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着排排站在御前的三个儿子,感觉浑身都疼,他的目光从三人身上匆匆扫过,之后毫不犹豫跳过了经常犯事那两人,最终锁定了老十三这个刚落水的失足少年。
“老十三,你来说。”
被点名的胤祥愣了愣,他有片刻的犹豫,最终选择实话实说,他告诉康熙,兄弟几个偶然发现了九哥的才能,一时技痒就约了几个同好来比划比划。
才能?
神他娘的才能!
同好?
热衷于吃喝嫖赌的同好?
心中的疑惑得到些许解答之后,头疼的症状并没有减轻,反倒还加重了。
“听说你们去了四个人,还有谁?”
这是个好问题,老十以及老十三齐刷刷看向胤禟,眼神里写着“九哥你说”。
康熙顺着看过来,胤禟将腰板挺得老直,跟着抬手摸了摸鼻梁:“说实话吗?”
御前伺候的梁九功一个哆嗦,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总得看看这是在哪儿……搁御前立着还想编假话哄骗皇上?那是欺君!康熙听了那话也是吹胡子瞪眼气得不轻,感觉到有杀气,胤禟心一横全说了:“事情是这个样子的,皇阿玛您听了别生气,那第四个人就是我福晋,前头她说想乘一乘画舫,说了好几回,既然有机会我就把人带去了。”
康熙:………………
啥?你说啥?你说她是谁?你再说一遍?
既然会找他三人问话,康熙自然是调查过的。根据他调查的结果,大显神威的主要还是蒙面中的第四人,现在这个身份揭开了,他心里的疑惑也得到了解释,然非但不能释怀,反而更觉得头疼胸闷气喘不匀。
满蒙汉三族,汉人对女子的约束最甚,也因为汉女总束于闺阁,平常也就是弹琴绣花吟诗诵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比八旗贵女她们别有一番韵致。在达官贵人府上,汉女经常能压过八旗贵女得隆宠。旗人见大老爷们吃这套,就竞相模仿起来,各府都有教导弹琴绣花的西席,这样的风气一起,八旗贵女就跟量产出来似的,飒爽劲儿少了,全学起温婉雅趣那一套。
不是说这套不好,站在皇帝的立场,女人们自愿接受教条约束是好事,这样能消磨反骨,哪怕遭遇不公也是忍得多,更便于朝廷管理,能少很多麻烦事。
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时下菟丝花越来越多,女人家只会守着大老爷们过日子,爷们一天不来就惦记,吃不香,睡不着,整日胡思乱想,天天以泪洗面。姑且不说这样的女人能不能教好儿子,她们能不能生下健康的娃儿都是未知数。
做额娘的身子骨弱,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能有多好?
为了争宠,女人家怀着孩子一样要擦脂抹粉,怕身材走样不敢进补,孩子生下来跟猫崽子一样弱。
这些都是弊端,康熙能想到,却拿不出好办法来解决。
如今女人们走路是莲步款款说话是轻声细语,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胤禟福晋就跟异端似的,她太与众不同了。谁家福晋拳头比爷们还硬?谁家福晋能在吃喝嫖赌上力克京中一票纨绔子?除了她还有谁?
康熙头疼得很,他不知道该咋说,以前觉得胤禩福晋烦人,这么看来胤禟福晋才是真正的刺头!崇礼可真会养闺女。
你要说她有多大错,仿佛也没有。
难道别人都小声说话我也要小声说话?别人都弹琴绣花我就得跟着弹琴绣花?没这个道理!
正因为这样讲不通,她就更让人头疼了。
康熙还纠结着,胤禟表态说:“皇阿玛我懂您,您不用愁,这回是儿子大意了,没想到她那么能耐!往后我再不带她往那种地方去!回头就好好说她!您说说……要吃要喝要赌在宫里头不是一样的?闲得发慌大可以请嫂子们小聚,再不然还有那么多娘娘!”
胤禟自我感觉良好,他觉得自己可真善解人意。
瞧瞧康熙,恨不得迎面扔去一个砚台。
不!不许在阿哥所里吃酒赌钱!不许在宫中传播邪教!老子宁肯继续为新生儿的身体问题犯愁也不想在紫禁城里看见群魔乱舞。要和朝上的老顽固讲道理已经够烦人了,那么多国家大事等着皇帝批复,后宫再乱起来日子咋过得下去?
康熙满心满眼都是拒绝,他指着胤禟的鼻子一顿臭骂:“你滚!赶紧把府邸修缮好自个儿当家做主去。谁的福晋谁管,趁早给朕搬出宫。”
胤禟还想劝劝他爹,做人不能这么暴躁,有话好说嘛。
康熙一句也不想听,就让他闭嘴,退下。
类似的场面胤誐见多了,他直乐呵。倒是胤祥,眼睁睁看着老九将皇阿玛气了个半死,他回去这一路都是恍惚的,晚些时候见到四哥还说呢,九哥可真能耐啊……
老四同老十三关系好,顺着问了一句,就这么让老十三打开了话匣子。听他讲过一遍,老四那脸色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说都不是一个额娘生的,从前也没啥交集,胤禟的事轮不到他管。他只得说了十三一通,叫他别跟胤禟瞎搅和,没事临帖看书再不然骑马射箭都行,吃喝嫖赌叫什么事儿?京中第一纨绔子能是光荣的称号?
得亏败家子们没听见这话,否则非得给胤禛套麻袋,这怎么就不光荣了?
九阿哥一战封神,如今在皇城根下名气大着,多少废物蛋子将他视为人生目标,准备努力一把成为像他这么成功的人。多成功啊,吃喝嫖赌样样都是状元,娶得美娇娘不说,美娇娘还与他志同道合,说到吃喝嫖赌非但不拦反而跟着一起来,他俩浪出了一个夫妻档。
在纨绔子弟眼中,再也没有比九阿哥更好命的,看看别人家福晋,爷们做啥都鼎力支持,遇上难关夫妻一起上,共同面对,这多感人。再看看自家倒霉婆娘,回去身上有丁点酒味儿就能念叨半天,要是再有胭脂水粉味儿,你完了,跟着就是一番闹腾,说什么我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你除了吃喝嫖赌还会干啥?你不为我想想就不为咱们儿子想想?老子不中用儿子出门都抬不起头……
类似这样的话每隔几天就要听一回,也有些娘家势弱不敢同爷们大小声,就抹眼泪,看她抹眼泪就烦,有话不能好好说?
站在败家老爷们的立场,我都已经是这样了,能上进到哪儿去?你这么瞧不上就好生培养你儿子呗,当爹的让他生在富贵人家好吃好喝还不够?你嫌我给他丢人了?那些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咋办?直接抹脖子上吊?
本来就感觉自家婆娘烦人,又见识了别人家婆娘的风采,败家老爷们就坐不住了,又一次关上门吵起来时,他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你说你倒了八辈子霉嫁给我,我才是上辈子没积德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婆娘,你看看别家福晋,再看看你!”
这还能忍?他福晋砸了一地碎瓷片:“你让哪家的狐狸精勾了魂!你说,是哪家的?”
“哪来什么狐狸精?真是不可理喻。我让你学学人家九福晋,九贝勒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娶上那种婆娘才是祖上积德!”
……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胤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败家老爷们羡慕的对象,得亏他不知情,否则笃定是血泪两行。
这话该由他说才对。
真羡慕你们婆娘温柔贤惠,摊上宁楚克他才造孽了。
你以为夫妻档是理想组合?真他娘的遇上吃喝嫖赌样样上手的婆娘,你才不想带她出门!带她出门丢的是自己的脸,你个大老爷们别的不行就算了,吃喝嫖赌都比不上个女人,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为了掐灭宁楚克蠢蠢欲动的心思,胤禟都跟好人学好人了。
要想拦着不让福晋瞎搞,你能怎么着?只得以身作则。
不过呢,天老爷总爱跟人开玩笑,胤禟以身作则了几日,时间就来到十月下旬,掐指一算,宁楚克又要放污血了。提前两天,胤禟就紧张起来,结果这个月有些反常,她有些不适,却不像前头那么惨烈,都没两天身上就干净了。胤禟盘算着请太医来看看,看这是怎么个情况,他睡前还念着这茬,睡到五更天醒来,他感觉不对劲。
怎么回事呢?怎么好像躺在宁楚克怀里?
刚睡醒,人还有点迷糊,胤禟平躺了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他双眼瞪得溜圆,直挺挺坐起身。
他二人睡在一起,这么大动作被子里就灌进了冷风,宁楚克提了提被子,准备翻个身继续睡,就感觉身上笨重了很多,她伸手往胸口一探,往腹下一摸,片刻之后睁开眼跟着直挺挺坐起来,她满是不可思议看向一旁的胤禟:“好家伙,怎么又换过来了?”
千言万语化成一个词:呵呵。
胤禟比她更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还想请宁楚克注意一下表情,别这么乐呵,他娘的嘴角都勾起来了。
胤禟才知道,用自己的脸摆出窃笑的表情多气人,看了就他娘的忍不住想揍她。
接收到来自身旁的咬牙切齿,宁楚克往胤禟身后塞了个靠枕,又替他拉了拉被子:“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你,把被子盖好咱慢慢说。”
替他将被脚掖好以后,宁楚克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你最近拒了多少邀请,这么一换不是正好?京城第一纨绔子的名声就交给我,你关上门享福吧。你放心,你该吃吃该睡睡再做点女红啥的,这日子怎么舒坦怎么过!万一要是受了委屈爷一定替你出气!”
宁楚克说着,顺手将胤禟往自个儿怀里揽,胤禟气得一句话说不出。
这他娘的切换可真自然入戏可真快啊!
她该不会早就盼着这一天?
胤禟就想问问天老爷,自个儿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好不容易改掉诸多陋习重振男儿雄风,不过是睡了一觉,又换了!
胤禟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宁楚克深情款款看过来:“别的待会儿慢慢说,心肝你先帮帮我。”
“……”胤禟直觉不妙。
果然,只见她牵过自己的手,朝着腹部以下精神抖擞的大兄弟一压:“总不能叫我就这么出门?你想想办法。”
胤禟整个表情都龟裂了,宁楚克还在说:“要不你让它软下去,要不就让我上一回,你别说,我还真想尝尝那是怎么个滋味,得有多爽才能叫大老爷们天天惦记。”
说这话的时候,宁楚克一脸憧憬。
要忍住不打死她真难啊,胤禟在心里问自己:这他娘的还是女人吗?谁家娘们遇上事是这种反应?
她把期待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只差没说先让我干个爽,有话干完再说。
胤禟黑着脸收回手来,跟着翻身下去:“那种事想也别想,你收拾收拾下床来,该起了。”
既然又换过去了,这当口再琢磨为什么会交换也没意义,毕竟事有轻重缓急,胤禟尽量让自己乐观一点,他抓紧将最近的任务说给宁楚克听,第一是出宫建府的事,宅邸是现成的,如今正在翻修,那边时常会找上门来请拿主意。再有就是不用天天往上书房跑了,主要是为朝廷分忧,功课倒还是有……
宁楚克特地将闲杂人等全打发出去,听他说完叹一口气,“心肝你要相信我,我是很有经验的。对了,我也有一事要说,主要是我的猜测,我猜咱俩会交换是因为你前头大放厥词说怀孕是好事生孩子多轻松。当时我听你胡说八道就在心里想,老天爷您开开眼吧,也让这混蛋尝尝十月怀胎一朝临盆的滋味,咱俩会交换真没准是因为我有了,稳妥起见,还是请太医来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宁楚克还在啃点心,她看起来非常从容,非常自然,她以无比轻松的姿态投下了一颗炮弹,将坐在旁边的胤禟炸了个七荤八素。
“……你说什么?”
“我说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你怕是有了,”说着宁楚克伸手往他肩头上一搭,“要真是双身子你往后可别任性,要好生保重,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你,这孩子生下来是你们爱新觉罗家的种,是男是女是胖是瘦全看你自己了。”
这要是她来怀她来生,头一胎顶好是个儿子,要闺女后面再说,这样能松快些。
但既然交换了,宁楚克由衷希望头胎是个大胖闺女,她就等着看胤禟那些兄弟怎么说,等着看胤禟是个啥反应。
照额娘所说,尤其生头一胎的时候,真得豁出去命,为什么各家都是慈母居多?那是拼老命生下来的,宁肯把儿子惯坏了也舍不得看他遭罪。
宁楚克还真想看胤禟手撕亲爹亲兄弟为大胖闺女正名。
不过是男是女不到生下来谁也说不好,她也就这么期待一下。
这头宁楚克想着她得学习一下各家爷们怎么疼婆娘,要让怀着双身子的胤禟在隆冬之中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胤禟呢,完全没接收到她传来的信号,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你怕是有了!
有了!
有了!
有了!
……
想到这里,他连枣茶也喝不下去了,搁下茶碗又往里间走,准备翻身上床去。
瞧这人突然站起来往里走,宁楚克赶紧跟上:“你怎么了?”
“我不信老天爷这么不开眼,这是在做梦!一定是梦!”
宁楚克看着合衣躺下的胤禟,不由得露出了关爱傻子的表情,她跟着到床沿边坐下,尽量和蔼的说:“别骗自己了,都是真的!心肝你坚强点,遇上这种事咱们谁也不愿意,可既然已经这样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胤禟睁开眼来,挑高了声调咬牙切齿问:“你还能不乐意?”
宁楚克叹一口气:“我要替你收拾多少烂摊子,我这压力也是很大的。”
再由她说下去,胤禟真怕自己忍不住咬死这牲口,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你让我想想,你出去。”
“那行,你好好想,尽量把这个事情想通了,想通之后请太医来看看,我说那事儿十有八/九跑不了……”宁楚克啰嗦了好几句,跟着就从里间出去,留下胤禟自个儿琢磨去。她喝了半碗茶,又用了些点心,跟着就想去院子里吹吹风,平复一下澎湃的心情。
刚出去,迎面撞上喜宝。
喜宝张嘴就要骂,突然发现不对劲:“咦?美人儿你怎么又变成九哥了?”
喜宝说着就往宁楚克肩上踩,让她轻轻一弹歪倒下去。
“都说了地上爬的才是九哥,记不住是不是?”
“对,对,鸟差点忘了!九哥是王八,王八才是九哥!”喜宝说着还绕着她飞了一圈,“你都好久没带鸟出去,今儿个上哪儿玩啊?”
宁楚克还准备复习一下皇阿哥的方方面面,这会儿没空陪喜宝胡闹,就让它自个儿浪去。又说过两天四哥生辰说是要小办一场,届时带它去见世面。
胤禟是怎么自我调节的宁楚克不清楚,不过她有句话没说错,既然事已至此,日子总得敷衍着过下去,好好活着才能等到再度换回去的那天。
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胤禟喝了两碗粥,他感觉有个八分饱,这才点了个太监让他拿名帖去请太医来。
这时候,胤禟的心情依然相当复杂,他不知道自己该盼着有还是没有。
要是没有,那为啥换了?
要是有了,难道真让他来安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