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面的骂声粗俗不堪,夹杂着恶劣的哄笑。
唐远的皮鞋鞋尖抵着地面,以一个平缓且散漫的节奏上下点动。
没一会,里面就混进了呜咽声,求饶声,很快就变成惊恐无助的哭声,懦弱又可怜,卑微到了尘埃里,让人想骂两句,都不知道怎么骂出口。
唐远抬起一条腿踢踢门,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搞什么呢”
里面的所有声音却骤然一停,不多时,门开了,几个公子哥衣冠楚楚的出来,经过唐远身边时都很客气的叫了声“唐少”。
唐远没反应,也没进去。
像条狗一样趴在台子上的陈双喜慢慢站起来,垂头整理着微皱的西装,声音轻若蚊蝇,“唐少,谢谢你。”
唐远靠着门框,“把头抬起来。”
陈双喜听话的抬头,眼皮下垂,湿漉漉的睫毛轻颤,面上混杂着几分难堪,几分不知所措。
唐远说,“看着我。”
陈双喜这次也听话的照做了,哭红的眼睛对上了唐远看过来的目光,眼里充满了惶恐不安。
唐远盯着陈双喜看,把他看的不自在才收回视线,“为什么不喊人”
“不,不能喊。”
陈双喜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一滴两滴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划过因遭到羞辱到涨红的脸颊,“喊了人就会闹出很大的动静,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说出的话没人信,他们颠倒黑白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宴会搞砸了,陈家人不会放过我。”
“听起来很有道理。”唐远说,“你是个明白人。”
陈双喜哭的更凶了,瘦窄的肩膀一颤一颤,仿佛心里装满了委屈跟无力,想要在信任的人面前一次性的全表露出来,渴望得到些安抚。
唐远眼神示意陈双喜过来,等他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时,问道,“那要是我不在,你就真陪他们玩”
陈双喜的身子轻微颤抖,牙齿用力咬住下嘴唇,半响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就算把我玩死,也不会有什么事。”
唐远站直了,身高的优势发挥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陈双喜,语出惊人,“你是不是知道我在外面”
陈双喜霍然抬起头,一双眼睛瞪的极大,嘴巴也张着,像是听到了难以接受的信息,呆住了。
唐远自顾自的说,“我想你不知道。”
陈双喜急切的欲要说话,唐远就先他一步说,“不过,你进洗手间的时候,他们几个应该已经在了吧看到他们在,你还敢进去怎么想的”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到我了,”陈双喜哑哑的说,“走不掉。”
唐远说,“那就用跑的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吗”
陈双喜嗫嚅着嘴唇,“忘了”
唐远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得好笑,他就真的笑出了声,边笑边摇头,甚至还叹了口气。
陈双喜战战兢兢,“唐,唐少”
“没什么没什么。”唐远摆摆手,“我就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容毫无预兆的就不见了,整了整西装领口说,“我先去大厅了,你洗把脸,检查一下衣服,脏了就上去换一套。”
完了伸手一指,“陈家内部按了电梯,我想管家应该领你转过,就在那边。”
说完了就走。
快要到拐角那里时,唐远的脚步顿住,没回头的说了句很突兀的话,“你要是想进娱乐圈,不方便找陈家人,可以找我,以你的天赋跟才能,进去以后星途一定会很辉煌敞亮。”
没等陈双喜给出反应,他就加快脚步消失在了拐角
唐远找到张舒然,跟他的女伴打了个招呼。
周嘉有点儿害羞,“唐少。”
唐远暧昧不明的笑,“你跟舒然一样喊我小远呗。”
下一秒出现的一幕让他有点儿意外,周嘉是艺术世家的小公主,兄长在政界的地位让很多商人忌惮又想去巴结,自己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拥有的这些资本足够她骄傲起来,可这么个小事情,她却没有自己做主,而是第一时间去看张舒然。
这里面的尊重,依赖,以及仰慕都一览无遗。
张舒然的声音是惯常的温和,细听之下却隐约有几分凉意,“听小远的吧。”
在场的唐远跟周嘉谁都没有听出来。
唐远眨眨眼睛,“舒然发话了。”
周嘉不好意思的垂了垂眼皮,脸上染了一抹胭脂红,她轻轻的对着唐远喊,“小远。”
唐远凑到张舒然耳边说笑,“你的女伴大提琴拉的一级好,声音竟然也这么好听,可以啊。”
张舒然没看他,看的周嘉,“嘉嘉,我跟小远到外面抽根烟。”
周嘉的表现又一次让唐远感到意外,她没露出一点不高兴,反而很乖顺识趣的说,“那我去找冯玉好了。”
离开大厅,唐远颇为感慨的抛出来一句,“张舒然同学了不起啊,把人吃的死死的。”
张舒然捻眉心的细纹,“只是朋友。”
“还只是朋友呢,你眼睛什么时候瞎掉的”唐远切了声,“她看你的眼神,就四个字,我喜欢你。”
张舒然像是没听清,又似是明知故问,“什么字”
唐远不假思索的说,“我喜欢你啊。”
张舒然的身形滞住,眼皮半搭着,遮住了眼里所有喷涌而出的东西,他摸出一包烟,甩了根叼在嘴边。
唐远被他流畅自然的动作弄的恍了恍神,“你什么时候抽烟抽的这么熟练了”
“我爸被检查出来日子不多的时候。”
张舒然往外面走,下了台阶左转,他跟唐远一样常来陈家,心思又比较细腻,可以衬得上是了如指掌。
后面的人走得慢了,于是他也放慢了脚步,等对方跟上来便递过去一根烟,“喜欢一个人,真的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唐远把烟接到手里,“能吧。”
“我觉得不能,”
张舒然去了亭子里,也不嫌石凳上凉,很随意的坐了下来,被手工定制的西裤裹住的长腿斜斜的叠在一起,“不排除有些人是傻子。”
唐远不认同的说,“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不给看吧。”
张舒然的瞳孔微缩,他抽了一口烟,脸上浮现温柔的笑,“也是。”
这儿离大厅有点远了,嘈杂声模糊的几乎听不见,寒风角度刁钻的飞奔到亭子里面,在两个半大不小的年轻人身边来回穿梭。
唐远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烟,“舒然,我这个人吧,心肠软,天生的。”
张舒然隔着一线一线缭绕的烟雾看过去。
唐远孩子气的吹着飘到眼前的烟雾,“你说我要不要改呢”
张舒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神是绵软的,信任的,让人忍不住想为他交出所有。
但事实是,交出去了所有,只会被忽略,被撇弃。
因为他有一个视他如珍宝的父亲,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了他面前,他就在那样极致的宠爱里长大,什么都有了,别人给的他并不需要。
而他唯一想要的自由,一般人都给不了。
“现在的你很好,”张舒然说,“这样很好。”
唐远郁闷的撇了撇嘴,“我觉得我在宫斗剧里,也就只能活个两集,三集到顶了。”
张舒然被他的形容逗笑,“不会的,你心善,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活出你想要的生活。”
唐远觉得这话听着舒坦,“你说宫斗剧还是现实啊”
张舒然说,“都可以。”
唐远望着冷冰冰的夜色,宫斗剧就是yy,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现实中就不一样了,有太多的东西束缚着他,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痴人说梦。
张舒然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便温声询问,“小远,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现在的自由是我爸用健康的身体换来的,那玩意儿是奢侈品。”唐远低头看手里的烟,声音闷闷的,“你看你,自由还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人事无常,世事多变。”
张舒然叹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唐远翻白眼,“就是跳舞呗。”
“跳一辈子”
唐远的眼里有向往之色,“跳到跳不动的那天。”
张舒然静静的抽了两口烟,“只是跳舞”
“远离商场的尔虞我诈,权势对我来说就是个泥坑,本来就那么点大,外面的人还一个接一个的要往里面跳,拼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大多数都是人变成狗,狗变成死狗,真正还能做人的少之又少。”
唐远把烟丢给张舒然,“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进又脏又挤的地方。”
张舒然将唇边的烟拿下来捻灭,点了唐远还给他的那一根,敛着眉眼说,“也许你能如愿。”
唐远叹气,“我不能指望我爸保护我一辈子,那样就太天真了。”
张舒然摸了摸他的头发。
唐远的眉心一拧。
张舒然的表情微变,“怎么了”
唐远的脸色有点儿发白,冷汗都出来了,“肚子疼。”
张舒然立刻就把烟掐了,将两只手搓热,解开唐远的大衣扣子,伸到他的西装里面按上他的肚子,“是这里吗”
“不是,左边,对,就那里,不知道是岔气了,还是怎么搞的。”
唐远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们是一块儿穿着开裆裤长大的,睡过一张床,吃过一碗饭,用过一个勺子,衣服鞋子都是换着穿,熟的跟左右手似的,就是兄弟。
直到他忽地想起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人,得注意着点儿就捏住张舒然的手腕拽到了一边,“别给我揉了,一会儿能好。”
张舒然起身,“你坐着,我去给你拿杯水。”
唐远含糊的嗯了声就把两条手臂放到石桌上,脑袋歪上去,趴着不动了。
张舒然很快就拿着水回来,“小远,起来喝两口水。”
唐远难受的问,“烫不烫啊”
“不烫,”张舒然轻柔的说,“温的。”
唐远把脑袋换到张舒然那边,发现杯子里面放着一根吸管,这时候还照顾着他的习惯,他心里暖洋洋的,虽然不是亲兄弟,却跟亲兄弟没什么区别。
张舒然就那么把腰背弯出不舒服的弧度,端着杯子让唐远喝水,看他喝了不到一半就不喝了,不放心的问,“好点没”
“好点了。”
唐远抹了下脑门,一手冰凉,他把冷汗擦掉,继续趴着,神情恹恹的,一张脸在寒冷的月光下蕴上了一层令人心惊动魄的色彩。
张舒然在旁边坐下来,那位子刚好能挡住大半夜风的袭击,他凝望着眼皮底下的半张脸,目光万分柔情。
趴了会儿,唐远说,“冯玉那小姑娘”
张舒然忍俊不禁的打断,“她比你大一岁,还叫人小姑娘。”
“别打岔啊。”唐远恼怒的瞪他一眼,“她说这世上就没有持续不变的东西,你怎么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张舒然的神情有点儿怪异,他抬手去揉唐远的发顶,“你把我问到了。”
唐远把上半身撑起来些,扭过头看自己的发小,“小朝,阿列,还有我,我们三都把你当大哥。”
张舒然嗯了声,“我知道。”
唐远的思绪飘的有些远,“小时候你说你会保护我们。”
张舒然轻轻的笑着,有几分嘲意,为自己那时的异想天开,“长大了才知道很多时候个人的力量很渺小,能保护的东西少之又少。”
唐远似乎是厌了,他趴回石桌上,脸埋进了臂弯里面。
张舒然听到了唐远的声音嗡嗡的,模糊不清,带着些发哽的错觉,他说,“长大了不好,年龄不同,位置不同,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什么都会跟着不同。”
在那之后,亭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唐远没头没脑的冒出来一句话,“舒然,我心里难受。”
原因他不说,张舒然也不问,像是知道问了不会有结果,只是兄长般安慰的抚了抚他的后背。
唐远在那样的安抚下把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全抛开了,有些昏昏入睡。
“小远,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婚姻跟爱情不会一样吗”
耳边蓦地响起声音,唐远的理智从瞌睡虫的大军里面杀出一条血路,他搓了搓脸,“记得,你说你会等你的爱情十年,十年等不到,你就会选择婚姻。”
张舒然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最近我发现我错了。”
唐远好奇的问,“怎么讲”
张舒然仰望远处的一片星海,“爱情是等不来的。”
“所以”唐远愣了一下,试探的说,“你打算主动出击了”
张舒然只是笑了笑。
“爱情确实等不来,要靠自己争取,”唐远真心诚意的告诫,“但是舒然,混进了太多的算计,不计后果去耍手段,一切就都变了质,得到了也变了味道。”
张舒然的唇角抿出一道疏离锋锐的线条,整个人都变得陌生了起来,“变了味道总比得不到好。”
唐远心惊肉跳,他霍地起身,手压住石桌,“舒然,你来真的假的”
张舒然眼里的暗光褪去,他抬头,笑意浮了上来,“吓到你了”
“可不是,”唐远轻呼一口气,正儿八经的说,“我认识的舒然不争不抢,谦逊有礼,温文尔雅,是个君子。”
张舒然摇了摇头,喃喃道,“在爱情这场战争里面,君子跟小人,多数时候胜利的一方都是小人,君子只是陪练的而已。”
唐远听不太清,“说什么呢”
“风大了,”张舒然说,“回去吧。”
唐远吸吸鼻子,“都快过年了,还没真正的下一场雪,这个冬天挺没劲的。”
“你还好吧,”张舒然将少年疑惑不解的样子收进眼底,“收获了爱情不是吗”
唐远咳了一声。
张舒然看他半响,“那个人对你好不好”
“这话说的,”唐远抽抽嘴,“我又不是抖,还能喜欢对我不好的人”
张舒然笑着说也是,“现在依然不肯告诉我”
唐远说,“等我找个机会。”
张舒然木着脸,像是装出生气的样子,“你都说了把我当大哥。”
“是是是,你是我大哥,亲哥,”唐远捏张舒然肩膀,“我也说了找个机会,找着了就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张舒然冷不丁的问,“你爸知道了”
唐远模鼻子,“知道。”
张舒然垂着眼皮,“那他同意了吗”
唐远抿了一下嘴巴,“不好说。”
这话里有两个意思,一是没同意,二是同意了,但也跟没同意区别不大。
张舒然缓缓的笑了起来,“走吧。”
唐远跟张舒然回大厅,宴会差不多开始收尾了。
这阵势摆的很大,各个领域的领先人物都来了不说,还邀请了媒体朋友,陈双喜这号人从这些名流权贵的嘴里溜了一圈,陈家的目的已经达到。
唐远走到他爸那里,很有礼貌的跟在场的几个大佬打招呼,完了才拽着他爸走人。
唐寅喝的不多不少,脚步迈的还算平稳,没怎么晃,任由儿子一路拽着他穿过半个大厅站在陈国祥面前。
“老陈,我跟小远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陈国祥满面红光,“不多喝两杯”
唐寅一脸幸福的无奈,“儿子管得严。”
“有的管还不好,”陈国祥朝旁边说,“双喜,你送送唐董跟唐少爷。”
陈双喜还没说话,唐远就已经拒绝了陈列他爸的好意,“陈叔叔,大家认识好多年了都,就别这么见外了吧。”
“小远说的有道理,是叔叔欠考虑,”陈国祥笑的很慈祥,“你跟双喜是同班同学,有空常聚聚啊。”
唐远嘴上说好,眼睛没往陈双喜那儿看,他挥手,“陈叔叔再见。”
陈国祥目送唐家父子俩走出大厅,脸上慈祥的笑容消失无影,“你是不是让唐远不高兴了”
陈双喜低垂的脑袋摇了摇。
陈国祥不容忤逆道,“想办法跟他做成朋友。”
“做不成的,”陈双喜诚惶诚恐的说,“唐少那样的人,怎么会跟我做朋友。”
陈国祥对着他的头一掌拍过去,“你哥能跟他称兄道弟,你倒好,跟他连朋友都做不成,就只会做小跟班,穿上龙袍也做不成太子,废物”
陈双喜一声不吭。
陈国祥厌恶的看了眼跟他一点都不像的儿子,“送客会吗”
陈双喜连声说,“会。”
“那还不快去给老子把腰杆挺起来,你个窝囊废,没出息的东西”
后面的声音陈双喜听不清了,他已经来到了大厅,跟着陈家的其他人一起送客,将他们投在自己身上的鄙夷轻蔑目光全都一一收了起来。
外头天寒地冻。
张舒然跟周家的车先走的,之后是冯家。
冯玉跟她两个哥哥见了唐寅很拘谨,还充满了敬畏,上了车都不忘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道别。
唐远在扑面而来的汽车尾气里面打了个喷嚏,这气温降的可以,估摸着很快就能下雪了,要是一周之内下不了,他就跟那个男人找地儿去滑雪。
唐寅慵懒的轻哼,“小丫头模样好,有礼貌,还懂医,可惜了。”
唐远不搭理,径自往前走。
唐寅不快不慢的跟在儿子后面,“我就觉得她比那谁强。”
“那谁啊”唐远眼神凶狠的回头,“那是你秘书。”
唐寅瞧着儿子护犊子的小样就来气,“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唐远的脸色一沉,“爸,我跟裴闻靳在一起,让你丢脸了”
“不丢脸吗”唐寅那脸比他还要沉很多,“你喜欢男的也就算了,偏偏喜欢一个比你大那么多的老男人,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唐远严肃的纠正,“他不老,也不比我大多少,十岁而已。”
而已,混蛋吧你,唐寅嗤笑了声,“我懒得跟你说,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唐远也嗤,“我才懒得跟你说呢。”
父子俩嗤起来,那不屑的小表情如出一辙,基因是很伟大的,且很神奇。
唐寅大概是体会到了,面色稍缓,“裴闻靳都跟你说了哪些东西”
这话题扯到了让唐远反感的地方,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成了面无表情,“该说的都说了。”
唐寅阔步走向儿子,方便观察,“听进去了多少”
唐远闷头往停车的方向走,匀称挺直的身形在路灯底下穿行着,生出几分坚决固执的感觉。
“你这孩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仅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
背后的身影极为聒噪,摧枯拉朽的扯着唐远的神经末梢,他压抑着声音转身吼,“行了爸,我知道你学问大,排比句咱就免了”
唐寅一脚踹过去,“混账小子。”
唐远猝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他哎哟大叫,冲越过他走到前面的老唐同志喊,“爸,我残了,您不管我了啊”
唐寅脚步不停的冷哼,“两成力道都不到,残个屁”
唐远没什么意义的扯了扯嘴皮子,真是的,两成力道也是力道好嘛。
他揉了揉小腿,拍掉裤子上的灰跑着追上去。
父子俩刚安稳没一分钟,就又僵持上了。
原因是唐远说他晚上不回去,要到裴闻靳那儿过夜。
唐寅气的要撸袖子,结果忘了把袖扣解开,本来很潇洒的动作卡住了,显得既狼狈又滑稽。
唐远没笑,憋住了,他给他爸把两边袖子的袖扣解开,还很体贴的帮着卷上去一截,折得平平整整的,这才抬头,用眼神说“抽吧”。
唐寅没抽,他给他那个秘书打电话,小的管不住,大的能管。
唐远跳起来去抢手机。
唐寅按住儿子的肩膀,手机举得高高的,跟他互瞪。
十来秒后,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上闪着“秘书”两字,另一个主角就这么加入了进来。
唐寅接了电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挂掉就把手机扔儿子身上。
唐远眼疾手快的接住,紧跟着就是一道劲风,他敏捷的躲开,离他爸远远的。
唐寅的面上阴云密布,随时都会掀起狂风暴雨,“你又不是不会打,躲什么,来啊,冲你老子打。”
“那不是大不孝吗”唐远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干。”
唐寅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
唐远咽了咽唾沫,“爸,别生气了,你这要是气坏了身子,我得多担心啊。”
唐寅那阴云密布没有了,他的语气变得云淡风轻起来,好像说的是不知道哪家小屁孩的事儿,跟他不相干,“你现在眼里心里全是别人,你爸谁啊你没爸,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唐小猴。”
唐远,“”
“那什么,爸,刚才他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啊”
唐寅的风雨又卷土重来,“我就纳闷了,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怎么进的公司”
唐远心说,这有什么好纳闷的,不就是你自己花重金挖过来的
唐寅后知后觉自己智障了,边上正好有个垃圾桶,不出意料的成了他撒气的对象。
垃圾桶在唐董事长的脚力攻击之下摇摇晃晃,发出不堪承受的声音,最终支撑不住的倒向了一边。
唐远把垃圾桶扶起来,“爸,你儿子没被抢走,还是你的,现在你是多了半个儿子。”
唐寅弹弹身子不存在的灰尘,“半个弟弟吧。”
唐远一口血卡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唐寅的手机又响了。
闹半天,小的今晚不回去,老的也不回去,有温柔乡等着呢。
唐远留意他爸接电话,这回不知道是谁,他爸的眉头虽然皱着,语气里却没什么冷意,听起来还有那么几分温情的味道。
心里七转八转,唐远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他没什么好问的,打算趁机溜走。
唐寅掐了电话,“你给我回来”
唐远没跑多远就被他爸给拎住了后领,他只好回头送上笑脸,“还有呢什么事儿啊爸”
唐寅不说话,眼神跟刀似的。
唐远心里哆嗦,不知道他爸要抽什么风,万一他接不住,肯定就会被那股子邪风扇趴下。
古怪的氛围持续了两分钟左右,被一个过来的老总打破。
唐远明显的松口气。
唐寅被那老总干扰了思路,面色很差,身上的气息狂躁,对方发觉情况不对就匆匆忙忙走了,唯恐惹祸上身。
“爸,有什么事下回聊吧,这都很晚了,我”
唐寅阻止儿子说下去,“跟爸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被吃”
唐远的眼神飘忽,“有。”
“眼珠子都快晃出来了,还说有。”唐寅的胸膛震动,他使劲揉儿子头发,笑的很俊朗,口中吐出的话却裹了层冰渣子,“下次再跟爸撒谎,爸不抽你,抽你那个男朋友。”
唐远像一只炸毛的猫。
唐寅不揉儿子头发了,改捏他的脸,“撒谎的时候也不想想,你要是真被吃了,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得躺几天。”
唐远脸被捏变形了,他挥着爪子在他爸手背上挠了几下,“只有我撒谎,他没有,是你误会了。”
唐寅眉毛嚣张强势的一挑,那意思是说,误会了又怎么样。
唐远给他一个白眼,得,你是老子,你厉害行了吧。
“儿子,别让他吃你,”唐寅板起脸说,“你要吃他。”
唐远一脸迷之表情。
唐寅的语气冰冷,“我让你从出生开始就成为人上人,不是等你长大了被人压的。”
这是他为什么反对儿子跟裴闻靳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原因。
儿子是同性恋,要找一个同性伴侣,必须不能被对方压制住,裴闻靳那样子,一看就不是合适的人选。
一阵大风刮来,唐寅敞开大衣把儿子护到怀里,“听到没”
唐远讨好的笑,“爸,我觉得这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其实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跟你上上下左左右右的人是谁。”
唐寅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好吧,”唐远的脑袋耷拉下去,一副在恶势力的逼迫下不得不妥协的样子,“我尽量在上面。”
可问题是,我压不住裴闻靳,做梦都没梦到过。
唐寅多问了句,“你在裴闻靳那儿待过好几回了,没怎么着”
“他那身禁欲的气息又不是假的,”唐远有所指的说,“不像某些人,完全不知道克制两字怎么写。”
“是吗周一到公司我向他讨教讨教。”
唐寅也不见动怒,他把儿子从自己怀里抓出来,“到那儿给我个电话。”
唐远被放开的时候还有点儿懵,风往他领口钻,他禁不住的打冷战,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爸的车已经跑没影了。
没有多待,唐远迅速坐进车里,开空调按蓝牙拨电话,动作一气呵成,电话一接通,他就问,“你在电话里跟我爸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
唐远转着方向盘,“不可能,一定说了什么,不然我爸不会气的。”
裴闻靳坦白,“就一句话,我说你要过来我这边,太晚了路上开车不安全。”
唐远抖着肩膀笑,这男人看着一板一眼,其实蔫儿坏。
陈家那栋别墅在唐远的后视镜里彻底消失,他放松了身体,跟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起今晚宴会上的大小事儿,包括陈双喜在洗手间里的那一幕。
裴闻靳没有发表看法,只有一声一声平缓的呼吸证明他没搁下手机走开,而是一直在听。
唐远说的口干舌燥,“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还是会让我生活一团糟的事情。”
裴闻靳两片薄唇刻板严峻的抿在一起。
“你会站在我身边的吧”唐远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裴闻靳我问你话呢。”
裴闻靳回答了少年,他说当然。
尽管只有两个字,却给人一种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忠诚拼出来的感觉,宛如一个骑士给了他的王子一生唯一一次至高无上的承诺。
唐远的血液里有股子热忱的情绪在流窜,以至于他亢奋的嘴唇都在发抖,“我能不能理解为,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人里面,谁都会背叛我,就你不会”
裴闻靳说,“只要你高兴。”
唐远把车停在路边,他的手也跟着颤,鼻子里喷出的呼吸潮乎乎的,“你不该在我开车的时候撩我,那样很危险。”
嘴里说着警告的言词,却因为夹在里面的诱人轻喘卸掉了大半力量,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裴闻靳的鼻息有点重,“是我的错。”
唐远心想,你是看准了我心窝哪里最软就戳哪里吧他趴在方向盘上缓了会儿才重新启动车子,“谈个恋爱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裴秘书,你什么时候跟你家少爷一起出柜啊”
裴闻靳没出声。
他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搭着扶手的宽厚大手夹着一根烟,一缕缕的烟雾腾升上来,笼着他的脸。
唐远调笑,眼里也没一丝笑意,“你不会就没想过要跟我出柜吧”
裴闻靳夹着烟的两根手指轻动,堆积的长长一撮烟灰掉到了地上,他半阖着眼帘,“想过,有难度,需要”
“按照计划一步步来”这几个字没等他说完就被打断了。
唐远咬着牙,胸口大幅度起伏,“别跟我说什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这种官方的话,我不要听。”
少年的情绪激烈到仿佛能在瞬间穿透空间,直刺心底,裴闻靳受到了影响,他不可遏制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烟,嗓音低沉且严肃,“不要闹。”
“谁跟你闹了”
唐远费力收敛自己的脾气不跟男人吵嘴,在电话里吵来吵去也没意思,他深呼吸,“这条路本来是我一个人走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很小心,我已经痛苦的说服自己打算放弃了,结果你跟了上来,给了我大把大把的希望,把我整的晕头转向,你别想临阵脱逃。”
抛开他跟他爸签的字据不谈,他也不能一个人被孤零零的丢下来,那太凄惨了。
裴闻靳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太激动。”
唐远气道,“我就激动怎么了”
裴闻靳把烟头对着扶手摁下去,指尖用力碾了碾,口中吐出三字,“想抽你。”
唐远的呼吸一停,他舔了舔发干的嘴角,眯着眼睛说,“别用手抽,用鞭子,怎么抽都行。”
那头没了声音。
“是不是觉得我很不知羞耻我知道。”唐远看着路况,慢悠悠的哼了两句歌,“可是裴闻靳,我就跟你这样儿,因为我喜欢你。”
裴闻靳背靠书架,低着头按额角,表情是无奈带着宠溺。
就这么一天来上好几回的刺激法,他的心脏哪里受得了,死在他这个小少爷手里是早晚的事。
“心脏不舒服吗你这样我都不好对你说情话了,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呢,我现在就过去找你,等会儿,我看看还有多少公里卧槽”
发现了什么东西,唐远气急败坏的爆粗口。
裴闻靳的眉头一动,“怎么了”
唐远扫了眼后视镜,眼里的懒散跟情迷顿时消失不见,他青着脸压了下耳朵上的蓝牙按钮,“有车在跟我。”
裴闻靳的面色冰寒,“你在什么地方”
“中环大道。”唐远安抚的说,“别担心,我甩得掉,到那儿给你电话。”
说完他就扯掉蓝牙,加快车速,利剑一般冲进了迷离朦胧的夜色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