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别家秀女身处在他的位置,只需要展示出最美的一面,含羞带怯就够了。胤禟得有半年没见着兄弟们,他免不了话多。本来想问八哥近来可好,十四弟好不好……托老八的福让他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来之后,局面就变得尴尬了。
先前想说的话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临时起了个话头:“早先就听说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感情是最好的……”胤禟已经感觉说错话了,老十四上道啊,没听到后文搁这儿就一声嗤笑。
“那都是啥时候的老黄历了?”他轻佻的挤了挤眼,“你是想问老九为啥没跟我们兄弟一块儿过来?”
老十四原就不是在问话,他就是自以为听懂了,明着挑破想看人尴尬,又因为胤禟的表情不够尴尬,十四还拿胳膊肘去捅了捅老八:“八哥你瞧,我早先就说她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什么温婉贤淑?真温婉贤淑能这么不害臊?”
老十四得康熙宠,又让德妃娇惯着,胆子自然不小,假如说对兄弟们还有顾忌,对个进宫待选的格格他顾忌什么?
这话实在难听,胤禩有些尴尬,想做老好人打个圆场,胤禟就假笑着说:“十四阿哥倒是和外头传的一个样,不愧是德妃娘娘亲生儿子。”
这话正着理解反着理解都成,配合他那个假笑以及不阴不阳的语气,十四就觉得他言辞中满带讥讽,那感觉像是在说德妃当初就是宫女爬床,奴才秧子翻了身得志还张狂起来,生个儿子果然也是尖酸刻薄玩意儿。
理解成这样,他还稳得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换做是宁楚克本人还真没胆色在宫里同皇阿哥明着横,胤禟敢啊!他白眼一翻,嘴皮子就秃噜起来:“我说俩大老爷们往秀女堆里窜还非得逮着本格格聊天聊地聊人生,我聊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什么意思?你这还能不是见色起意?要真不是那我跟你说句抱歉所以你是来挖九阿哥墙角的?那忒么就更狼心狗肺了,这话听懂没?”
十四毕竟小了几岁,道行不够,这一段听下来他脸色铁青,指着胤禟就是一阵咬牙切齿:“老九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女人!还为你要死要活非卿不娶!”
“真谢谢你告诉我这茬,其实我也觉得九阿哥瞎了眼,识人不清拿你俩当兄弟。”
胤禟气到爆炸,他耳边嗡嗡作响,这口气不出憋都能憋死。
我把你当兄弟你他妈竟然带着人来泡我婆娘!想让老子头顶绿出一片草原!惹毛了老子让你兄弟再也站不起来,废了你丫的!
这会儿胤禟信了,女人的直觉就是好,像宁楚克就不爱同老八往来,怕是早看出他不是东西!
什么谦谦君子?伪君子还差不多。
瞎了眼,过去这些年真是瞎了眼。
胤禟憋着一肚子气,怼完转身就要走,八阿哥对他先前那话略有微词,伸手就去拦人,他偶像包袱还是重,只是把手臂往前一横,没敢直接冒犯。胤禟这会儿看他整个人都不顺眼,想着消消火再来琢磨这些事,老八竟然伸手了。胤禟一下反制住他,抡起来往地上狠狠一砸,就地砸他一个头昏眼花。
十四跟上就要支援,还没碰到衣角,就挨了一下撩阴腿。
他捂着裆部就蹲了下去,冷汗都下来了,同他相较,老八骨头差点散架实在不算什么。
这会儿什么君子都装不下去了,老八沉下脸,冷声道:“格格在宫里就敢对皇子动手,你以为还能全身而退?”
胤禟拍了拍手上莫须有的灰,随口回说:“收拾登徒子还得分场合?”
十四气得胸口疼,小腹下头那兄弟更是疼得钻心,他稍稍换过一些就狠戾的盯着胤禟:“你还想做九福晋,你去天牢里做梦吧!”
胤禟微笑,“说得好像有第四个人看见一样,你说本格格冒犯皇子,我还说您二位光天化日之下色/欲/熏心想撩/拨/诱/奸自家兄弟的心上人,发现花言巧语不好使还想用强,这才让本格格揍了一顿……这套说辞你满意不?有本事你就闹,不闹你是龟孙子,我就把话搁在这儿,只要让我听见什么不中听的,我就找个人多的地儿一头撞死,死之前绝对撑住那口气把这话嚷嚷开,逼死秀女的罪名你给我背好了!你猜我阿玛会不会放过你!你猜皇上最后是污个死人的名声还是圈你以平民愤!”
甭管哪朝哪代,横的就怕不要命的,胤禟这么说,胤禩眼神都变了。
皇阿玛和他们的父子感情原就不似普通人家纯粹,平常胡搞瞎搞护着你,可凡事得有个分寸有个界限,今天这事要是真扩大下去,明显就逾界了。
首先一点是他俩往秀女这头跑,事发地点就让人百口莫辩。
再有提督府这位格格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不是盖的,人在宫里也不见怂,谁都敢怼谁都敢揍,当皇阿玛面前还能露怯?他不露怯皇阿玛又能信一半,再加上他爹崇礼爱女如命,他郭罗玛法还有个人在都察院谁都敢弹劾的铁弟兄……这回当真是一口咬在精铁锭上了。
十四是有个位列四妃的亲娘不假,可德妃出自包衣家族,怎么同把持九道城门人在皇城根下手握三万精兵的九门提督死磕?
而他这头,如今还不尴不尬的,养在惠妃跟前,额娘在宫里是隐形人,妻族那头能给他提供一个关系网……更重要的是,他有野心有抱负,怎么能早早背上恶名?
所有皇子之中,胤禩是最在乎名声的一个,他比太子还要在乎。
这是致命的软肋,胤禟一把就拿捏住他。
十四年轻气盛,真准备豁出去不管不顾了,临爆发之前让老八拦住:“十四弟消消气,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同她计较平白失了身份。”
“咱们挨了顿揍还就这么算了?八哥你有没有问题?这口气你能忍我忍不了!”
“那你就看她一头撞死在宫里?”
“我不信她真敢。”
“……那她万一真敢又怎么说?”
他俩还能旁若无人在这儿对话,胤禟都看乐了,他一边听老八给十四洗脑,一边跟着点头:“对嘛,年长几岁多吃了二两盐脑子都好使些,你说你做什么非得撕破脸?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觉得赚了?还不如趁早去九阿哥那头污我一把,让他打消娶我这恶妇的主意,以后用点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把我收拾了。”
先前狠狠出了口气,人也打了,这会儿胤禟松快多了,他冲老十四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就使坏下阴招,我等着接,先走一步,再见了您二位。”
胤禟一边走一边琢磨今儿个该吃啥,不知道御膳房备没备大肉,这么怼一场饿得真是快。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崇礼以及福海对自己的教导,从前吧,他打架很少赢,在提督府这半年,因为宁楚克是个打小习武的,他也只能天天练,在那头学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路数。也是因为宁楚克是女儿身,天生力气小,用上巧劲儿直攻要害才能快速解决对手。
老八以及十四相继被撂倒,其一是没料到提督府的格格功夫这么好,他们大意了;其二没料到他出招这么贱。
得感谢崇礼的点拨福海的陪练。
过去这半年对胤禟的影响太大了,彻底改变了他的行事作风。
要改好真比登天还难,堕落起来简直太容易。
……
十四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八并没有比他好。
外头都说八福晋气量小善妒不容人是个毒妇!同提督府格格比起来,八福晋都算得上人间真善美了。摸着良心说,身为皇子他们也算见多识广,这种人没遇过,这种套路没见过。
说他是个妖艳贱货都抹黑了妖艳贱货这个词。
他娘的崇礼咋就那么能耐?
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他咋能养出这么个牲口来?
这还是初选排在满八旗最前面的一个,号称是八旗秀女之典范,名动京城的四全格格!都照他这么学,大清朝还有指望?日子还能过下去?
胤禟已经走远了,远得不见人,老八以及十四这才满心恨恨的离开,他俩走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假山后头做贼似的溜出一个人,飞快的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估摸着够远了才长吁一口气,稳住了往翊坤宫去。
从秀女进宫,宜妃就暗自派了人手出来,倒不是想盯着谁,主要是怕有人使坏,想着遇上事她这些人能帮衬一手,帮不了也能赶紧来搬救兵。
照宜妃想的,未来儿媳妇能耐归能耐,到底经验不足,宫里可是吃人的地方。
结果她派出来其中一个就巧不巧见证了此次事件,是没敢探头去偷瞄,但听了个全程。小太监一路去到翊坤宫,听说他有事禀报,宜妃表情都严肃了,以为才这么两天未来儿媳妇就出了事。
小太监捂着胸口将两边的话复述出来,宜妃听完愣了一会儿,跟着就笑倒了。
“你说八阿哥十四阿哥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结果让宁楚克收拾了?”
“回娘娘话,奴才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从没见过比宁楚克格格更厉害的,两位阿哥挨了揍挨了奚落气得半死还没处诉苦。”
宜妃又是一阵好笑。
真能耐啊,不仅把人打了,还反过来威胁人家。
阿哥们最要名声,哪怕皇上如今身强力壮他们也会趁早经营起来,有个好名声才好发展壮大,往后才能有一争之力。宁楚克直接撕破脸,明摆着说我不好你们谁也别想跑,十四可能忍不下,老八笃定能拦下他。他最多也就只能去德妃跟前煽风点火变着法给宁楚克些许苦头吃,多的万万不敢。
且不说德妃也是个要脸的,哪怕她不要脸非得给老十四出口气,宜妃能坐视不理?
德妃要对付宁楚克没由头,宜妃帮忙撑腰却有说法。
皇上都应了,那是胤禟的福晋,她这做额娘的不帮衬着?
宜妃越想越解气,真的解气。
她揍人的时候没被当场拿下,事后你气不过再去攀扯,谁认?谁也不能认!
她这会儿觉得宁楚克表里不一也挺好,老九眼光挺不错。
想到这里宜妃顺便还反省了,她觉得自己以前包袱还是太重,放不开,像宁楚克这样才痛快。要脸的就怕遇上不要脸的,她非但不要脸,并且啥都豁得出去,还有个大权在握简在帝心的爹!
崇礼是流氓做派不假,偏他忠心日月可鉴,他是从御前侍卫做到九门提督,皇上御驾亲征时遇上危险他就挡在前头,为了护驾命都可以不要,为皇上受了一身的伤。
只一个崇礼还不够,还有哈尔哈,以及哈尔哈的铁弟兄阿拜。
这仨还都是孤臣,深得皇上信任。
真惨啊,这么想着宜妃还同情起老八来,她为老八鞠了一把心酸的眼泪。总觉得宁楚克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现在她还没着落,等胤禟大婚,等她真正成了九福晋,回头说不准就找个由头明里撕破脸,有本事你就来害我,遗书老子写好了,但凡有个好歹就是你害的。
当然这只是宜妃的幻想,只这么想想她感觉像是吃了冰碗,真舒坦。
王嬷嬷还在咋舌,说宁楚克格格这性子也太野了,胆儿真大。
宜妃瞥她一眼:“这不是挺好的,嬷嬷你还看不明白?这世道,你气性越好越能任别人越是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他敢伸手你就把他胳膊折了,他下回还敢往前伸?他不掂量掂量?”
“可要是真闹开了,她自个儿也不讨好。”
宜妃摇头:“你不了解老八,他没底气没依仗凡事都得瞻前顾后,哪有这魄力闹开?行了,我同你个奴才说这么作甚?你往阿哥所去一趟,把事情说给老九听听,好叫他有个成算。”
王嬷嬷还是不放心,不过娘娘既然这么说,她就听着,她领命退出殿外,跟着就去了阿哥所,屏退左右以后小声将事情说了,别说宜妃没想到,宁楚克也开了眼,胤禟这行事作风可以啊!他还挺能的!
宁楚克自问要是她肯定干不出来,好歹是在宫里头,不得收敛着点?
她又一想,那傻子先前总说他八哥好,性子好有成算遇事不慌张,说有问题就找八哥……难怪会搞这一出,他是气疯了啊。从前兄弟感情越好,这会儿就越反胃,翻脸之后真是比仇人还不如!
宁楚克作为信息量最大的一个,她真猜对了。
就说交换这回事,胤禟本来是自我反省,觉得当初不该抽那一鞭子,还想着说等换回去了一定要好好做人。今日过后,他想法变了,当初要不是陪老八去清泉寺作秀,假模假样为惠妃祈福,他会遇上提督府的车驾?会想不开抽那一鞭子?
没错,就是这样,这都是老八的错!
同时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识人不清的报应!
……
宁楚克完全能明白胤禟的心情,至于闹那一出,她也不太在意。
反正他手上捏着一副天牌,九阿哥就是只对提督府格格有感觉,对其他人就像个太监。
九福晋之位稳稳当当。
至于老八老十四,又不是今天才得罪他们,闹翻就闹翻呗。
宁楚克想着,她现在是九阿哥,得尊重福晋的意思,要做个好相公,坚定的站在福晋这边。故而在王嬷嬷说完之后她点点头:“你回头使人送盒药膏去,要揍人可以,别疼了自个儿的手。”说着又丢去一个金锞子做赏,让王嬷嬷替她给翊坤宫回个话,说知道了,让额娘放心。
“阿哥可还有别的话要老奴带去?”
宁楚克想了想:“你就说我听了十分欢喜,格格这性子很好,不用改,畜生就是欠揍。”
王嬷嬷:……
早先,宁楚克想着她也没什么事不用急急吼吼去见胤禟。初选过了以后,秀女们要在宫里待一段时间,她缓几天慢慢去,等见了面可以问问家里的情况,再问他习不习惯适不适应身为皇子进宫来选秀新不新鲜?
结果呢,她还没过去,老八老十四就先去了,真猴急啊。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上赶着去挨揍图什么?
被宁楚克惦记的两位阿哥心里又烦又燥,老八扶着十四回去,跟着就请了太医,太医过来一诊脉,脸色就古古怪怪的,他试探着问:“……十四阿哥您这也是摔的?”
十四气死了,又想到八哥的劝说,咬牙认了下来,问太医严不严重。
太医扶额:“您这比九阿哥先前伤得重些,老臣这就去配药膏,每天按时擦,先擦几天看看。”
要说不严重吧,事关传宗接代再小的事都是大事!
要说严重吧,根没断蛋没碎叫他们做大夫的看来也还好!
只是这种部位受了伤,接下来要吃点苦头。
太医马不停蹄配药去了,胤禩拍拍十四的肩,劝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往后总要讨回来的。
十四咬牙应了。
他俩倒是达成了默契,德妃听说之后不认啊。
德妃听说人是跟老八待在一块儿,老八好好的,他却伤了,顿时恨上心头。又听说十四傻乎乎的还帮忙撇清,说是他自己脚下打滑摔了,德妃越发气闷。
知道小儿子是个犟的,她没当面说老八如何,只是各种关怀,逼着太医承诺一定治好,这才在心里拨起算盘。
怎么报复还是后话,得先想个法子将两人隔开,不能再让十四把老八当亲哥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