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对能源的剧烈消耗向来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除去常见的铁、铝、铜、银之类的金属矿,还有更稀有的硼银、印金之类的能源石来作为供驱核心运转的昂贵能源。世界上最小的国家斯坦纳依靠着遍地的“印金”成为了最富裕的国家之一,人均身价百万, 但即便是资源极丰富的斯坦纳,现在也一样面临着能源将被耗空的尴尬境地。
能源消耗成了除芯片造价外的最大成本, 所以当薛慈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无需翻译,其他人员都相当敏感地望了过来——
“能源”?
系统给出的检测, 只是最基本的数据判断而已。而在刚才其他人发言辩论的时候, 薛慈已经提交了能耗重检的报告,这时候正好可以将数据投映在光屏上。
薛慈用极其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改造、一个食之无味的鸡肋项目的语气说道:“替换了核心线路的循环, 可以节约下……”
他微顿了一下,看着系统给出的数据, 和他实验出的数值差不多。
“54%—71%的能耗量。”
系统给出的数据无限精确在69%, 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了。而在得出这个结论后, 整个赛场都陷入了奇妙的沉默当中。
不需要任何的辩解,薛慈给出的数据已经足够让先前指责“毫无意义”的对手们,此时目瞪口呆,又恨不得将数十分钟前大放厥词的自己直接掐死。
除去机械在拍摄转动的声音, 连摄影师的镜头都直生生伫在原地, 只有隔着屏幕的观众们还在好奇发问:
“这个能源减耗,听上去很厉害啊?”
“感觉比之前那几个改进都要有用欸。”
稍微了解一点芯片专业的人, 都无空暇去答话了,而是目光狂热地盯着屏幕,似乎恨不得抱着电脑,钻进里面去。
有用?
这何止是有用, 这简直就是一场变革了,足以改变整个学界的一场变革!
能做到节约一半以上的能耗,还保留了Se-1芯片各方面属性不被压缩——不,就算被压缩一些属性也不算什么问题,这依旧会让所有的利益相关人员为之疯狂,又何况是原状保留下了性能。
这样大的改进几乎是重新塑成了新的芯片核心制作方法,从源头修改了数据流。工作量与其说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改进,不如说是重新制作的、拥有Se-1同样属性的新类型芯片!
并且触觉敏感的人已经想到了,如果薛慈能用新的核心线路改写Se-1医疗芯片,是不是同样能改写其他类型的芯片?
这简直似一座宝矿金山,越挖越能攫取源源不断的利益,几乎可以改变整个芯片学界的格局,在发觉这一点后,所有人的眼中,都覆盖上了狂热的火焰。
在那场奇诡的沉静之后,赛场顿时陷入了混乱波动当中。有人站起来激动地要求对薛慈改造的Se-1做详细拆解和测验,有人还没轮到发言,就迫不及待地拿麦克风向薛慈咄咄发问,仿佛已经将比赛忘在了后头,没想起这是PDL的会场,应该遵循规则和秩序。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们参加PDL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和资源倾斜,但就在眼下,当前,有什么利益能比得过一场即将掀开的芯片变革?
连华国队的成员,昨天还鼓励过薛慈的前辈,一时都忘记了他们间年龄和辈分的差距,十分认真地追问起薛慈相关技术问题,那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也让其他人恍惚中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华国代表团的其他人,也同样不清楚减耗芯片技术的制作。
这可能是薛慈独立完成的成果。
至少也是以他为主导完成的。
在裁判员开始维持秩序,强压下几名激动的参赛者后,考核得以继续下去。在安静下来的瞬间,又有不少人迅速表明自己要使用“质疑权”,询问的对象也无疑只有一个。
薛慈依旧是那副温顺无害的学生模样,好像是混入了大佬群中的迷茫猫咪。却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解答了对方提出的所有缺漏质疑。
事实上,对方的目的已经不再是驳倒薛慈了。
他只想知道,薛慈的技术是否可以运用在其他芯片类型中,有什么潜在缺陷弊端。甚至试图通过一些问题,来获取更多信息,复刻薛慈的研究思路。他甚至直到时间结束,裁判宣布中止提问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坐了回去。
然后就迎来了第二发的提问。
华国队成员虽然心急如焚,但也终于想起来了这还是在PDL考核过程中,并且真诚地想到,薛慈这小孩可别太老实了,问什么说什么,把核心技术交代出去。
薛慈对思路和芯片核心初构原理都做了简单的解释,有问必答。
而A国代表团的某位成员,不知是因为薛慈看起来实在脾气太好,还是回答得太有耐心了,直接尖锐地刺探到薛慈运用的是什么信息区域和算法。语气急迫,带有某种颐指气使的意味,蓝色的眼眸紧盯着薛慈,微皱着眉,很是催促和不满般。
在他看来,这样的年轻人是畏惧权威的,自然也会屈服于他。
薛慈神色没什么变化,他淡淡看了A国的那名成员,似乎是在打量他,突然举手道:“对方问题和辩论无关,我要求跳过。”
自然,不必多想,薛慈的要求被通过。A国那名选手收到警告,不要问不相干的问题。导致接下来的提问,那些试图打擦边球刺探一下算法的人员,他们的问题也一并被禁止,不免怨愤地频频看向A国那名成员。
你脸皮怎么就这么厚!
现在那华国小崽子什么也不说了!
坐在薛浮左侧的雷蒙德,陷入了一种出神的、怔愣的、甚至略微痛苦羞愧的状态中。
他原本猜测薛慈是被专精培养出的那种“理论人才”,甚至将这当成一个重要情报告知了自己的队员,又传了出去。
这种猜测本应该是没有错的,人的精力有限,在理论和实践的天平当中,一方的筹码重一些,另一方的筹码就会显得轻一些,两者并长者是少数。
但雷蒙德怎么也没想到,薛慈“轻”的那一方,居然是理论方面!
相比起他的实操发明,理论上的出色还显得没有那样妖孽了。
雷蒙德获得的奖项繁多,也有无数重量级芯片发明。但相比起来,他依旧没有把握,能有一项成果是可以和如今薛慈的减耗芯片成果达到同样地位的。
就算他对薛慈的定位猜测失误,薛慈的实操技术很好,雷蒙德本也不会这样尴尬。但偏偏薛慈是个天才,是个成果远胜于他的天才,在理论方面的竞争失利后,雷蒙德说出的那些话,简直像是庸人不甘心的污蔑与诋毁,哪怕他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过,只是依照经验做出了推断——
在内心百般纠结下,雷蒙德都开始怀疑当初的自己是不是被极度的自信冲昏头脑,又或者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才说出那番话。
等薛慈的环节已经结束,轮到他介绍自己的改造芯片时,雷蒙德先发了一会呆,眼底垂下一层阴影,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魂来一般,缓缓将目光投向了薛慈。
他率先使用了“质疑权”,对薛慈提问道:
‘你用在Se-1医疗芯片上的技术,可以改用在其他类型芯片上吗?’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些擦边,裁判们犹豫要不要叫停时,薛慈静静凝望了雷蒙德一眼,说道:“除去某些特殊型芯片外,可以。”
果然如此。
这也是其他人所关注的重点,得到确切答案后,雷蒙德反而有种尘埃落定感,他吐出一口气,缓缓道:
‘我很敬佩你,你是真正的天才。’
‘我为先前的言论道歉。’
……先前的言论?
什么言论?
薛慈略微沉吟的时间里,雷蒙德已经不再解释下去了。他介绍完自己的改进芯片,言语非常之潦草。不过到现在,除去薛慈的芯片,其他人的作品的确也无法提供任何的兴奋阈值了。
在雷蒙德之后的,则是B国代表团的队长格林特。轮到他的发言时间后,格林特也第一时间选定了薛慈开始辩论。
其他人正洗耳恭听,格林特能问出什么关键信息后,便见这位具有明显绅士气质,比起科研人员更像贵族的男士微微皱眉,言语不善地说道:
‘你的确是个天才。’
‘但是以其他人的理论核心为基础,研究完善过后,发表在公开场合中,且不明述该理论核心的真正提出人,是一种不端的行为!’
谁都没想到,格林特要说的话居然是指责。他言辞锋芒逼人,冷厉急言,一时让裁判忘了阻止。且在格林特说完后,赛场都陷入了安静当中,其他人都在消化着格林特话中巨大的信息量。
格林特的意思是,这份核心思路并非是薛慈想到的,他只是负责完善?
但在PDL赛场上,众目睽睽下,的确是薛慈独立完成的芯片改造,这份荣誉也的确是归属于他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同时创造出某个发明,两者公布天数相差一天,前者被钦定为发明者,拥有专利权,后者只能被界定为模仿者的例子。
这种学术方面的事,是很难分割清楚的,又何况的确是薛慈先完成了那最后几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格林特更为恼火。
他为真正的提出者感到不平。
他能看出,薛慈对Se-1的改造完完全全就是通过“他”的理论骨架建造的,里面有很重的参考痕迹,决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但“他”研究了三年的心血,进度尚且不明,就先被人借用,公开运用在PDL的赛场上。先一步被人采撷了甜美果实,这份足以改变格局的芯片技术,却并非诞生于它最初的实践者脑中,这让格林特无法接受。
薛慈则露出了略微迷茫的神色。
他略微思考道:“我的导师的确给了我一些帮助,但核心理论……”
格林特是个古板、严谨,却略有正义感的绅士,所以他的话可信度其实非常高,在他开口之后,已经有人若有所思地对薛慈投映出了复杂目光。饱含着不赞同和略微怀疑,在他们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薛慈为什么在这个年纪便有如此可怖的成就。
他的确是个天才,但也是借由别人骨肉才能支撑起来的天才。
格林特见薛慈还在隐瞒,以导师的名义意图遮掩,无法再忍受薛慈分明借助了“他”的心血,却绝口不提,欺世盗名。于是神色分外冷冽地警告道:‘只要看过‘他’的理论的人,都能看出你理论来源的痕迹——不要妄想狡辩。在三年前,‘他’就在draw论坛上发表过初步构想设定,在三年里不断地充盈完善理论,发表的最后一步,就是阻断阿默淄端连接,和你所运用的技巧完全一致——’
draw是国际通用的芯片研讨论坛,同时配套有聊天会客室、辩论连线之类的设备,许多大佬都在其中注册,畅所欲言。
薛慈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道:“只更新到阻断连接这一步骤,是因为‘他’发现进行到这里,能源利用率的损耗太高,至多只能节省11%以下的能源,聊胜于无。而‘他’昨天在前辈赠与的一个芯片循环模型中得到了新的实验灵感。”
“循环。”
薛慈准确咬住这个词,然后点到为止。他鸦黑的羽睫垂下,缓缓接上最后一句解释,“完成了最后一步的实验。”
“格林特先生,”薛慈用一种几乎是疑虑的语气道,“……你没有注意到,‘他’所使用的代号Ci,和我的名字薛慈,有一点联系吗?”
鉴于格林特先生并不知道中文拼音的拼写,他露出了有点迷茫的神色。但在场听出了其中联系的华国人,先是愕然了一下,然后又有些神色奇怪地扭曲起来,像在憋笑,又似怜悯。
他们都对格林特先生抱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同情心态,共情能力强的已经为他脚趾抓地了。
薛慈想到老师的话,方老提及让他公布化名方便以后。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平平淡淡地公布一下。
见到格林特的茫然神色,薛慈拿出手机考虑一下问道:“我就是Ci。需要我上draw发帖更新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薛慈:小事,散了。
今天有粗长一点了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