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妹妹观音闻问唇角微微一颤, 而后一直微垂着眉眼, 似在思量如何作答,却许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萧罗什轻叹一声,握了下妹妹的手道:“不管是以大哥的身份, 还是萧家未来当家人的身份, 我都希望, 你离世子殿下近些, 离长乐公远些。”
这话说罢, 妹妹观音眸光幽闪一瞬,似有什么话要说, 但微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言语, 复将双眸寂然垂下, 萧罗什不知妹妹心中压着怎样沉重的心事、难解的心绪,只是作为她的哥哥、萧家长子,将其中利害未来,一一剖与她听。
“我对世子殿下, 一直十分敬仰,这你是知道的,在这敬仰的同时, 对世子殿下,我心中亦有许多感激,不仅仅是因为世子殿下, 曾多次救你于危难之中,还因为我们萧家,我为我们萧家,深深感激世子殿下。
在我得世子殿下提拔重用前,我们萧家这些年,一直处处平平,虽曾是名门望族,可没落之象难掩,莫说与卫家相较,就连那些朝堂新贵,也比不上,父亲年轻时,其实声名享誉神都,与母亲可说是珠联璧合,为官后,也能力出众、超越同僚,可却不知为何,一直不得选贤任能的雍王殿下赏识,这些年来,始终位居低闲之职,于朝堂上不得半点进益,若非世子殿下肯提拔重用我,扶了萧家一把,等宇文氏真正上位为北雍之主,我们萧家,恐将更为没落……
这天下,早晚是宇文家的,世子殿下,早晚是北雍之主,我们萧家,当与世子殿下,牢牢站在同一战车上,才可乘龙而飞,借此振兴家族、福荫后人,断不可弃了这唯一振兴的机会,招了世子殿下的摒弃,等世子殿下,成为北雍的君主,他与升平公主的那桩婚姻,将因时局之故,不再需要,不应保留,而被立即斩断,届时,北雍真正的皇后娘娘,该是谁呢?”
被轻握着的手,猛地被扣紧,萧观音见哥哥眸光幽亮、难掩激动地望着她道:“该是你啊,观音!”
“世子殿下对你有意这事,我早已猜知,原先,我也有想,依殿下从前风流不羁的性情,是否对你也只是一时兴起,可,这一两年,我旁看下来,世子殿下待你,确是不同的,且不说先前多次救你之事,这一两年,殿下在风月上,确实淡了,除了有时会去你善庄那里坐坐,再未亲近过其他女子,而且,殿下他,素来注重名声,一点瑕疵也不肯沾染的,可为你也不顾了,并不顾及你曾经的弟媳身份,将会使他声名有染,我想,殿下他待你,是真心的……
观音,你应与殿下一起,将来与他一起,并肩共看北雍江山,你这样品貌无双的好女子,当与好男子嫡结良缘,天下间,难道还有比未来君主更好的男子吗?!长乐公是无用之人,对你无用,对萧家无用,他配不上|你,你若执意与他亲近,恐会惹恼世子殿下,何必为一无用之人如此,白白糟践了自己的未来?!”
一通激动心声说下,萧罗什略镇定了下澎湃心神,缓和了下语调,再对萧观音道:“从前你在家中,是藏珠于匣,但经了与长乐公的那场婚事,现今是声名远播,不少子弟,都想娶你为妻,只是,一则这些人,哪里比得上世子殿下,二则,我看世子殿下对你,实在与众不同,若你贸然亲近甚至再嫁他人,世子殿下因此不悦,对你,对萧家,都不是好事,所以我的意思,且先安安静静独身等着,依我看这天下大势,宇文家离正式上位,用不了几年了,雍王殿下自今春旧疾复发,身体时好时坏,始终未能彻底病愈,这大权与帝位,早晚都要交到世子殿下手上,等上几载,北雍定当易姓,妹妹你的好未来,也将跟着到来!”
为妹妹与萧家,展望未来的萧罗什,是踌躇满志,心境欢昂,而萧观音本人心境,则与哥哥,完全相反,哪里要什么好未来,又哪里有什么好未来,原先在家做女儿时,未来一眼看得到头,便是终生与家人相亲相爱地守一处,清清静静礼佛一生,可世事相逼,身份一变再变,几年下来,她的心越来越乱,到如今,是半点清静也没有了,只身陷入极其艰险难堪的境地里,半点法子也看不到,像是一世都将被囚笼中,余生不得脱身分毫。
萧罗什道北雍不出几年,将为宇文家,为世子殿下所有,是为鼓舞妹妹,但实则这句话,却让他的妹妹,更觉前方暗无天日,心事更是沉重、齿涩难言,他不知内情,只是看他自己说了许久,妹妹却一直微低着头不说话,于心中轻叹一声,最后再一次强调道:“总之,哥哥希望,你离长乐公远些,观音,他不值得。”
因为妹妹态度模糊,一直没有给他一个准话,萧罗什原以为妹妹观音会不听他的,仍如从前那般,远离世子殿下,亲近长乐公,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竟自那日与妹妹剖心长谈后,真有了变化,对待长乐公,妹妹竟真像是疏远了,而对世子殿下,回回有车马到善庄去接,妹妹总不推辞,会赴世子殿下之约。
这些事,萧罗什听在耳中,自是欢喜的,从前妹妹与长乐公和离后,他原以为妹妹自此可摆脱宇文泓这痴人庸人,却不想宇文泓还总往善庄跑、妹妹也总是以礼相待,他之前就此事言语暗示过妹妹几次,妹妹反觉他想得太多,说友人交游只是寻常之事,弄得他也无法,总不能在善庄门前插块牌子,道“长乐公不得入内”,如今,妹妹终于听进去他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
原为此事心忧的萧罗什,终于在这年冬天,放宽了心,这心,一直宽到来年,他耳听侍从回报妹妹观音与世子殿下的私下交游之事,并帮着将这事,在父母亲那里瞒了下来,眼望着这时节里春暖花开,心情也是十分轻徐,仿佛已可见萧家未来鲜花着锦之象,为此,更是勤于政事,为世子殿下分忧,夙兴夜寐,不辞辛劳。
但,这春暖花开的时景,半点,也落不进萧观音眸中,她的身心,一直留在去岁凛冽的寒冬里,一时半刻,不得轻徐。如世子殿下要求,她与宇文泓彻底疏离了,他来善庄,她总是闭门不见,而世子殿下相邀,她必得赴约,有时,是在山中梅园,世子殿下请她用宴,弹琴与她听,有时,是在风景佳丽处,世子殿下携她泛舟,赏春|光丽景,也有时,世子殿下带她去的,便是些她本该无法踏足之地,她在那里会看到宇文泓,在屏风后、垂帘后,听到看到一个,与她从前所认识的、极为不同的宇文泓。
纵是在一次次地看听后,记忆中对宇文泓的原有印象,已经渐渐裂痕遍生,但今日所见,还是深深地震着了萧观音,在被世子殿下带回马车上后,好像犹然身处在那幽暗的地牢里,耳边是囚徒受刑的惨叫声,眼中所见,是神色阴冷的宇文泓,看他不耐地拔出手边长剑,白光一闪,即断了那惨叫,砍下了那人的头颅,眼也不眨,阴沉的眸光,未因此有丝毫改变,好似对杀戮之事,习以为常,天生对这样的嗜血之事,不但没有半丝抗拒,反还顺之从之。
明明已经离了那地牢,浓重的血腥味,似还混绕在鼻下,双手冰凉的萧观音,正因不久前的惊震,心神不宁时,又有一股淡淡清香袭来,是车上的世子殿下,执了一方帕子,拭向她的脸庞。
一点血珠,在雪白的帕子一角洇开,是不久前,宇文泓斩杀那人时,飞溅至她面上的,仿佛又见她受惊出声后,宇文泓猝然回身看向她时的神情,萧观音不由攥紧了指尖,以强抑镇定心神,可身体却难受控,仍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栗。
宇文清自是能察觉到萧观音此刻身心如何,这也正是他想要见到的,自去冬至今春,他一再有意刺激二弟,迫他展露真实性情,并时不时安排萧观音亲眼看看、亲耳听听,今日这事,也是他通过父王,将审问细作的差事,交到了二弟手中。
回想不久前二弟猝然回身,惊见萧观音竟然在场的神情,宇文清心中快意,微垂目光,看向萧观音足下浸血的绣鞋,弯下|身去。
虽然世子殿下提出了那样的要求,但,除了初至梅园那次,往后世子殿下令她赴约出行,其实都并未对她做过什么,忽被握住足踝的萧观音,身子一僵,下意识要挣开时,听世子殿下,声音淡淡地道:“绣鞋既已浸了血,不能穿了,那就该将它丢了,换双新的,你说是不是?”
背靠着车壁的萧观音,僵定着身子,看世子殿下一手握着她足踝,一手握着她绣鞋鞋尖,微抬眸光,静静望着她道:“若不肯舍弃这双浸了血的旧鞋,坚持留在足下,只会弄脏了你自己。”
嗓音平静温和,动作却渐添力道,没有用尽全力,却是刚刚好,控得她挣不开,萧观音一颗心,随世子殿下除鞋动作,悬高揪起时,忽听车后马蹄声急,一路冲至车前,于一声勒马长嘶后,迫得原正前行的马车,勒缰停下,车夫惊惶声音,在前响起,“长……长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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