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润原以为她会跟自己多说几句的, 不拘是诗词歌赋,又或者朝堂政务, 却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讲,只留下这么两个字,外加一块玉佩。
这位年轻的皇太女,可真是……
他心绪有些乱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地目送她身影离去,这才起身回府, 往书房去拜见祖父定国公。
皇太女既然离去, 也明确点出了自己想要的人, 那之前留在这儿的霍家郎君们自然也已经离开, 只有定国公端坐在椅子上, 手中端着茶盏, 神情肃然, 静静等待孙儿的到来。
“殿下是怎么说的?”定国公这样问。
“殿下什么都没有说, ”霍润下意识抚了抚腰间那块玉佩, 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有些烫手,他顿了顿, 才道:“只是给了我这块玉佩。”
“玉佩,”定国公沉吟几瞬, 不禁失笑:“前朝选秀时候倒也有这么个规矩, 中选的赐玉佩, 落选的赐花,只是不知道殿下是不是这个意思。”
霍润模棱两可的说了句:“或许吧。”
定国公摸着胡子,询问道:“皇太女殿下你也见了,如何?”
霍润道:“自然是顶尖出挑的。”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叫你们入宫参选,”定国公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情追思,有些感慨的道:“皇太女殿下虽年轻,政务却极娴熟,朝堂行走之际也是人情练达,有人胆敢冒犯僭越,也是雷霆手段,绝不手软……”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才继续道:“都说这位皇太女殿下活脱儿是陛下年轻时候的翻版,我却觉得,她更加像高皇帝。”
霍润为之一楞,惊道:“开创大荣的一代雄主,太/祖高皇帝?!”
“是啊,”定国公眼底平添几分光彩,目光明亮道:“太女类高皇帝。”
霍润道:“我只知道您颇为看重皇太女殿下,却不知您对她的评价竟有这样高。”
定国公笑道:“我看走眼的时候不多,咱们走着瞧吧。”
说完,他又敛去笑意,规劝孙儿:“我知道世间男女有异,但皇太女殿下不是寻常女子,你要做的也不是寻常丈夫。殿下不拘泥陈规,绝不会像寻常女子一般从一而终,她或许会是一代圣君,却绝对不会是完美的妻子,你要做的是男君皇夫,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丈夫,这其间的区别——你明白吗?”
霍润自从听祖父提及皇太女会入定国公府选夫一事之后,便做好了这样的准备,闻言从容道:“孙儿明白。”
定国公听他答得毫不犹豫,神情欣慰,又隐含怜惜:“润儿,为了霍家……委屈你了。”
“没什么好委屈的,”霍润神态自若,尚且有闲心玩笑:“霍家为求平稳,也曾几代送女入宫,姑祖母和其余长辈们不也去了?我观殿下心意,仿佛是打算选我为皇夫的,较之几位先祖,又有什么委屈的。”
定国公轻叹口气,近前去拍了拍孙儿的肩,道:“好孩子。”
……
燕琅回到宫中,首先去拜见女帝,问安之后,又讲述了今日之事。
女帝含笑听完,询问道:“就是他了?”
燕琅道:“就他吧。相貌出挑,也能说到一起去,我很中意。”
女帝见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也不过多干涉:“既如此,都依你便是。”然后便传了笔墨过来,亲自拟旨册立定国公之孙霍润为皇太女正夫,令礼部择选佳期,准备储君婚仪诸事。
皇太女的正夫人选定了,外边儿选秀的热度也略微降低了一点,毕竟是女君的后宫,位分以及对后妃母家的加封都还未定,又不是正夫,真一头闯进去,不定就是要吃亏的。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无论朝臣们想不想叫儿子参选,附和条件的都得进去,还有人就想着耍小聪明——礼部不是说了吗,成了婚的不要,但要是有了孩子的呢,会要吗?
成婚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是没法操持的,但想搞个孩子出来就容易多了,房里找个丫头,少爷们再加把劲儿,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女帝仍旧留在后殿安养,最后这事儿就被报到燕琅这儿了,她把礼部呈上来的奏疏翻完,这才道:“安陆侯?”
众臣之中站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臣在。”
燕琅弹了弹手里边儿的奏疏:“听说你儿子有后了?恭喜啊。”
安陆侯脸上有些讪讪,忙跪地请罪道:“犬子肆意妄为,有辱家声,臣已经行过家法,狠狠教训过他了!”
看起来倒是很恭敬,可真要是恭敬,敢做出这种事?
皇帝选秀,哪个秀女敢在入选之前先揣一个在肚子里?
燕琅听得一哂,又道:“听说你的姑祖母曾经是英宗皇帝的昭仪?”
安陆侯心里边陡然生出几分不安,深深叩首道:“是。”
燕琅便道:“你这位姑祖母进宫之前,也没听说过被人搞大了肚子啊?”
安陆侯原本以为皇太女近来事多,又不甚关注选秀,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家这点事的,没想到现在却在朝堂上直接被点了出来,冷汗霎时间就出来了。
他也不敢辩解,只连声道:“臣有罪,望请殿下恕罪!”
“不管怎么说,安陆侯的态度是很值得肯定的,”燕琅看得笑了,信手将手中奏疏递给一侧内侍,又询问大理寺卿道:“按我大荣律令,前代秀女参选之后与人私通,珠胎暗结,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心下一凛,正色道:“此为大不敬之位,当斩,并问罪其母家!”
“那就按规矩来吧,”燕琅道:“安陆侯之子杖杀,安陆侯教子不善,罚俸一年,废黜安陆侯夫人诰命,再从宫里边找几个教养嬷嬷,给安陆侯的女儿们讲讲规矩,免得她们不学好,没成婚就被人搞大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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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了揉额头,问安陆侯说:“你觉得呢?”
安陆侯脸色青白不定,强忍着畏惧与惊慌,叩首道:“臣并无异议。”
“那就好,”燕琅环视一周,道:“孤不喜欢耍小聪明的人,也要提醒诸位,自作聪明只会适得其反,孤言尽于此,退朝。”
她身影刚消失,安陆侯就瘫在地上了,周围人面面相觑,也没有谁敢过去宽慰,就跟是没看见一样,三三两两的走了。
安陆侯的儿子被杖杀,京城里那些因为选秀而浮躁的人霎时间就安寂下来了,燕琅察觉到了,却只是觉得讽刺,叫项桐生盯着此事,自己则一门心思准备两个月之后的殿试。
这是燕琅第一次全权主持科举,自然极为谨慎,殿试的题目是她自己定的,就是否要开海禁一事展开讨论,试卷在宰相们手里边儿过了一遍,最后又全数被送到了她手里边儿。
燕琅挨着看了一遍,好的便用朱笔在上边画一个圈儿,大概快要看到最后的时候,目光忽的凝住了,匆忙将这份试卷看了一遍,然后才轻舒口气,从头开始认真看第二遍。
她既下令以海禁为题,那自然是有意解除海禁的,举子们也知道这次科举由皇太女全权负责,猜想年轻人锐意进取,是以大多都建议解除海禁,而她手里边儿这一份,却清晰明了的表态反对。
理由是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先祖开海禁是因为前朝的朝贡制度不合理,以及海盗盛行、临海走私严重等问题,都知道解除海禁之后贸易会长足发展,但弊端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份试卷从大荣立国未稳着题阐述,讲了国内种种不足之处之后,又提及大荣周边那些野心勃勃的邻居们近年来的军备筹备,这并不是泛泛之谈,而是有切实数据作为辅证的。
燕琅看得来了兴趣,接连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这人绝非池中物,她生了爱才之心,翻开看一眼名字,甄言和。
她思忖几瞬,又问侍从在侧的尚书郎:“是南阳甄家的人吗?”
尚书郎道:“是。”
原来是个世家子弟。
燕琅心下了然,提笔在上边画了个圈,旋即又在上边横着划了一笔,示意点此人为状元。
几个辅政大臣见了最终结果,也是会意一笑:“殿下果然点了此人。”
燕琅也笑道:“难道你们没相中此人?”
定国公道:“正是因为相中了,才会这么说啊。”
燕琅有意见一见这位新科状元,琼林宴之时便专程去走了一趟,她是储君,自然端坐上首,几个辅政大臣去了一半,这已经很给新科进士们脸面了。
燕琅跟几个老臣寒暄了几句,就听殿外唱喏声传来,新科进士们身着红袍,站成一列,被内侍引着缓步近前。
燕琅抬眼去看,不禁微微怔了一下,走在最前边的无疑是新科状元甄言和,她以为会是个文弱书生的,却不想这人生的高而挺拔,萧萧肃肃,不像是书生,倒像是剑客。
殿中人多,显然不是寒暄的好时机,她按部就班的勉励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几句,便下令开宴,歌姬舞乐入场,又是在新科进士金榜题名的好时候,气氛很快便热切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宫人们便在殿外点起灯来,殿中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极为相得。
燕琅也喝了几杯,两颊微红,察觉快要到量,便停了杯,任凭别人怎么劝都不肯再喝了。
虢国公激将她:“殿下文采武功皆极出众,但论及饮酒嘛,便不如臣下了。”
燕琅也不上当,手肘撑在座椅的扶手上,笑吟吟道:“输了便输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哪有人能万事皆通呢。”
虢国公只得道:“好吧。”
殿中的新科进士们正彼此举杯寒暄,殿试的结果出来,他们很快就会接到吏部的任命奔赴他方,今日琼林宴一叙,也许就是人生当中最盛大的一场荣光。
燕琅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察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脸上,顺势看过去,却见是甄言和。
他似是察觉失礼,举杯向她遥遥致意,燕琅向他点一下头,算是应和一声。
宫人就在这时候脚步匆忙的走了过来,跪下身去,有些焦急的道:“殿下,陛下在后殿发动了!”
燕琅以手支颐,道:“嗯。”
宫人没想到她反应会这样平淡,楞了一下,才道:“您不去守着吗?”
燕琅仍旧是那副闲闲的模样:“我既不是太医,也不是稳婆,去了有什么用?”
那宫人似乎是有些急了,边站起身来,边道:“可您去守在边上,陛下会安心些的……”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她猛地扑了上去,然而下一瞬,看似慵懒,神态醺然的皇太女从容拔出佩剑,抬手一甩,直接钉在了那宫人肩膀上。
巨大的冲力之下,那宫人连退十几步方才稳住,不等平衡住身体,人就已经被御前侍卫控制住了。
殿外忽然间响起了鼓声,像是当初宫变的那晚一样,殿中的乐声停了,新科进士们与在此的官员也都神情惊慌,彼此交换一个眼神,面色各异。
殿中霎时间安寂下来,窗外那几株桂花开的落寞,一片寂静之中,唯有皇太女淡淡说了一句:“方才那支曲子很好,再弹一遍。”
远处有杀喊声传了过来,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声音距离此处也越来越近。
抚琴的宫人手都在抖,实在不成调子,殿中酝酿的慌乱也越来越重,终于伴随着一声震响,琴弦应声而断。
这似乎是个不祥的兆头,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燕琅则笑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却不知是在说那宫人,还是说殿中的其余人。
满座无人应声,只有甄言和起身,走到弹琴宫人面前去,接替她的位置,接好琴弦之后,道:“臣冒昧,斗胆为殿下来弹奏那首《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