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开始是小时候,父母激烈地争吵声,杯子的碎裂声。
后来,他看到了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他想追上他们跟他们一块玩,可怎么拼命跑都追不上。
梦里一片昏暗,忽然没有了路,他大喊没人听得见,想翻过墙也爬不上去。
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来到爷爷奶奶家院子,他看到了成年后的姜沁,她怀里抱着一个男孩,男孩喊她妈妈。
梦醒了。
莫濂缓了几秒,左右看看,这是机舱,他在去曼哈顿的航班上。凌晨,周围乘客大多已经休息。
腿上的毛毯慢慢滑落,他弯腰捡起。
很多年里,他没梦到过姜沁,怎么想念都梦不到。
靠在椅背上,心里一片荒凉。
他看看无名指的戒指,让自己从那个梦里走出来。
戒指是华瑜买了送他,一对钻戒。
来北京前,她去机场送他,拥抱分别那刻,她抓着他手,把戒指套上。
那个梦才做了十几分钟,他却花了十几个小时去强行忘掉。
最后至于忘没忘掉,他不清楚,因为见到了华瑜,很多事就暂搁一边。
人群里,华瑜总是耀眼地存在。
她穿着靓丽,气质突出。
永远热情饱满,仿佛不知疲倦。
远远地,华瑜跟他招手,待走近,她抱住他,给了他一个吻。“你在飞机上休息得不错吧,那今晚我们可以玩通宵。”
她跟他十指紧扣,往出口走。
莫濂把行李交给司机,跟她说:“通宵可能不行,我回去要处理一些工作,明天我们还要出发去瑞士。”
华瑜:“工作狂,别把自己搞那么累好不好。”说归说,她还是体谅他:“不过你要加班,我陪你。”
她说起别的,“你昨天说北京下雪了,漂亮吗?”
莫濂:“还不错。”
华瑜:“等项目结束,我回北京玩几天。”她已经四五年没回去。
莫濂想起回来前爷爷的叮嘱,让春节回去时带华瑜一块,他跟华瑜说,“到时我带你去爷爷家。”
华瑜笑笑,“无比期待。”然后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莫濂今晚的加班效率创了历史新低,已经下半夜,还没忙完,有时看邮件会盯着电脑走神半晌。
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华瑜陪他到凌晨就回去,等华瑜离开,他走神时间越长。
直到天蒙蒙亮,莫濂关了电脑,洗澡,准备去机场。
去瑞士的行程都是秘书安排,包括去哪个滑雪场、入住哪家酒店。
这些年他去过的地方不少,都是公务出差,从来没心情去玩,也没时间浪费。
他们入住的是一家木屋酒店,极具当地建筑特色。
到达酒店是下午,今天没任何安排。
办理好入住,两人上楼。
莫濂问华瑜:“你住哪间?”他把房卡递过去让她选。其实两个房间差不多,只有阳台的方向不同,看到的雪景不一样。
华瑜笑:“你觉得我住哪间?”这个男人太传统,也许是有情感障碍,压根就不会谈恋爱。
以她的性子,她跟他早该滚床单。
不过如今他能迈出那一步愿意跟她恋爱,已实属难得。
莫濂就当她开玩笑,他把木窗台朝东的那个房间的房卡给她。
华瑜没再逗他,跟这样感情谨慎的男人开玩笑,最后只会无趣。她接过房卡:“我先泡个热水澡,一会儿我找你去吃饭。”
各自回到房间。
莫濂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去阳台看雪景。
木质阳台的栏杆上也落满了雪,他拿手指轻轻撵着,雪细腻柔软。
楼下传来一阵嬉闹声,他循声望去。
雪地里,一个孩子在打滚,边上站着一个穿红色羽绒外套的女人,脚下打滑,她赶不上孩子在雪地里往前滚的速度。
女人让孩子停下,孩子偏不。
不时一阵哈哈哈笑声,在傍晚的小镇,格外清脆悦耳。
即便孩子和女人穿了那么厚实的衣服,包裹严实,莫濂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大宝和姜沁。
姜沁的身影,不管在何时,他总是能一眼捕捉。
“大宝,快回来!”姜沁小心翼翼往前走,生怕滑到。
大宝像个雪球,已经滚出了十多米远。
“姑姑,你来追我。”
这片雪地滑,姜沁只能蹲下慢慢往前挪,大宝滚累了,躺在雪里大口喘气,等他想接着往前滚,被姜沁给一把抓住。
“我看你往哪里逃。”姜沁把大宝拎过来抱怀里,“不许再滚了,会着凉。”
大宝咯咯咯笑,还想窜,可姜沁抱得紧,他逃不开。
“姑姑,我们以后就住这里,我不用上幼儿园,还可以天天在雪地里滚。”
“你做梦吧。”
大宝哈哈笑。
“姑姑,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雪,还有这么美丽的雪屋。”
其实大宝来过这里,两岁那年,姜沁带他来过,那次是跟程惟墨一起,程惟墨带着橙橙。
不过那时大宝太小,他什么都不记得。
“我们回酒店吧,吃过饭等看星星。”
大宝点头,期待着晚上的星星。
姜沁怕大宝又往雪地里滚,拿下围巾系在他腰上,她用围巾牵着他。
大宝哄姜沁:“姑姑,你松开我,我保证不跑,真的,我是你的小卫士。”
“小骗子还差不多。”
“哈哈。”
“姑姑。”
“嗯?”
“明天就平安夜了,我夜里许了一个愿望,你想知道吗?”
“不想。”
“……”
大宝计划落空,看来逃不了,他乖乖走路。
其实,他真的许了一个圣诞愿望,希望圣诞老人帮他实现,不过他不会告诉姑姑他许了什么愿望。
他希望圣诞老人告诉他,姑姑的王子在哪,他去帮姑姑找来。妈妈说,圣诞老人去过全世界所有地方。
那圣诞老人一定知道,姑姑的王子在哪。
姜沁牵着大宝,慢慢朝酒店走。
她们住隔壁酒店,因为临时决定过来滑雪,木屋酒店早就客满,就是隔壁酒店,也是找朋友帮忙才订到。
欢笑声远去,渐渐听不见。
小镇仿佛又恢复往日的安静。
莫濂坐在房间沙发上,翻看当地报纸。
半刻钟,他一篇报道都没看完。
刚才他在阳台看到姜沁,只停留几秒,不敢留恋,他就转身回房。脑袋里紧绷一根弦,时刻敲着警钟,他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男人。
敲门声响,莫濂回神。
华瑜泡完热水澡,换上了舒服的家居服,来找他吃晚餐。
“我们叫餐,就在房间吃吧。”她累了,不想再来回换衣服。
莫濂随她,他打电话点餐,基本都是华瑜爱吃的食物,他对吃不讲究。
华瑜打开手机新闻,靠在莫濂身上,阅览财经板块。
看到有篇报道,她蹙眉,示意莫濂看。
莫濂点了餐,放下手机,“什么?”
“这个。你们莫氏又捐了一大笔钱给福利院。”
莫濂没看那则新闻,他知道事情始末,“不是莫氏,是我爸的私人资产,莫予深以集团名义捐赠。”
华瑜不明白,一瞬不瞬瞅着他。她听家里长辈提过,莫予深跟莫董关系一直冷淡,现在也是。
莫予深怎么有权处置莫董私人财产?
莫濂:“这些是我爸送给莫予深,莫予深没要,后来莫予深儿子出生,我爸把这些资产当作礼物,送给了孩子。”
不过莫予深没留,全部捐赠。
华瑜颔首,明白了。
她又问,“你之前套现一部分你持有的莫氏集团股票,之后全部捐了,那部分股票也是你爸赠与你?”
莫濂‘嗯’了声。目前只套现了极少部分,考虑到莫氏集团股价平稳,他没有大量抛售。
但总有天,他会把父亲给他的那些,一点点抽离出去,全都捐了。
父亲的钱,他一分也不会花。
华瑜:“我之前有关注你跟莫予深的股权之争,以为你那么狠,就是为了得到莫氏。”
结果他一点无所谓,竟然减持。
莫濂:“本来就是要得到莫氏。”顿了顿,“得到了,再毁掉,我不自己不会要,不稀罕。”
当年他私下抢莫氏集团的项目,是为了丰满羽翼,他需要大量资金流。
他不惜一切代价,想毁了莫氏,而莫予深则一直顾全大局守着莫氏。
于是,他们势不两立,成了最大的敌人。
他想毁了莫氏,看着它走向破产,只为报复父亲母亲。只有变得一无所有,一夜之间从天堂落入地狱,才能真正让他们痛苦。
他憎恨父亲出轨背叛,要不是父亲出轨,他就不会出生,不会被人唾弃,也不会有个支离破碎的人生。
他更憎恨母亲,恨她的爱慕虚荣,恨她自私自利,永远只爱自己。
在父亲眼里,他是多余的碍眼的存在,他就不该出生。小时候,父亲喝醉酒,打他时曾说过,要不是他,他不会离婚。
父亲夜不归宿时,母亲把所有脾气都发他身上,说要不是为了他,她早就离婚,不会委曲求全。
所有人都怪他。
心里有多恨父母,后来他就有多冷漠多阴狠。
直到现在,他心里依旧有那么多阴暗的地方,常年见不到阳光。
它们破烂不堪,肮脏龌龊,卑劣无耻。
华瑜攥着他的手,“前几年我关注你们莫氏的动向,莫董提前退休,听说是为了你,我以为莫董对你不错。”
莫濂,“他哪是为了我,他看似对我好,其实是利用我肘掣莫予深。”
父亲跟母亲是一类人,眼里只有利益。
只不过后来没人领父亲的情,不管是他还是莫予深,都没那么稀罕他股权,他才想起来亲情这个东西。
但谁都不会原谅他。
原谅,只适合误会和犯错。对于长久的明知故犯的伤害,所有的原谅都显得虚伪,那又何必——
此时,另一边酒店房间。
姜沁把一次性泡澡袋套好,放了大半浴缸温水,把大宝拎到浴缸里,“好好泡泡,你都冻透了。”
大宝玩着玩具,弄着泡泡,玩着玩着,他忽然想起一事。
“姑姑,我刚刚在雪地,看到伯伯了,他穿黑色衣服。”不过当时只顾着在雪地里滚,生怕姑姑追到,就把这事给忘在了脑后。
姜沁给他洗头发,“什么伯伯?”
大宝:“就是在机场我们遇到的那个伯伯呀,他很高,穿黑色衣服,你也认识对不对?”
姜沁手上动作一滞,接着给大宝洗头发。
见姑姑不说话,大宝再次强调,“我真看到了。”
姜沁没放心上:“不是长得高,穿黑色衣服的就是你伯伯,明白?”
大宝眨眨眼,一下又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伯伯。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可如果是,伯伯会跟他打招呼的,但没有。
那就不是。
可当时他在喊叫,也许伯伯喊他了,他没听到呢?
大宝被自己给绕晕。
翌日,天气依旧晴好。
今天平安夜,小镇格外热闹,处处洋溢节日气氛。
“姑姑,这里有雪,驯鹿车应该很快就能到吧?那我的愿望是不是今晚就能实现?”大宝仰着脑袋,问姜沁。
姜沁:“你许了什么愿望?”
大宝:“秘密。”
姜沁怕大宝乱跑,今天街上人多,她把大宝抱怀里。
迎接节日,晚上有庆祝活动,小镇所有街道都清扫过,不滑。
去中心街,要经过木屋酒店门口。
姜沁看着脚下的路,大宝四处乱看,瞅着一座座像童话世界里的雪房子。
“姑姑,你看那边是谁!”
大宝很兴奋,原来昨天他没看错。
姜沁顺着大宝手指的方向看去,木屋酒店门口,有对依偎的男女,应该是在等酒店的车。
天冷,女人背对着这个方向,靠在男人怀里,手放在男人羽绒服里面捂着。
姜沁没认出那个女人,认出了莫濂。
愣了有半秒,她赶紧别过视线。
“伯…”伯。
后面那个字,被姜沁的手给捂了回去。
大宝嘴里咕哝着,说出的话不完整。
不远处有身影经过,莫濂下意识看去,脸上表情僵了僵。
姜沁应该看到他了。她正捂着大宝的嘴巴,大宝两手拉扯,跟她闹腾,好像在挣脱。
华瑜看他表情不对,也转身看过去,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她对姜沁不熟,从背影没认出。
“你认识?”她问莫濂。
莫濂忙收回视线,略顿,还是说道:“姜沁。”
华瑜看着他,“哦。”隔了一秒,“她结婚有孩子了?”
莫濂:“那是莫予深孩子。”
走远。
姜沁跟大宝商量:“别喊,姑姑就松开。”
大宝点头,姜沁松手,大宝不明白,“姑姑,那是伯伯,我认得他,我们应该去打招呼,不然不礼貌。”
姜沁调整呼吸:“伯伯有他的公主要照顾,我们过去打扰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