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剧组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很好。
这部剧投资颇大, 主导演和制片人又是行业内有口皆碑的人物,连着演员都层层选拔,影后影帝当家花旦样样不缺,没开拍前就是各家都舔的大饼, 开拍后虽然封闭拍摄, 但热度依旧不消减。
云导早过了需要炒作的时期,剧组又摊上个失职艺人, 现在戏份重拍, 也不敢出风头,连替补上来的演员是谁都不宣布, 由得媒体猜测,勾得无数人心痒难耐,昼夜难眠,但剧组就是嘴严的半点风声不透。
连影帝江离墨都不清楚。
江离墨饰演的是《侯门》里的反派,也是颇有反差的一个形象, 人前翩翩公子, 人后阴险小人,江离墨对这种角色还挺得心应手。原本他的戏份已经杀青了,可“小侯爷”原来的演员犯法出事, 和他对手戏的那几幕也要被剪辑重拍,剧组才邀请他回来补录。江离墨不敢得罪云导,他原本有其他工作项目,但也抽出时间重新回到了《侯门》剧组补拍, 只是行程上相当紧急。
江影帝在来到剧组前,愿望很朴素地想,希望是个熟手老演员,能拍一条过一条的那种, 不要耽误他太多时间。
他的愿望落了空。
江离墨提前得知了,“小侯爷”的演员是个面孔再新不过的新人演员。
但是又有难得让人高兴的那么一点,比如高莹莹这时候偷偷摸摸地过来和他说话:“他会让你觉得惊喜的。”
惊喜?有多惊喜?
能让高莹莹觉得惊喜的人,至少演技上会不错吧。江离墨百无聊赖地想。
江离墨来剧组来的颇早,他私人的化妆师占据了一间化妆室给他补妆,经纪人Aie在一旁忙前忙后,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剧组什么时候开拍,不时看一眼表,抱怨江离墨推了多少工作来这里加班,无形中带来了不少压力。剧组的场务都被催促着有些流汗了,谁都知道Aie一向不好惹脾气爆又难说话,只能一遍一遍地去催促统筹。
而这个时候江离墨则会恰时地出来说话,安抚场务不用太着急,又瞥一眼Aie让他消消火气,非常能博人好感。
这也是江离墨的常用人设了,和经纪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在圈内没怎么受过欺压,人缘还非同一般的好。
等江离墨化好妆出来,他颇温和的问剧组人员,“小侯爷”在不在,正式开拍前他们可以先对一下戏的时候。被喊住的剧组人员眼神飘了一下,想到什么,不确定地道:“薛老师应该还在化妆,马上就好了吧。”
薛老师?
江离墨无声地给人做了两条印象笔记:一,新演员姓薛。二,他在剧组内地位不低,要么出身好,要么有金主。
江离墨便也显得没那么急了,很和气地笑了一下。
在正式开拍前,他才和薛慈见了一面。江离墨放下.身段,伸出手准备握手打招呼,只是看见薛慈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他其实不认识薛慈是谁。毕竟工作太忙,当演员又要有个抗压的好心态,所以江离墨其实很少接触网络上的那些信息,就算是看,也只看看那些和他相同级别大腕的八卦。他其实听过芯片学界又出了某某天才的新闻,但只停留在“听过”,薛慈这张脸对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
他现在微有些发怔的原因,其实是薛慈一张脸长得太好看了。
薛慈刚把剧本放下,他台词已经背得很熟了,拿着更像是一种习惯。江离墨对他伸手的时候,他也很有礼貌地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指尖一触即离,给江离墨的指尖留下来一股柔软冰凉的触感。
“您好。”薛慈说。
“这态度简直就像完全不认识他那样”——江离墨在一瞬间这么想,但又笑了笑,这个圈子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认识他,哪怕是一个小新人?
但这个小新人的确是非常漂亮的。
他的妆容扮相说不上好看,因为拍的是死亡戏,小侯爷受困被囚,还被用了刑,身上戏服是道具做出的大片染血的效果,脸上妆容伤痕也被画的相当逼真。
面颊上青红夹杂,还有被火焰烧伤的疤痕,并从眼角一直延续到唇边的猩红鞭痕。
但就是这样怎么都算不上好看的妆容,都压不住少年面容上本质的漂亮,清冷无暇,如同夜幕高悬的月亮。原本是不可触及的,但这些伤势又让人延伸出了无尽的欲念,像月亮跌落潭底,能被人揽进怀中。
江离墨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卿,但比起眼前少年好似又少了点滋味,刹那间明白了高莹莹说的“惊喜”是什么,对薛慈这个人的印象笔记也缓缓倾斜向了某一点。
应该是有金主吧。
他无不阴暗地想。
两人的接触其实很短暂,云导紧接着到来了,开始指导布置现场,开拍两人的最后一场戏份。
这段剧情是出现在反派回忆中的。那天被留在侯府残骸当中的小侯爷并没有死,而是被俘获,被掌管暗卫、直系奉命于帝王手下的反派“姜公子”所囚禁起来,严刑逼供。
这一幕虽说拍得久,但是在剧情中大概只会截取两三幕。用在姜公子刺激女主,告诉她你弟弟死得有多惨的剧情回忆当中,刺探女主让她暴露出杀心与破绽。
姜公子手中执鞭,在从监牢外部走入刑房的过程中采用的是一段长镜头,光影与氛围都渐渐调暗。而那个正直温润的公子也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神色不断的微妙改变,直到他走到了刑房里,唇边仍然带着笑,但是眼角眉梢的改变都让那笑容变得无比悚人与阴暗起来。
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彻底脱身成了魔鬼。
接下来是沾着毒的长鞭破空之声,还有姜公子渐渐放纵恐怖的笑声。他尖厉地说,“抬起头来!”
在这个时候,小侯爷便抬起了头。
他的状态算不上好,奄奄一息,命不久矣,被刑讯过的身体早就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但是那双眼又是极亮的,连带着他消瘦容貌都显得很漂亮。眼底放纵着燃烧的火焰,像就是这一捧火焰续住了他的命,而他很轻微地挑动了一下唇,因为太累,做不出表情而放弃了。但眉眼间仍是轻狂又放肆的不屑,是由心底而生的轻蔑。
明明他才是受困刑房,被迫弯下了脊梁的人,但是那瞬间仿佛情景转换,是小侯爷身在高处,低眉凝望。
“狗。”小侯爷说,“你好像一条狗。”
这句话搭配上安裘的表情,让姜公子的面容瞬间冷淡失色,他一下间又惊又怒,但表情上没表现出来,只是又落了一鞭下去,“我是狗,可是你连活都活不下来。”
“你连狗都不如。”
姜公子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扔下了鞭子,让手下进来。
“不用留,把他杀了。”姜公子冷淡地说,神色静寂,拿出什么擦了一下手,才往外走。
“cut——”
江离墨愣了一下,出了戏,下意识看向薛慈,微抿了抿唇。
随着云导的声音落下,剧组人员开始运行设备收音。薛慈的助理和工作人员连忙过来帮他拆镣铐道具,正在摄像机后看刚才的拍摄片段的云导正和副导演讨论些什么,发现这边的动静后,连忙竖起了耳朵,招呼:“等等,先别拆,待会还要用的。”
江离墨呆怔地回了神,舒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薛慈是靠着一张脸或者是背景才被选进来的,但在刚刚开拍的一瞬间,他就知道错了。现在更是满心的丧气和懊恼。
他太轻敌了,没想到薛慈的演技能这样好,刚才那一段拍摄几乎都是薛慈在带节奏,而他完全陷入了被牵引的节奏当中——不是说他拍的不好,导演没中途喊停就是某种证明。但他的风头却完全被薛慈盖过了,甚至说不上是平分秋色。
一个影帝,被一个新人盖过风头,这话要放在昨天,江离墨可能都会嗤之以鼻。他虽然走过一些歪道,但是影帝是自己挣来的,演技是绝对能算同阶层中的顶尖人物。现下的情况让他有些茫然,在看向薛慈的时候,目光微微躲闪。
现在道具还不能解。
薛慈动了动手上的镣铐,没什么表情,也不像生气的样子。非要说,倒是显得怪有点好奇的。
正是这时候,云导举着导桶道:“等一下,刚才那段重拍。”
江离墨听到这段话,整个人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全权放松下来了。
要重拍,他还有机会。
这次他会认真许多,发挥十成的演技。
江离墨是有些庆幸的,看来云导还是给他面子——或者说精益求精也好,没让他完全被压制的一段戏被收录进镜头当中。
他正抬步准备离开,重新调整状态,就看见云导把编剧也给一并叫过来了。
“这段剧本改了。”云导和编辑正讨论着,“姜公子没有下令,让属下杀了安裘,他要亲自动手。这动手部分的剧情你来写就行,最好隐晦一点,有情愫一点,有故事感一点——你懂我的意思吧?”
编剧扶了扶眼镜,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看她的表情,非常想将瞎鸡儿提意见的导演的脑壳掀翻。
临时改剧本加戏,在云导的剧组里其实还挺常见的,他本来就是天赋大于技巧性的导演,很多时候就会想出一些神来之笔。但是这次的情况又很少见,因为云导很少将这种突然加戏的灵感运用在两个配角身上,值得他挥霍笔墨和胶卷的通常都是主角。
这不是一个好预感。
上次拍这段的时候,云导可没有突然想加戏,他改变的因素只有一个,就是薛慈的加入。
江离墨沉默地站在了那里,心下生出了很强烈的危机感。
秦经纪人看着他们加戏还要段时间,而薛慈还被拷着呢,整个人都有点急,好说歹说先把薛慈放了下来。助理一脸如临大敌地想要给薛慈揉手腕,倒是被薛慈沉默无奈地收回了手。
编剧那边和导演的讨论愈加激烈起来,只见编剧奋笔疾书,力透纸背地差点划破了稿纸,随意打好了一个草稿,最后在word上还真把内容给赶出来了,临时打印好发到了两个演员的手上。
其实不管是薛慈,还是江离墨,他们两个刚才拍完这段戏,其实戏份都杀青了。但云导临时给加戏,可是不给加钱的。只是凑过来讨好地笑道:“薛老师,江老师,临时给你们派一下任务发挥一下你们的演技优势哈——不介意吧?”
薛慈就那点片酬,拍多少戏份都无所谓,再加戏也还是就进那么几天的组。他一边翻新剧本,黑沉的睫羽微微颤动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新戏——那速度其实很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看进眼里。然后薛慈才慢吞吞地说:
“不介意。”
他都不介意了,艹脾气好敬业人设的江影帝当然也不可能有意见。江离墨也绷着脸,把给到他手里的剧本看完了,心下又是微微一沉。
虽然说两个人的戏份都加了,但他也不至于看不出来,这里面的剧情点是侧重表现“小侯爷”的。
但江离墨还是笑了笑,说:“应该的。”
云导愉快地遛弯回去了,心满意足地让他们赶紧背词好了喊,然后照顾着剧组其他工作人员行动起来。
江离墨几乎是冷淡地、防备地飞快扫了一眼薛慈,身边没有其他人,他的伪装也褪去了一些,丝毫不遮掩自己满身的不悦气息。这时候更是用一种微妙的语气对薛慈说道:“薛慈老师……你看完剧本,有什么想法吗?”
薛慈侧过头看他,垂下眼,容色冷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点怪。”
江离墨想,什么叫有点怪,这种导演为你加戏的体验很好吧?想炫耀就直接说啊,还欲遮欲掩的。
薛慈又说:“有点gay gay的。”
“……”江离墨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没想到薛慈说的居然还真是剧情!
……
阴暗的地牢当中,姜公子扔掉了手中的长鞭,他用着几乎是痴迷的、偏执的目光紧盯着小侯爷,挽起了他沾满了血污,却依旧顺滑冰凉的黑发。
紧紧扼住他的发,强迫小侯爷抬起头来看他。
小侯爷的神色却比先前还要冷淡,不再流露出一分除轻蔑以外的情绪,那双黑瞳倒映出了姜公子扭曲的面容。
“你在嫉妒我?”
姜公子的神色更阴郁了一些,抽出了挂在腰间的刀。
“我为什么要嫉妒你。”姜公子说,“安裘,十三年前,你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死在我的手上吧?”
小侯爷没有说话。
他只是厌倦闭上了眼,下一秒,利刃刺破了他的腰腹,亦是内脏的致命处。而姜公子一边仿佛拥抱着他,一边将利刃送到了更深的地方,甚至微微转动,发出了血腥的粘稠声音。
姜公子的神色接近癫狂了,但小侯爷却仍然没有看他。
于是他说:“我会把你的尸身切成一份一份,送到你阿姐的手上。”
这句话,或者说其中的某个称呼,终于起到了微乎其微的作用。小侯爷终于又理他了。安裘放肆地笑起来,毫无阴霾地一如以往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小侯爷,他的眼都微微弯出了一个煽情的弧度,殷红的唇就靠在姜公子的耳边:“那、谢谢你。”
“你要说到做到啊。”
这句话落下,随着血液的流淌,小侯爷的身体缓缓流逝着最后一分热度。
姜公子单手抱着他,露出一个阴郁的,扭曲的微笑。
“cut!”
几乎在收工的瞬间,两个人就分开了。
薛慈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将沾了道具血的袖子卷起来,看得出他其实是有一点洁癖的,但是在拍戏的时候却很敬业,没提过什么意见。
而江离墨也深呼了口气,站起来了。
这段拍了其实很多遍。
出错的不是薛慈,是他。江离墨也是被薛慈之前的那番话给误导了,以至满脑子想的都是奇怪的东西,演出来的效果就是云导在那里疯狂嘶吼:“江离墨!你演的是嫉妒!嫉妒!!你嫉妒小侯爷的出身,嫉妒他幸福无恙的生活还有来自亲人的维护!!不是他妈的一脸因爱生恨的表情——”
云导后面嘶吼着自己都气笑了:“你能不能不要一脸爱而不得的样子!”
江离墨很羞愧。
他暗中苍白无力地反驳,是薛慈误导我的!但是薛慈小朋友就很乖地站在他身边陪他一次次NG,情感爆发表达都无可挑剔,搞的江离墨连推锅都没有机会。
直到最后一场,云导总算说过了。他松了一口气,脑子还有点晕,听到云导在那里骂骂咧咧说“就这样吧也还行”,突然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刚刚最后那场表现怎么样?
可惜江离墨实在不好意思再提出再来一次了。
接下来倒是又补拍了几个镜头,江离墨才算是彻底杀青了。
而薛慈也被逮去补了镜头,基本都是轻轻松松的一条过,很让导演省心。
薛慈拍完这几段大戏,又补了几个镜头,接下来是没他什么事了。云导把他喊过去,塞了个红包到他手里,随口说了句恭喜。又加了薛慈的微信,表示下次还能再继续合作——
薛慈拿着红包,略微怔了一下,问:“加片酬?”
那红包纸还挺薄,都不用怎么特意找角度,就能看到里面包着的两张纸。于是薛慈喃喃道:“……还挺少。”
云导:“……”
他被不懂规矩的小朋友噎了一下,感受着四方传来的谴责视线,大怒:“这是给你祛晦气的红包,演了死亡戏的角色才有!你要不要,不要还我算了。”
四方传来的谴责视线,顿时变得还加上了一点鄙夷意味。
薛慈从善如流地收起来:“要。”
《侯门》要不是小侯爷这个角色临时出了问题,其实已经可以准备送审宣发上院线了。现在拍完了小侯爷这部分戏,再磨一磨主角的一些镜头,其实也相当于剧组杀青了。
薛慈没留下来参加杀青宴,他自觉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不必特意留下来庆祝,在戏份结束后就离了组,继续学习,顺便等待秦经纪人接下来给他安排的资源。
对薛慈来说,最合适的资源其实是发唱片。这段时间老秦也是在为他筹备这方面的路线,发行团队编曲作歌都要是最顶级的,再加上老秦对薛慈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还让薛慈在闲暇的时候想一想能不能编歌作曲之类的——自己写的歌,多少又多一个宣传点。
薛慈不是不会作曲,但他拿到笔思考了十分钟,就很愉快地把纸笔扔到了一边,决定谈谈恋爱找灵感,和谢问寒严肃地讨论起了情歌的灵感来源以及作曲动力。
他倒是没能摸鱼休息两天,很快就接下了第二份工作。
……居然还是和《侯门》剧组的合作。
估计连云导都没想到,他说的“下次合作”能来临的这么快。
这次倒不是又要担任剧组里的哪一个角色了,而是负责电影音乐和结尾曲的演唱者出了意外,陷入进了抄袭风波当中,提供给《侯门》的定制曲也疑似有侵权嫌疑。制片方生怕再来一次元气大伤的意外,索性壮士断腕,直接给编曲和演唱都替换了。
编曲换成了另一家知名曲艺公司的供曲,至于演唱者……制片方听过最开始薛慈流传在网上的那两段歌,其实是相当心动的,但也没有要冒险启用新人的必要。
偏偏又因为有这么一段参演的渊源在,加上云导的鼎力力荐,最后这份资源还是落在了薛慈的身上。
以薛慈现在的起步点来看,很有爆相的《侯门》的片尾曲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出于扩大名气的考虑,秦经纪劝薛慈接下了这份资源。
薛慈对工作多少有点敬业又佛系的意味在,秦经纪给他安排的工作,他通常是不会拒绝的,于是接下了《侯门》剧组的演唱片约。在收到发过来的曲目文件的时候,顺便还被告知了,《侯门》还邀请了另一名歌手,所以录制的时候要去他们安排的录音棚,也不排除有合作的可能。
薛慈的性格没老秦想象中的“独”,他是有安排就会去做的人,也不在意会和其他歌手合作。
不过第二天赶去录音棚,和合作对象碰面的时候,薛慈还是开始想,自己为什么没有遇事追根问底的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支楞起来了!是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