷纷响起,运气好一些的精怪还有一口气,运气不好的,全都被雷劈成飞灰。
等到雷光闪去,大家定睛一看,那古剑所在的山体已经被劈开。精怪们损失惨重,但古剑却无影无踪。
“成了!”傅杳瘫坐在地上。
地面的山崩已经逐渐停止,崩毁的山脉上空有灵气再重新流转。这代表着定天阵已成。
这阵法稳固住了整个西南山脉,就算灵脉再次显现,灵气也不会外散,导致山体不稳的情况出现。这也就是说,当初的那件事不会再重新了。
其他精怪没想到雷柱威力那么强大,心里发憷之余,见大阵已成,也都萌生了退意。先不说他们想再从这里进入灵脉必须破阵,地下灵脉虚无缥缈,能不能寻到全看机缘。这次灵脉溃散,同样的地方不见得能再次寻到。
总而言之,机缘已尽。再强求,多半是无用功。
“走吧。”没有好处,大多数精怪都慢慢撤了,还有小部分还在等着看是不是还有机缘。
在众精怪撤离时,辞卿也只能是不甘的跟着离开。然而她一动,下一刻就发现这自己被一道柳枝缠住,下一刻,她便被甩到了钟离面前。
“果然是你。”昨天他们就察觉到了辞卿的气息,今天那第一声怂恿也是辞卿喊的。现在危机已经解除,钟离并不打算放过她。
傅杳也走了过来,她在辞卿神色感知到了海螺老人的气息,“钟离你等等。”她说着,伸出手指在辞卿额头一点,接着辞卿的脸渐渐变成了海螺老人的脸。见到这一幕,傅杳胃里不由一阵翻涌,“你竟然将他吃了?”
海螺老人似乎还有残存的意识。
他看向傅杳的眼神中带着丝丝愧疚。
见到这愧疚,傅杳瞬间就明了。只怕是他想救辞卿,才会被辞卿反客为主,落得如此下场。
“你明知道这女人心思阴狠、自私自利,却不磨一磨她的性子再救。”傅杳现在对这个糊涂蛋一点都同情不起来,甚至被气得有些想笑,“我总算明白泰山府君为什么要除你仙骨,将你打为凡人了。”这种是非不分的性子,实力有多强,危害就有多大。
被提及主人,海螺老人眼神挣扎了一番,似乎想辩解什么,最后却又无话可说。他的脸渐渐隐匿下去,最后被辞卿再次占了主导位。
一恢复神智的辞卿二话不说,立即朝着傅杳攻去。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过了,就算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在傅杳还没做出回击之前,钟离已将她揽在身后,手中剑花一闪,正要将辞卿绞杀。哪知辞卿只是虚晃一招,借着这个机会飞快遁走了。
“不能放过她!”傅杳不喜欢留有后患,而且以辞卿的性子,今天若是让她跑了,将来她势必会来复仇。与其未来担忧,不如现在就除了这个祸害。
显然钟离也是如此想的。虽然现在他身上带伤,但辞卿想从他手里逃脱还是有些困难。
在辞卿逃到岐山时,钟离已经追了上来。两人只缠斗了几个回合,辞卿便被击成重伤。无计可施之下,辞卿也变得癫狂,“钟离止,你别逼我!”
钟离压根不理会她,眨眼间,已经将切下她的双掌。
察觉死亡逼近,辞卿已逃无可逃,她干脆往下方城中蹿去,再看她面目狰狞,血筋暴起,竟是要自爆的征兆。
“我就算死,你们也别想好过!”她狞笑着,如利刃坠落城池。
岐山城中,少说几十万百姓。此时又正在深夜,她若是在城中自爆,不说城池全毁,至少也会有数千百姓遭殃。
“畜生!”后面跟来的傅杳察觉到她的意图,心头火起,手中纸张纷飞,一条纸链飞快拴住了辞卿的身体,此时钟离已到,两人合力,强行让辞卿改了轨迹,将之甩向了白雪皑皑的祁山。
“嘭”的一声,远方传来一阵闷响,地都颤了三颤。
就在傅杳想去看看辞卿有没有死透时,此时天上雷云再次翻滚,电光火石之间,竟然连续两道紫色雷柱劈向了祁山。
雷柱落下,雷云缓缓消散,可大地却开始颤抖。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傅杳此时才明白,原来那雷云之中竟然藏着三道天雷。这雷柱击在祁山上,借着辞卿的自爆,瞬间毁了祁山灵脉。祁山一垮,连带着整个昆仑山都受到牵连。
昆仑山脉横跨西北,旁支无数,主脉或许还能稳住,可旁支却无法支撑。而依附于山体生存的人族,正是住在旁支之上。
“山崩了!”脚下,睡梦中的百姓们被惊醒。
确实是山崩了,而且范围比之前更广更大。从河西走廊开始,南至云贵大地,山体所及之处,皆在抖动。
看着脚下惊慌失措的人们,傅杳心里生出一丝荒谬。
是不是天注定的,无论怎么拦都拦不住?就和父亲上辈子来了西南,这一世仍旧逃不过一样。
施展方术强行稳住山崩,这一次,傅杳感受到了浓浓的因果之力。
让应该死于灾难的人没死成,这本就是逆天而行。大道至下,数万道因果加身,哪怕傅杳方术大成,此时也无法与天道对抗,肉身节节崩坏。
见到此情此景,在周围对山下灵脉虎视眈眈的精怪们反而按捺住了冲动。看这架势,这女人肯定会抵抗不住天道,化为一滩泥水。既然如此,它们又何必冒着被这俩魔头绞杀的风险去夺灵脉,还不如等他们彻底没了反抗之力再出手。
眼见着傅杳双掌化为白骨,钟离掌风一拍,与她共同承担起大道的压制。
“你别掺和进来,这是针对我来的。”傅杳算是明白了。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些,或许天道还不会这么极端。但是她,三缺五弊之身,理应钱命权皆无,鳏寡孤独残俱全。她而今沾上钟离,犯了界限,要么她死要么钟离亡。钟离有仙缘,天道不会动他,但她却正好能借机抹除。
“我们俩共命,你死了我也不会得到好。”钟离却道。
“合命符还有最后一道符文没炼化,我们还不算共命。”傅杳道。
“所以你承认你是故意不炼那最后一道的了?”钟离质问道。
傅杳无言以对,她确实不想拖钟离下水,“这么几年,从你手里拿了那么多钱,我就没有必要再去害你的命了。”话说完,她见钟离久不作声,想了想,再次道,“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是吗?可已经来不及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合命符当灵力悬殊时,另外一方也能强行炼化。”钟离说着,心念一动,他与傅杳两人之间的合命符出现在他们之间。
金光大涨之下,那最后一笔黯淡的符文被渐渐点亮。
“你疯了!”傅杳哪想到他还会有所保留。可她想阻止这些,但她一动,山崩又会继续,只能任由他动作。
“我很清醒。”钟离冷酷道。
不过小片刻中的功夫,合命符已成。
紫金色光芒笼罩在两人身上,傅杳只感神魂一震,仿佛万道解锁瞬间被砸开,她不再为命运所支配。
“好了。”钟离看向傅杳,“同生共死,你想反悔都不成了。”
“谁要和你同生共死。”事已成定局,傅杳心中情绪翻腾,连声音都无法维持镇定,“你根本没必要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倘若之前的十二把神兵还在,她还能试试看用定天阵能不能稳住这场山崩。可是神兵已经用了,眼下她没有别的东西,只能用纸布阵。纸糊的东西能顶一时,不能顶一世。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她彻底被天道绞杀之前,尽量拖延时间,让能跑的人都跑掉。
“你又如何得知我这是无谓的牺牲。”钟离反问,“雷云已散,因果已经被我们俩背了,应该不会再有下一场山崩。既然无论怎么都会死,那就干脆好事做到底。”
傅杳警觉,“你想做什么。”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能阻止这场天灾。”
傅杳不答,她能预感这不是什么能令她感到愉悦的办法。
“我有仙缘,尸骨恰好还在,可以化为神兵来用。”他化了神兵,千万因果都会压在傅杳身上,“你要答应我,不要功亏一篑。”
傅杳本想说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办法,可她心里十分清楚,眼下的情况,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非要你来?我就不行?”她也有肉身。
“你肉身又不是你的。”事不宜迟,钟离将体内所有灵力渡给她,完后,他又弯腰碰了碰她的额头,别有深意道:“我去了,你要记住我的话。不论是刚才说的,还是从前说的,都要记得。”
傅杳望着他踏空而去,压下了所有情绪,深吸一口气,趁着他吸引外面所有目光之余在周围飞快地布着阵。
这个阵法,没有其他作用,只为将精怪阻拦在外,让她等下不受干扰。只是范围过于广阔,这阵法最长怕是只能持续一刻钟。一刻钟后若是她无法布好定天阵,那一切就都白费了。
将阵法布好后,傅杳看向钟离,钟离已经化为十二道利剑,正漂浮在昆仑山上空。
知道现在不是在意情绪的时候,傅杳压下所有杂念,飞快将剑按照定天阵的方位一一布下。外面精怪见她又来这招,想来破坏,可却发现四周像是多了一堵无形的墙将里面的傅杳与它们隔离开来。
“又是阵!”还是个软硬不吃的阵,无论它们怎么攻击,这阵丝毫没有动静。
阵中,傅杳的身体一大半已经显露出森森白骨,但她的身姿仍旧沉稳,钟离肉身所化出的剑每一道都被她缓慢而坚定地嵌入山体之中。
随着定天阵一点点成型,四周山风怒嚎,头顶风起云涌,大雨倾盆而泻,伴随着的电闪雷鸣像是在警告傅杳一般,轰鸣个不停。
地上,傅侍郎正在让人维持城内安稳,这时其方过来禀告,说是已经把姑娘安全送出了蜀地境界,“……姑娘哭得很伤心,属下无奈,只能用了蒙汗药……”
“你做得好。”傅侍郎一抹脸上的雨,他正准备亲自去城中安抚民心,谁知在一转身间,却发现前方山鬼憧憧,而在中间,有一女子手里正握着一柄剑朝地下刺去。
虽然那女子身躯残破,白骨可见,但傅侍郎还是把她给认了出来。
傅观主?
原来刚才山崩一点点减弱,是因为她在出力吗?
看着她的身躯一点点化为白骨,傅侍郎心一揪,想帮忙,却发现他根本无能为力。
昆仑上空,在傅杳的肉身全都成白骨时,她才嵌入了第六柄剑。等拿起第七柄,白骨也支撑不住一点点被因果湮灭,渐渐露出她隐藏在皮囊下的魂魄。
此时,雷云又起。
世间不可能存在两个傅杳。
这一次的雷云不仅限于西南,整个神州大地都能察觉到上天的震怒。
正元教中,萧如瑟看了看天上的翻涌的雷光,她不知道这雷为何而来,但她明白这雷肯定是针对傅观主他们来的。
不能再犹豫了。
下一瞬,她出现在皇宫。
此时皇后也被狂雷惊醒,睁开眼就见她从黑暗中走来,朝着自己盈盈一拜:“我走了,这次是来同你道别的。”
皇后想问出了什么事,但萧如瑟已经消失不见。
察觉到事情不对,飞快披上斗篷,皇后在得知圣人此时正与三位高僧在望天阁时,忙带人匆匆去了。
到了望天阁,只见圣人站在栏杆一侧,目视西北;而他的身后,三位高僧席地而坐,口中正在急急诵经。
“发生了什么?”为何她内心生出缕缕不安。
“天有大劫,祸起西南。”圣人道,“一招不慎,社稷危矣。”
……
青松观这边,林秋正同游魂野鬼们侃天说地。突然有鬼从外飘来,呼道:“西北有难,那些□□崽子竟然敢打我们观主的主意。我们受观主大恩这么久,此时也该到回报的时候了。愿意去帮忙的,都跟我走!”
“什么,还有人敢欺负我们观主?!”
“走走走,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长眼,赶在太岁头上动土。”
“观主有事,我们肯定要帮!”
“……”
他们三五一成群,全都义愤填膺地往西北飞去。这一路少不得又呼朋唤友,阴风一路过境,从东南往西北,到最后竟浩浩荡荡,生出几分阴兵压境的气势。
刚刚还热闹的集市,转眼间就变得冷清。林秋有些不明所以,只恨自己不能动,都不能去凑个热闹。
“可惜我被困在着。”他惋惜道。
集市还有其他没去的野鬼听了,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送死?”林秋愕然,“什么意思。”
野鬼却是笑笑,没再说话。
……
昆仑上空,傅杳此时也已经握住了钟离的最后一柄心剑。只要将这柄剑嵌入阵中,那就一切尘埃落定。
天道或许是察觉到了,大地又有暴动的趋势,同时她布下的阵法也有所松动。
就在此时,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许多鬼影,“观主我们来帮你了!”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很快就与周围的精怪打成一团。
寻常的游魂野鬼是打不过精怪的,他们只能用数量去堆。
一波又一波的魂魄溃散,竟然生生将松动的阵法缺口给挡住了,只是付出的代价有些惨烈。
山下的一切傅杳无暇分心,她看了一眼凝聚的雷云,她知道,等到她的真容彻底暴露的时候,这道雷就会劈下,届时她若还未把阵布下,那将彻底回天乏术。
手里握着心剑,她嘴里开始施展方士禁术——唤灵。
这是她的底牌,以所有灵力为引,唤醒后土中沉睡的灵气,引以为己用。这之所以被称为禁术,是因为一旦施展,施法之人最终也会被沉睡的灵气同化,化为天地间一缕灵气。
不过眼下这情况,这个惩罚似乎还是最好的结果。
“……山以灵水以神,灵来兮去以魂……为念者,附于身……”随着傅杳的召唤,四方大地之上,山川河流中间,一缕又一缕的灵力都朝着西北集聚,缓缓融入她的体内,“……愿以身为祭,得天地良行……”
有后土相助,傅杳体内的灵力再次充盈。她当机立断,停止了唤灵,将所有的灵力集于双掌,将心剑对着定天阵最后一处缺口猛地压下。
她咬着牙,背着因果,逆天而行。
“嘭”的一声闷响,她的骨身已经承受不住彻底崩碎,显露出隐藏在皮囊下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脸。
不可能共存的过去与将来在同一时空出现,负责抹杀的雷云轰然浇下。
傅杳没有躲,她也无处可躲。顶着灭顶狂雷,她扔抓住最后一丝机会拼命将剑压下,“给我定!”
就在她神形俱灭之际,心剑终于没入山中。
心剑没,大阵成。摇曳的山河渐渐停止晃动,风消雨息,周遭的一切都在恢复平静。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境一场,四方神明借沉默不语,山精鬼怪皆是无声。
躺在血泊里的小狐狸察觉到地不再动了,没有遗憾地合上了眼。
可目睹这一切的傅侍郎却无法平静,他总觉得那雷柱之下的身影很眼熟。
也在此时,他见到那人转身,这回他看到了她的脸。
“杳杳……”他愣在原地。
傅杳看着父亲,朝着他遥遥一拜。再站起时,山风乍起,她的身形被彻底拂散。
“杳杳!”傅侍郎终于反应过来,他想冲过去抓住女儿不让她消失,然而脚下却是一空,只觉喉咙口涌出一抹腥甜,人也跟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
床边幕僚正在说着什么,“昨晚上真有山崩,不过幸好大人英明,提前让百姓聚集在空地上,否则的话必然死伤无数。此时属下已经将昨夜经过都写好了,大人您再过目过目。”
傅侍郎睁眼躺在床上看了许久的帐顶,才道:“折子你写好后拿来给我过目就好。”
幕僚见他情绪不对,只好应了一声下去了。
蜀地的折子不算最快,当信使将之送到长安时,其他地方的折子都已经到了御前。那些折子将那天晚上山崩的事说得极尽夸张,最后用一句“圣人庇佑遂无大碍”为结语,趁机向朝廷要银子补贴治下。
得到了平安折的圣人松了口气,而青松观的林秋却没等到那些前去驰援的游魂野鬼们回来。
“这是集体搬家了?”他才不信那野鬼说的送死之类的话,“要走也不带上我,真是不讲道义。”
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终于停了,江掌柜特地去山下选了最好的五花,让丈夫提前焖好红烧肉,等观主回来吃饭。
然而从天亮到天黑,道观内始终没有动静。院子里的躺椅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原本摊在上面的人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归来。
打那之后,林秋就常常嗅到从道观里飘出来的肉香,馋得他口水流了一地。有时候他还会愤愤不平想着,好好的道士吃什么肉。不过在看到江掌柜每天晚上都会把肉端给山下的贫民时,他又觉得其实吃肉也挺好,如果他能吃到那就更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秋始终没有尝到他肖想的那口肉,而江掌柜也没等到说雨停后回来的观主。
某一日,林秋见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从他面前路过。他隐隐记得,这个男人以前来过,好像还是个很大的官。
不过那男人来了很快就又走了,只是他走时眼眶通红。
林秋觉得,一个男人能露出这中悲色,想来应该是痛到了心上。就是不知道,这人又是为什么而难过。
没有同伴陪聊的日子寂寞难耐,恰好方家的那个丫头又要与苏大倒霉鬼成亲,林秋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背对着他们闭眼睡大觉。
这一觉他睡得老长,再睁眼时,恰好见到有个人在给他上供奉。
几乎没有得到过供奉的林秋顿时大喜,他嘴里感谢着那个好心人,突然猛然觉得有些不对。那个供奉的老人,有点眼熟……
他仔细一瞧,这老人何止是眼熟,分明就是老去的江掌柜。
“石头啊石头,我就要走了。将来观主回来,你见了,记得帮我问她一声好。”江掌柜叮嘱道。
瞬间,林秋觉得嘴里的珍馐也有些索然无味。
江掌柜次日就去了,同杨厨子一起老去的。林秋看着他们依依不舍走上了黄泉路,临走时,江掌柜还在遗憾,“可惜还是没有同观主道一声别。”
杨厨子安慰她,“这样也好,省的观主难过。”
他们夫妻走后,新接手道观的人林秋也认识,是当初道观里的那个厨子。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而是成了年过四十的中年人。
厨子菜做得非常好,来来往往的人都赞不绝口,甚至还有认拜师到了这里。林秋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再好吃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浮云。
不过外面来的年轻人总能带些新鲜事,像是圣人驾崩,长公主突然兵变,上位当上了女皇,结果皇位还未坐稳,又被皇后驱逐囚禁。皇后扶持太子上位,但新帝失德,皇后竟然要公主为太女,继承皇位等等。
这些事一件又一件,闹得沸沸扬扬。林秋就奇怪,一个皇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利。
后来他才知道,皇后在圣人病重时就一直把持朝政。现在圣人驾崩,而兵马大将军又是皇后提拔的义弟,兵权在握,皇后底气十足。
“难道真要迎来女人的天下?”林秋有些好奇,便忍着睡意,静观事态发展。
结果这一观,便是几十年。皇后把儿子都熬死了,她还好端端活着,成了名正言顺的女帝。
这期间,有不少鬼魂来道观告别。林秋大多都不认识,唯一认识的,还是听声音分辨出来的。那个女鬼呜咽着从他面前路过,那声音让他想起了当初观主身边的女鬼,至少后来她突然不见了。
现在看来,这女鬼分明是还阳到了人间。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鬼长得还挺好看。哪怕是边走边哭,样子都那么美。
女鬼在道观徘徊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离开,她一走,林秋看着对面换了主人的茶摊,突然觉得人生无趣。
熟人都走了,虽然这个世界还是那么热闹,但他却觉得没多大意思。
算了,还是睡觉吧。
就是不知道醒来,道观里那个凶神恶煞贪财狡诈的女人会不会回来。
他身上还有江掌柜的委托呢,总不能吃了人家的不给人办事吧。
……
又一次醒来,林秋惊恐地发现,方家村没了!
眼前一片破屋残瓦,他那么大那么繁华的方家村呢?
下意识地瞄了眼隔壁山上,幸好,道观还在。就是周围树长的太多,都快把道观给埋起来了。
也不知道道观的主人来没来。
他想伸长脖子去看,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不过想来那女人应该是没回来的,不然她要是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到她的地盘上。
等了半年,方家村终于有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林秋看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村子,再次安心的闭上了眼。
……
在这之后,林秋睡睡醒醒。每一次睁开眼睛,外面的世界都会变上一变,唯一不曾改变的是,道观里的那个女人始终没回来。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次被汽车鸣笛声吵醒时,林秋暴躁骂人,“妈的有车了不起!”
他睁开眼,想破口大骂,却见眼前车来车往,从前的村庄消失不见,而是变成一个偌大的停车场。
停、停车场?
林秋大脑还有些懵,他这是回到21世纪了?
就在这时,他见到吵醒他的车车门被人打开了,接着从上面走下一对夫妇。
一看到那对夫妇的脸,林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鼻子却已经发酸,“爸、妈……”
那夫妻很快从车上牵出一个人来,林秋一看,那人歪头斜眼,还流口水。他正想说这不是个傻子吗?可再猛地一瞧,“我去,那不是我吗?”
不知是不是巧合,夫妻俩扛着儿子路过石头时,被绊了一跤。林秋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朝着自己砸了过来,下一刻,他便被吸出了石头。
……
当一个痴傻儿突然好了是什么心情,别人林秋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父母是高兴疯了。
看着父母狂喜的面孔,林秋心里五味陈杂。
被关了那么多年,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侍奉他们二老的机会,或许真是老天有眼。
林秋决定要当一个好儿子,孝顺父母,侍奉他们安享晚年。而这一切的起步,就是重新将学业捡回来。
这个身体的年纪是十八岁,正是读高二的年纪。他在恢复了一个月后,重新回到校园。
看着学校的大门,林秋正要立下豪言壮语,重新走上人生巅峰时,突然瞥见旁边林荫道上走来一群年轻的学生。
那些学生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在前面嘴里叼着根棒棒糖的女孩子。瞧瞧那眉眼,瞧瞧那眼角的泪痣,不是道观里的那个女魔头又是谁!
“你竟然躲在这!”林秋咬牙,这么多年没音讯,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没想到她竟然躲在这里装嫩。
他气势冲冲地走过去,本想指责她,但快走到时,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双臂,想给她一个拥抱。
不管如何,到底是又重逢了,给个拥抱不算过分。
然而他的怀抱并没有拥抱到人,因为他走到半路时,发现被人从后面揪住了衣领。
“你想干什么?”身后的人嗓音冷冷清清。
林秋转身一看,这不是那个坑他被关的钟离?
“你怎么也……”他本想问他怎么也这模样,这时却听女魔头笑嘻嘻道:“哎哟,男朋友你这是吃醋了?”
“谁是你男朋友。”钟离将林秋提溜去一边,松开他,双手插兜转身迈着大长腿就往学校里走。
“你啊,全学校长得最好看的男生就是我男朋友,这是规矩。”傅杳跟了上去。
“无聊。”
“那刚才那个猥琐男想偷袭我,你拦他干什么。”
“你也说他是猥琐男了。”
“……”
被称之为猥琐男的林秋一阵牙痒。这两个混蛋隔了这么多年没见,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仰起脸吸了吸鼻子,林秋决定以后离他们远点。
虽然,再见到他们,他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开心。
嗯,只一丢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