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定了,麻烦事还是没解决,康熙真后悔他口风透得太早,又庆幸当初没挑明说,只要没挑明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看皇上静坐了半天,奏折也不看,手边的茶也没品一口,梁九功试探着插了句嘴:“皇上是在为九阿哥犯愁?”
康熙登基前就是梁九功伺候的,早年经的事少,哪怕有太皇太后维护也中过旁人的套,每当这种时候,梁九功这贴身太监能顶就顶能扛就扛。要不是他,当初得多吃许多苦头。正因为这段患难情,康熙对其格外信任,就叹口气说:“董鄂家笃定认为她家格格做定了胤禟福晋,这该怎么处理?”
“皇上是金口玉言不假,可这事您也没许诺过,实在不必为难。”
“总得叫董鄂家知道朕改了主意,否则闹起来岂不是触了霉头?胤禟一辈子就成这一回亲,我这做阿玛的不为他想想?”
“是奴才思虑不周,不若同宜妃娘娘商议?皇上您心里装的是天下大事,娘娘心里更多想的是皇上以及两位阿哥,这种事,还是娘娘更有心得。”
康熙眼前一亮:“你这奴才倒是会想辙儿,走吧,去宜妃那头坐坐。”
梁九功立刻吩咐摆驾翊坤宫。翊坤宫是内廷西六宫之一,很靠近中轴线,距离乾清宫并不远。这个翊字可以解释为辅佐,坤就是坤宁宫,指代中宫皇后,这样就知道宜妃在宫中的地位。她和德妃一样,荣宠二十几年,哪怕康熙出巡没带她,也总记得捎东西回来,从没把人抛脑后过。
康熙到的时候,宜妃斜倚在美人榻上,用着蜜饯果子听小太监说书呢。听说皇上来了,她接过湿帕子擦了擦手,又整了整旗服下摆,这才带着人迎出去。
“这个点皇上怎么有空来?”宜妃行过礼,又跟在康熙身后进屋,待康熙坐下,又招呼傻站在旁边的宫女,“杵这儿干啥?去给皇上沏茶。”
“行了,朕还缺你这一口茶?别忙活,过来陪朕坐会儿。”
宜妃立在后宫这么多年,眼力劲儿从来不缺,她看出康熙心里揣着事,就摆手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这才移步到旁边坐下:“皇上有话同臣妾说?”
康熙给她个赞许的眼神:“知朕者,爱妃也。”
“您就别吊臣妾胃口了,直说吧。”
“还不是为老九,朕才知道他看上的是崇礼家的闺女。”
宜妃心中一跳,面上倒是沉得住,她颦眉说:“先前臣妾问过他,他是说提督府的格格好看。”
康熙就捏了捏执着的手:“你听过之后也不同朕说说?”
“臣妾想着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他挑拣?董鄂格格不是挺好的,皇上都说好,皇上还能坑他?”
“话是这么说,他瞧不上,硬凑一块儿岂不得成怨侣?”
宜妃眨眨眼:“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思来想去福晋还是得挑他中意的,日子才能过得和顺,来同爱妃商量,看怎么打发董鄂家。”
宜妃果真琢磨起来,康熙也不催,一边打量屋里的陈设一边肯定宜妃的眼光,又觉得这扇屏风用得有些久了,底下新贡来那扇花梨木屏风挺好,回头让梁九功送来。他走神这会儿,宜妃已经想明白了:“您要是放心这事就交给臣妾,笃定办得妥妥帖帖。”
康熙问她是怎么个想法,宜妃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他等着看。
晚些时候,她就使人去请娘家嫂嫂进宫。
借口好寻得很,就说近日里无聊极了,让嫂子进宫来陪着说说话。她嫂子没敢耽搁,收拾妥当之后紧赶慢赶过来,以为娘娘有事情吩咐,结果还真是闲聊。
宜妃命人给看了座,又上了茶水点心,这才问起宫外的情况。
“兄长还好?侄儿们如何?”
“劳娘娘挂记,家中一切都好,您在宫里可好?”
“本宫位列四妃,能有什么不好?不说我,咱们郭络罗家今年有几个参选的?人怎么样?规矩学得如何?”
宜妃起了这个头,她嫂子钮钴禄氏才顺着说:“老爷正在为此事犯愁,使我问娘娘,宫里可要人帮衬?”
他们的心思宜妃能不懂?不就是看皇上稀罕那些年岁轻生得娇俏的,怕翊坤宫立不稳,想送个人来以防万一。宜妃压根不想听钮钴禄氏多说,直接截了话:“后宫不是那么容易进的,皇上的恩宠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哪怕得了宠,四妃六嫔更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你回去同兄长说明白,让他仔细想想,如今得宠的几位庶妃谁敢横行霸道?皇上是喜欢新鲜,同时也最念旧不过,且不说本宫还风光着,哪怕跟惠妃荣妃一样恩宠不在了,本宫还有两个阿哥。”
钮钴禄氏心肝一颤,每回进宫她都能叫小姑的气势镇住,真不愧是帝王宠妃,威仪慑人。
她连连应是,说一定把话带回到,都听娘娘安排,宜妃这才满意了:“老九那头也别想,他什么脾气谁都清楚,送去个不长眼的惹怒了他打死是轻的。老五性子好,他府上可以进一个,你看谁生得好性子讨喜有眼力劲儿会说话就说个名儿来。”
要同娘家保持密切联系,这也是必须的,老五性子好,他塔喇氏也好相处,送去他那头日子好过。
说到这儿,宜妃就是一声轻笑:“我们胤禟今年也该娶福晋了,皇上给看了董鄂家的,本宫瞧着还成,就同他提了一嘴,你猜怎么着?”
钮钴禄氏摇头。
“他听说董鄂格格前些时候在胡同口闹的误会,怎么说都不答应,还同本宫讲道理,说盘靓不靓条顺不顺另说,遇上事就这反应,怎么做皇子福晋?”
“娘娘都说是误会了……”
“本宫说了有什么用?我两个儿子,老五是个听话的,老九比混世魔王也不差,他从翊坤宫出去就往乾清宫去了,非让皇上给他挑个聪明的,还说什么娶个蠢货不怕生出来也是蠢货?”
钮钴禄氏同宜妃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回,知她词锋犀利,却没想到能犀利成这样。说这些听似劝她打消念头,从脑子里过上两趟总觉得背后还有深意。
又聊了几句,钮钴禄氏就出宫去了,王嬷嬷疑惑了半晌,这才寻着机会问:“老奴没看明白,娘娘这么说和直接告诉董鄂家有什么不同?”
宜妃也没解释,只说等着看就知道。
钮钴禄氏出宫这一路都是糊涂的,等回去之后,她将听来的话原封不动说给自家老爷,老爷立刻就猜到妹子的意思,赶紧安排下去。
“我记得你娘家才递了帖子来?”
钮钴禄氏颔首,家里人多了,年年有人出生,月月有人过生辰,席面隔三岔五总是有的,忙不开的话人可以不去,礼送到就成。
“我没记错的话你二嫂是董鄂家的?你备上礼亲自走一趟,假意问问她胡同口那事,再递个话去,就说因那事九阿哥对董鄂格格有些看法。”
钮钴禄氏还没想明白,追问说这是干啥,说这多尴尬,回头让宫里娘娘知道下回见面又该怎么交代?长舌妇总没好下场。
“真是猪脑子!娘娘要是没点深意,会废话这么多?你想想她从前哪回和你说过这些?”
“是这样?那老爷你说娘娘是啥意思?”
“不是都告诉你了,还能有啥意思?早先皇上相中董鄂格格做九福晋,仿佛还暗示过她阿玛,现在九阿哥对这桩喜事不满意,皇上允了又不好改口,这是要董鄂家主动低头,让董鄂格格她阿玛进宫去请罪,说自家闺女配不上九阿哥,请皇上另择佳媛。”
董鄂格格好不好钮钴禄氏管不着,她就是想不明白:“咱们这么做了董鄂家就能会意?”
“能不能会意都不妨事,最后娘娘总会如愿,我同你说大道理你听不明白,我只问你,假如皇上想把咱闺女指给九阿哥,可九阿哥对咱闺女不满意,你怎么说?”
钮钴禄氏闷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
这要是四阿哥五阿哥,就算不喜欢嫡福晋,也不会糟蹋人,体面和尊重总是会给的。换成九阿哥……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谁知道闺女嫁过去能活几天?说不准就是下一个郎格格。
本来九阿哥就没可能继承大统,董鄂家真没必要赌这一把,与其把人给他祸害,不如撂牌子许给手握实权的宗室子弟,或者权臣之子。
要培养一个贵女不容易,他们在董鄂氏身上下了那么多本钱,总不能直接亏出去。
想明白之后,钮钴禄氏还感慨说娘娘这脑子真好使。
“就咱们这个背景,妹子要是不聪明能位列四妃?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
钮钴禄氏也不恼,她就是笑,笑罢又说:“我听了半天也没勘破,老爷一下就听明白了。”
“那不然呢?本老爷可是宜妃娘娘她亲哥!咱们兄妹从小亲厚着。”
……
话分两头,宁楚克和胤禟他爹一番谈话,说完就回了阿哥所,他人刚进院里就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喜宝我问你,九哥去哪儿了?等这么半天咋还没回来?”
这是老十在发问,跟着就是一连串的嘲讽:“九哥出门前又没和鸟报告,你问鸟,鸟咋知道?”
“毛给你梳了,菜也给你吃了,问啥啥不知道,我要你何用?”
“废物蛋子你才没用!”
胤誐拿着匹青菜叶子,站在鸟架子前头同喜宝聊得挺开心,他手里那匹鲜嫩多汁的菜叶子已经被啃缺了一大块。喜宝喷完又吃了一嘴,就发现美人饲主回来了,它赶紧扑腾着出去迎接,翅膀上的毛险些扇到胤誐脸上。
胤誐正想骂这个没良心的扁毛畜生,吃饱了就不认人,他顺着喜宝那方一看,“哟,九哥回来了。”
宁楚克摆手让喜宝回鸟架子上去,自个儿迈过门槛进屋,她一面吩咐钱方送吃的来,一面同老十打了个招呼:“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聊聊天?我听说今儿个早朝上阿拜把你未来岳父给弹劾了。”
“胡说八道什么?”
“那董鄂格格不是皇阿玛给你挑的福晋?她阿玛不是你岳父?”
宁楚克喝口热茶暖了暖胃,感觉暖和些才说:“那都啥时候的老黄历了。”
胤誐大惊:“啥意思?”
“意思就是皇阿玛对董鄂家意见挺大,她或许大概可能没机会嫁给本阿哥。”
“那是好事啊……你不高兴?不庆祝庆祝?九哥你不是喜欢提督府的宁楚克格格?这下总能如愿!”
宁楚克就着坐下的姿势一脚朝他踹去:“又瞎说。”
胤誐更糊涂了:“难道你不想娶心上人?”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我这么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哪怕占着皇子出身,哪配得上品貌双全的宁楚克格格?”说着她把二郎腿一翘,还嫌弃得瞅了胤誐一眼,“我欣赏她行不行?就你想法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