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七流
燕大每月例行会议。
校长总结完这个季度的工作, 主要是上面有关部门检查,然后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大家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般来说, 这个环节是不会有人讲话的。
然后校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一句散会。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数学院的院长吴志天, 在此时咳嗽了一声:“我有事。”
他的样子像极了古装剧里, 那些说“臣有事禀奏”的钦差大臣。
生科院院长叶勤学手搭在了一起,平时弥勒佛一样的长相, 此时全是严肃:“我也有事。”
隔壁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请假,来开会的系主任李安然顿时两股战战。
新传院院长如今不过五十有一, 因为天天举铁, 身材极为壮硕,在燕大62个学院里,健康指数恐怕只有隔壁练长跑的
医学院院长能一较高下。
但不知为何, 在今天这个三月一次的院长会议时, 院长骤然高烧不退,卧病在床,只能系主任来代为开会。
虽然李安然去医院探望生病院长时,发现对方龙虎精神, 病床底下还藏着一根50KG重的杠铃,但他依然临危受命, 来到了这个会议室。
但是现在, 李安然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院长会生病了。
肯定是乔御那件事。
果不其然,在得到校长批准后, 吴志天就开始了他的表演:“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学院有一位学生叫乔御,证明了孪生素数猜想。他的外公是天海大学数学院终身教授,已经去世。在外界质疑乔御的学术成就时,新闻学院的学生连番重拳出击……”
一顶顶帽子不要钱似的往李安然头顶上戴。
什么“极大的损害了燕大的形象”、“给华国人民丢人”、“让国际友人看笑话”、“严重挫伤青年学者的积极性”……
校报的事情,的确一直是新传院在管。毕竟搞文化输出,他们是专业的。
校长疑惑的眼神看向了系主任的方向:“李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系主任站了起来,想要解释一番,他的脊梁本来是打直的。
但,在十几年前,李安然就放弃了学术,转向了行政管理岗位,以至于没有几篇能拿得出手的论文傍身,在面对两位院士的时候,背不听使唤,自己不争气地弓了起来。
“我们已经严肃批评了校报编辑部的同学,并且予以记过处分。”李安然赔笑道,“至于另一位同学,她的辅导员也对此进行约谈。她说卖给视频网站的原视频被恶意剪辑。这两件事,我们已经严肃处理。完全就是一场误会。”
“另外,学校的舆情监管部也联系了平台。做出相关辟谣。乔御召开学术会议的消息,也由燕大官方微博推送。”
叶勤学的手搭在了桌子上:“误会?都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事情传出去了,信的人会信,不信的人还是骂你学校有黑幕。燕大损失的公信力由谁来负责?”
李安然是断然不能说出“我负责”这种话的,只好表示现在已经及时止损。
想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新传院都要在学校内部夹着尾巴做人。
李安然一把年纪了,还要被骂得狗血喷头,偏偏骂人的两位老学究十分讲究来头也大,惹不起,只好唾面自干。
但是一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除了还卧在病榻上的院长,李安然就不怵谁了。
他气到手抖,打电话给了辅导员,辅导员点头哈腰完,又给范晔打了电话,让他来自己办公室一趟。
完美展现了什么叫做踢猫效应。
辅导员怒道:“你快点把那个报道给我删了。”
范晔脸色苍白,也不忘拿鸡毛当令箭据理力争:“你这是在抹杀新闻自由!在美国哪怕是报道总统的负/面/消/息也不会有事,我们华国的新闻界需要皿煮、自由的血液!”
“我自由你个,自由就是让你写假新闻的?”辅导员破口大骂,“我看你越学越反动。要么删了并且发个声明表示报道子虚乌有,要么挨处分开除,你自己选吧!”
在学术界,如果对一项成果有疑惑。并且又争不出个高下的时候,证明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发表论文的那一方开学术报告会。
理论上讲,学术报告会是不需要门票的。
但因场地有限、并且门槛极高,通常情况下,都是由单位或者学校方面主办,代替报告人去发送邀请。
有时候,学术报告会也是一个刷资历的好办法。
但是介于不是什么成果都配得上一个报告会,如果一位学者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知,盲目召开报告会,很容易出现观众寥寥无几的尴尬景象。
因此,有资格开学术报告会的,大多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或者在国际上闯出一定名声的中青年学者。
一位本科生开学术报告会,这在整个燕大的历史上,恐怕都是头一遭。
燕京大学官方号十分低调地向社会各界宣告了这则消息。
燕京大学V:#燕大新闻#【孪生素数猜想证明者乔御即将作学术报告】我校青年学者乔御应邀到访燕大燕京国际数学研究中心,并将于10月17日下午在数学中心报告厅作题为“孪生素数猜想(Twin Prime Conjecture)”的学术报告。
燕大再怎么低调,也是国内top级别的顶级名校,其数学领域更是华国数学界的风向标。
首先转发的就是隔壁清大的官V,直接明示:希望燕大能懂点道上规矩,多发几张邀请函,我们学校研究数论的教授等着听。还表示多余的乔御如果放着不要,可以扔给清大。
虽然是玩笑话,但是如果乔御真的想转校,他们也是愿意运作一下的。
整个数学院都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因为时间紧迫,拟邀请的都是国内学者和一些燕大系的官媒记者。
介于乔御还是第一次做学术报告,院长吴志天特地把人叫来,嘱咐了几句。
“这个报告会预计一个小时,前30分钟是你的PPT阐述,你需要在这半个小时内,讲清楚你的证明思路和过程,尽量做到快准狠,没有疏漏。”
“剩下半个小时,用于解答与会人员的问题。很多人都是业界大牛,角度犀利,他们没有恶意,但是问出来的问题往往剑走偏锋,你要确切明白自己的课题。要不然这次报告会失败,你可能会面对更多的质疑。”
吴志天已经六十多岁了,眼尾是细密的鱼尾纹,因此肤色白皙且不爱打理,脸上也早早出现老年斑,此时表情全是严肃:“明白了吗?”
乔御下意识地立直了身体,跟立军令状似的回复:“明白。”
没有畏缩,有的是属于年轻人的干劲和一往无前。
吴志天十分满意,感觉这个头没有白出。
乔御要召开学术发布会的事情,在燕大内部引起一阵热议。
数学和生院两头都开出了假期,希望乔御用这一周的时间早早准备,并且仍怕不够。
毕竟别的学者起码要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若非舆论来势汹汹,甚至传到了外网,学术会议也不会召开的如此急迫。
乔御第一次享受到了准时上课,却被老师撵走的待遇。
他带着生物书来上分子化学,上课的寇宇航眉头一皱,让他赶紧回去准备要做报告的PPT。
“课少上几节没什么关系,现在你的主要任务是学术报告会。这是我们学校理工部最近一周的头等大事。”寇宇航说的语重心长。
要知道,这位老师可是上次数院院长来要人都扣着不放的主。
乔御被赶回了宿舍,想了想,干脆和学校请了个假,准备去宋天宇家准备PPT。理由很好找,就是需要熬夜做PPT,怕影响室友睡眠。
但是全寝室的人都能摸着良心发誓,乔御每天晚上11点准时睡觉,比其他三个人都早。
而且不管外面多吵都能睡着,雷打不动。
辅导员大笔一挥,准了。
乔御花了三天把PPT做好,系统提醒他,昨天晚上收到了一封新邮件,建议他登陆看看。
他打开邮箱,发现发来消息的竟然是《数学学报》的编辑部。
[乔,我们听说你准备在你的大学举办学术讨论会,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收到你的邀请,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Ps:是希尔顿教授让我问的。)]
希尔顿是耶鲁大学的终身教授,除此外,也是乔御论文的审稿人,甚至在论文审核后,因为担心乔御支付不起版面费,主动垫了钱。
乔御连忙回复:[非常抱歉,我是第一次召开学术报告会。此次邀请的学者都是学校帮我操办,可能因为顾及时间紧迫,并没有邀请国外的教授们。希望您能帮我转告希尔顿教授:我会立刻联系学校送出邀请,随时恭候他的光临。就算是没有邀请函也可以来参加,燕大永远不会将他这样的顶级学者拒之门外。]
……
……
10月17日刚好是一个周六。
南大的孙大强教授,不远千里从金陵赶来。
他是南大数学院副院长,在他看来,此次自己愿意前来,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
若非燕大邀请,他是绝对不会去看一个后生的学术报告会的……
哪怕证明了孪生素数猜想又怎么样,论资历,乔御还不够当他的研究生。
孙大强也事先询问过燕大究竟邀请过哪些人,除却一些媒体,来访的学者,大多都是青年一代,像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已经属于名单上前三。
因此,一下飞机,孙大强就左右张望起来,等待燕大的人来接他。
他也的确等到的,来人是一位大四学生,会开车,见到他满脸堆笑:“孙教授您好,我是燕大历史系大四学生,姓刘,您叫我小刘就好。”
孙大强忍不住皱眉,上车后询问道:“来接我的就你一个吗?”
他以为,论自己的咖位,起码得一个数学系的副教授、或者说助教来接应,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让一个大四的学生来,未免过于敷衍。他在学术圈混了几十年,难道就这个待遇?
燕大简直欺人太甚!
“是,非常抱歉,今天来参会的学者太多了,院上的老师也没有想到,实在是忙不过来,清大的教授都来帮忙了,教务处还临时换了会议室。”
“停车!”孙大强面色一沉,拍了拍座椅,不免阴阳怪气道:“是吗?都有哪些学者,说来我听听?”
让他看看,是谁咖位比自己还大。
要是燕大不给个交代,他现在就打飞的回金陵。
小刘是个实在人,眼球向上思考片刻,道:“有格雷戈里·希尔顿……”
才一个名字,孙大强就骤然挺直腰杆:“是耶鲁大学那位、得过菲尔兹奖、沃尔夫奖还有阿贝尔奖的希尔顿?”
“是的。”
孙大强倒吸一口冷气。
之前四年一次的数学家大会,希尔顿曾在会议中心进行了45分钟的学术报告。孙大强试图上前和他攀谈,奈何没能挤过热情的人流。
“还有呢?”
“嗯……还有Philippe Ciais、Jack W. Szostak、哈佛的艾伦·凯斯特(之前IMO的裁判员)……对了,教授,您要我停车干嘛?”
孙大强沉默片刻,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觉得这个世界变得魔幻起来:“没什么,刚才有些晕车,你继续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踢猫效应:指对弱于自己或者等级低于自己的对象发泄不满情绪,而产生的连锁反应。“踢猫效应”,描绘的是一种典型的坏情绪的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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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疑惑:负/面/消/息为什么是屏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