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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我爸爸他不是杀人犯,求求你们再查一查……”
公安局门口,瘦弱的女孩子拉住了警察的胳膊苦苦哀求,那人外面穿着一件崭新的白大褂,被她汗湿的手一捏,顿时留下了几个脏指印。
警察眉头一皱,把人往外推着。
“回去吧,回去吧,这都几年了,还来,烦不烦啊?”
“求求你们再做一次鉴定吧,我爸他不会杀人的……”
“尸体都化成灰啦,还做啥子鉴定哦,我说你个小姑娘可真有意思!不好好上学,天天往公安局跑什么跑,当心我告诉你老师家长!”
陈初南还想说什么,被他一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红着眼眶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转身和同事一起往里走,有说有笑地:“真是搞不懂,这都几年前的案子了,法院判决书都下来了,还惦记着呢?要我说啊,这人啊,得往前看。”
“哎呦,是往前看,还是往‘钱’看啊?”
盛夏的日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了下来,那片光斑慢吞吞地挪到了她面前。
初南整个人被晒得发烫,攥紧了书包带子,抿抿唇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几个骑自行车过的男同学疯狂摁着铃。
“哟,杀人犯的女儿,又来公安局讨说法啦?”
“人家死者家属都没你跑得勤!”
空旷的街道上,男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出去了很远。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陈初南一惯是不理会的,埋下头专心瞅着人行道上的砖缝走路,但有个人就不一样了。
林厌骑着那个年代少有的摩托车斜刺刺地从街角冲了出来,直冲着那帮人而去,迎面撞上的时候也没减速。
“喔喔,妈的,你会不会骑车啊?!”
砰地一声巨响,为了避让她,为首的男孩子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林厌一只脚撑地,摘了头盔挂在车把上,杀气腾腾往过去走。
这位可是江城市一中出了名的校霸,男孩子咽了咽口水,往后缩着。
“干……干嘛!”
他的几个好兄弟也围了上来:“家里有钱了不起啊,怎么,还想打人吗?”
林厌揪住说话人的衣服往自己面前一搡:“给我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她说这话的时候,瞳仁漆黑深不见底,身上有不符这个年纪的冷酷肃杀。
男孩子一怔,被人甩开了。
林厌大踏步走了过去,揪起倒地男生的头发就往人行道上拖。
“刚刚是你先挑衅的吧?道歉!”
“放开我!神经病!林厌你个神经病!好疼……好疼啊……”
男生哭爹喊娘,被人一脚踹在了腿弯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朝下摔在了地砖上,牙齿崩落,鼻血横流。
林厌揪着他的头发把人往下摁,微微咬着牙说话,透出了几分狠辣。
“道歉,我再说一次,道歉。”
男生痛极了,把眼一闭:“好,我道歉,陈初南,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不该说你的坏话!”
“以后见着她该怎么办?”
男生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抽噎着:“绕着走,绕着走还不行吗?!”
林厌扯住他头发把人往起来揪了一点:“当然不行,以后但凡我在学校里听见一点风言风语,我就认为是你说的。”
“但凡有人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认为是你做的。”
林厌拍他脸:“到时候,可就不止掉一颗牙这么简单了。”
男生哀嚎:“妈,我把她当妈一样护着还不成吗?!”
林厌似笑非笑看着他。
“不不不,当姑奶奶一样供着还不成吗?!!!”
本来被这一幕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的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林厌松开他,拍拍手起身:“滚!”
男生扶起倒地的自行车和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屁滚尿流溜了。
陈初南从校服兜里翻出手帕给她,她自己都舍不得拿来擦汗的。
“给,擦擦手上的血。”
林厌回过神来才发现手背上溅了几个血点子,随便在衣服上抹了两下。
“没事,不用了,走吧,我送你去学校,坐坐我的新车?”
少女指尖晃荡着一串亮晶晶的钥匙,陈初南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等她爬上摩托车后座的时候,盛夏带着热意的风掠过她们的发尾。
陈初南戴着头盔,揪紧了她腰侧的衣服,看着林厌左突右闪行驶在车流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看着道路两旁的景观树飞快后退着,机车轮踩过地上的光斑,就连刚刚嘲讽她的那几个男生都远远落在了她们后面,又有些说不出的愉悦。
“你爸爸对你真好,又送礼物给你。”
林厌不置可否,因为机车轰鸣声,略略提高了嗓音:“高考快到了,送我礼物就是想让我收收心,好什么事都听他的,他怕我连考场都不进呢。”
陈初南便笑:“那你呢,想考什么学校啊?考出去不就可以远离他了。”
林厌眉头深锁:“不知道呢,没什么想考的,他想让我报经济管理类的,我他妈看见数字就头疼!”
坐在后座的女孩子终于开怀笑起来。
“可是你的数学还不错啊,照我说呀,你这么爱见义勇为,又学武,不如去考军校,或者当警察啊。”
林厌骑着车大呼小叫起来:“什么见义勇为,老子才懒得管闲事好吧,纯粹看不惯那帮人恶心的嘴脸,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把人送到学校,好不容易昏昏欲睡的一节课结束,老师站在讲台上点了名。
“陈初南,林厌,跟我来一下。”
坐在第一排的陈初南往后看了一眼,林厌背靠着黑板墙吊儿郎当坐着嚼口香糖,还吹了个泡泡,眼睛瞅着窗外,操场上传来了打篮球的呼声。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怒了:“林厌,叫你呢,耳朵聋了?!”
陈初南赶紧站了起来:“老师,我帮您把作业抱到办公室。”
她们前后脚出了教室门,林厌才慢吞吞把桌上的书塞进抽屉里,起身往外走去。
到了办公室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上课上课不认真听讲没个正行,放学就去打架,今天七班老师又跑我这告状来了,说你中午上学路上打了他们班上两个男生!”
林厌嚼着泡泡糖,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一个好不好啦?
告状都不实事求是。
班主任把课桌敲得震天响:“都要高考了,还不收收心,这次又是为什么打人?!”
陈初南和她并排站着,偷偷拿余光打量她。
林厌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咽咽口水,往前走了一步:“老师……”
林厌从背后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角:“没为什么,看他不爽。”
离得近,班主任怒目圆睁,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她脸上。
“要不是你爸……”
为人师表的自尊心让她及时把“给咱们捐了一栋教学楼”给咽了回去。
“好说歹说,一中早就开除你了!照我说啊,就你这种脾气性格就该送去少管所好好改造教育教育!”
大概也是气急了,又瞅着周围没人,女老师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一泻千里,把林厌骂了个狗血淋头。
站在风暴正中央的人轻蔑地扯了一下唇角,任她骂,也没低头,目光就这么大刺刺地看着她,毫无悔意。
女老师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抄起手边的试卷团成团就扔了过去。
“看看你做的这理综,这学期开学的时候及格都成问题,这次摸底考试居然能考210?!我教书育人数十年还从来没遇见过你这种学生,考不好就罢了,还抄别人的答案,你要不要脸?!”
林厌的脸色冷下来:“我没有抄谁的。”
骂了这么久,对方终于有了一丝回应,女老师以为戳中了她的痛处,得意洋洋。
“哼,还说没有抄,有好几个同学跟我报告,说你打了小抄,监考老师也说那天你考试的时候和左右交头接耳。”
林厌握紧了拳头:“那是别人跟我借橡皮,我没有抄,就是没有抄。”
“谁信啊?谁信啊?就你理综也能考二百分以上?昨晚又跑去哪玩了,怕不是还在做梦吧?”
女老师的嘴一开一阖,语气是十足的不屑,脸上的表情又轻蔑又厌恶。
那写满字迹的试卷就掉在她脚边。
陈初南知道,她没有抄,因为有很多个日日夜夜她们都是在一起复习的,林厌其实不笨,只是不肯用心学。
稍微一努力,成绩便会突飞猛进。
她正要解释,女老师又从桌上抽了一张空白试卷递给林厌。
“你不是说你没有抄吗?去,再把这份卷子做一遍,就趴在办公室门口的阳台上写,做出来成绩比这份好,我就相信你。”
林厌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侮辱她,此刻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蹦出来了几个字,同时一手扯过试卷撕得粉碎,往上一扬。
“我艹你妈的……”
老师拍桌而起,脸涨得通红:“林厌,你不要太过分了,打电话叫你爸来!”
林厌也不甘示弱,个子比她还高,要不是初南死死拽着她的衣服,早就扑上去动手了。
“来啊!谁怕谁?!有本事你叫他打死我啊!你算什么东西,还教书育人,我呸!”
“林厌,林厌,别说了,快出去……”眼看着老师抄起了桌上的茶杯,初南死命把人往后推着,一直把人搡出了办公室的门。
茶杯砰地一声砸在了旁边的墙上,茶水四溅,满地碎瓷。
林厌掀帘出来,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好奇地看着她怎么还不回教室,林厌往墙上一靠,胳膊枕在脑袋底下,漫不经心等着初南出来。
班主任或许会为难她,但绝对不会为难陈初南,谁让人家是学霸还是班长,性格又乖巧懂事听话呢。
果不其然,里面的声音慢慢平息了。
陈初南替老师又接了一杯茶水放到手边:“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林厌翻过身去,扒在窗子上,竖起耳朵听。
老师慢吞吞地吹着茶杯里的浮沫,半晌开口,语重心长:“不是老师说你,你的成绩可以上北大清华的,干嘛要报医科大,还是法医学系,你知不知道这一行出来干嘛的?”
陈初南埋着头,腼腆道:“我知道。”
女老师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你知道还报?这出来别说不好就业,女孩子搞这个有几个正常家庭愿意接纳的,别把你一辈子都耽误了。”
陈初南看似柔软得跟面团似的,任人搓扁揉圆,实际上骨子里和林厌一样,有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她依旧埋着头,扣手。
“老师,谢谢您的好意,这事我妈也知道,她同意了我才报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信您可以给她打电话问问。”
女老师见劝不动她,长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她回去上课吧。
陈初南鞠了一躬:“老师,谢谢您,茶杯我改天赔给您。”
女老师唇角这才浮起一丝笑意:“行了,你这孩子,老师怎么会要你们的东西呢,你也是,一天少和林厌在一起瞎混,快回去上课吧。”
听见里面谈话趋于结束,林厌又把脸转了回来,靠在墙上呢喃着:“法医么……”
到了必须要填报志愿的时候,林厌瞅着面前这一张空白的表格发呆。
陈初南撞了撞她的胳膊:“喂,想什么呢,还不快填,一会儿就要交啦。”
“我……”林厌转着笔犹豫了一会,转头问她:“你为什么想当法医啊?”
陈初南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脸上是有些俏皮的笑容,而林厌却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丝苦涩。
“你也知道,我爸是个杀人犯,围观群众都说是我爸从那个女人手里夺过了杀猪刀扎向她,法医也说了,主动扑上去和被动受刺所造成的伤口不一样。”
“我不知道他们谁说的对,但我相信我爸是不会杀人的,没有人能帮我,林厌,那我就自己查。”
林厌抿紧了下唇,不等她说什么,有同学来叫初南去办公室帮老师批改作业。
陈初南匆匆起身,把高考志愿书遗落在了桌上。
林厌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良久,最终把那份志愿拿了过来,照着在空白的纸上誊写了一份,交了上去。
后来的后来,她们真的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就像从前承诺过的那样,她们不仅考上了同一个专业,一起实习,一起毕业,还把房子买在了一起做了邻居。她们遵守年少时的约定,每年都会给彼此过生日,闲暇时间相约着一起出去旅游,当然,这项活动在林厌有了宋余杭之后,就变成了三个人的纪念,有时候警局的其他人也会跟着一起去,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遗憾的。
比如。
林厌拿解剖刀划开了死者的脑部组织观察渗出液的情况。
陈初南穿着防护服站在另一边把摘出来的心脏放上计量器称重。
林厌弯一会儿腰,就觉得不大舒服,直起身子缓了缓。
“我说你,我孩子都有了,你也该结婚了吧。”
陈初南笑:“我妈都不着急,你急什么急。”
林厌放器械,从托盘里拿起新的:“我替她老人家着急不行啊?再说了,咱们当初可说好了,不管生男生女,我都是要当孩子干妈的。”
陈初南走到另一边解剖尸体:“肚子里两个,还不够你使唤的?”
说到孩子,林厌眼里有了笑意,轻哼了一声道:“我不管,这可是你答应我的。”
不管过多少年,还是这个大小姐脾气。
陈初南眼底浮起无奈的笑意,但这样的承诺,她想,她永远也无法兑现了。
“好,大小姐,快干活吧,你家宋局长都站门口等你半天了。”
好不容易两个人卸了厚重的防护服换好衣服走出去,宋余杭果真等在门口。
“今天除夕,我在淮海大饭店订了酒席,咱们两家人一起吃个团年饭吧。”
宋余杭邀请陈初南,林厌也把目光投向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的初南淡淡的,笑容淡淡的,说话声音淡淡的,干什么都淡淡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似的。
这种感觉在她这些年和初南的相处中愈发强烈,尤以今天最盛。
林厌眼底有担忧:“初南……”
陈初南转过身来,背着惯常上下班背着的单肩包:“不了,我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
宋余杭和林厌对视一眼,不再强求。
“好,反正也下班了,一起出去吧。”
走到门口,天色黑下来,外面飘起了雪,路灯下纷纷扬扬的。
远处车灯行人都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初南妈妈也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见女儿出来踮起脚尖,细心地给她系上了围巾。
陈初南低头,享受着妈妈的温柔,唇角含着笑:“妈,你怎么来了?”
“你爸也来了,早早地去市场买了菜,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在家等你呢。”
时隔多年后,陈初南爸爸终于刑满释放出狱,但他在狱里落下了病根,身体不太好,不常出门,更何况是这种寒冷的天气。
男人穿着夹克,撑了一把大黑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雪走过来,把妻女揽入怀里。
“走吧,咱们回家吃团圆饭去。”
陈初南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前路飘着雪花,充满了未知数,而她那个眼神又柔软又哀伤,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仿佛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林厌心里一紧,追了两步。
“初南,你去哪?”
陈初南唇角浮起笑意,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月牙儿,瞳仁是那样漆黑透亮。
北风呼呼刮着,远处响起了整点的钟声,雪花打着旋儿卷向她,陈初南从头到脚开始变得透明。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只是望着林厌。
“林厌,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还会再见吗?”
林厌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
“会的,只要你还记得,我就一直在。”
陈初南唇角含着笑说完,把目光投向了宋余杭。
“往后的日子,就拜托你了。”
宋余杭默默揽紧了妻子的肩膀,把她哭泣的脸摁向了自己的胸膛。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直到与你重逢的那一天。”
陈初南笑,挥手离去,和爸妈逐渐走远,消失在了夜幕里。
“那你们要晚一点来,天堂很挤,来早了,我怕没有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番外,本该是在清明节发出来的,可是清明前一天,我病了,今天好些了,遂写出来发在这里。
这段日子发生了不少事,瞬息万变的国际形势,愈演愈烈的海外疫情,夹在时代洪流里,每个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影响,但还是有那么些好事发生的。
比如前阵子藏匿28年的某某案嫌犯终于被批捕,沉积20年的河北某案终于宣布告破,十七岁女生沉冤得雪。
每一个未结案件的告破,离不开一代代刑警们的努力,衷心感谢这些不愿意放弃真相的人。
我也知道像“初南”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我也知道我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但是我至少可以,用笔替他们圆一个梦。
一个阖家欢乐,平安幸福的梦。
也愿诸君安好。
作者君告辞,咱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