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还拿着小喇叭,张导看着一步步走出来的叶闪闪,好不容易才给了一个十分诚恳的评价,“果然我选角的眼光非常好。”
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的叶闪闪,就像是一个跨越了千年时光的王侯公子。他墨发玉冠,身上穿着繁复的月白色衣袍,颜色非常的素淡,腰间悬着一块盘龙玉佩,上面鳞爪栩栩。
叶闪闪这时候走路的姿态非常好看,每迈出的一步都像是丈量过一样,频率齐整,步态稳,腰间悬着的玉佩都不会随着步伐而晃动,就像真的是从深宫高墙中走出来的。
站在距离张导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叶闪闪看了一眼张导,随后微微颔首,“初次见面,我是皇三子,纪灵昀。”现在说话的声音不是他的本音,带着一种如玉石相击的清越的味道,说出来的话里,甚至是字与字之间,都有一种特殊的韵律。
张导看着面前朝自己颔首施礼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因为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老奴不敢当。
感觉真说出来了,那自己肯定一世英名都毁了。
还是才进来没多久的徐洛阳从旁边走了过来,他上了妆,身上也穿着戏服,明黄·色太子常服上绣着龙纹。对着眉目清冷的纪灵昀展开了笑容,徐洛阳言辞恳切,“三弟,你来迟了。”
这是剧本里面的台词,叶闪闪接得很顺畅,“皇兄,今日天寒,出门的时候忘了拿手炉,耽搁了。”
“……”徐洛阳瞬间就又失望了,忍不住打断了这一场十分临时的对戏,
“闪闪,剧本上为了表达亲近,你应该叫我‘哥’的。”
叶闪闪没有回答他,拒绝的态度十分明显,一手笼着宽袖,看向张导,“在哪里拍定妆照?”
察觉到了叶闪闪和平日大不相同的语气,但张导对这种情况都很习惯了,指了指外面,“在之前路过的那个摄影棚里拍。”
点头表示知道了,叶闪闪转身就出了化妆间,墨色的长发落在月白色的长衫上,精美的如同工笔画。
“入戏真的太快了,对着三皇子叶闪闪,我都差点儿自称老……老臣了,”张导把手里的小喇叭挂在腰间,不禁又有些得意,“我选角的眼光真的非常好,纪灵昀这个角色,确实非叶闪闪不可!”
导演助理默默翻了个白眼,还是忍不住揭发真相,“导演,这个角色是叶少自己要求的。”
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张导叫上徐洛阳,“走走走,去看看闪闪拍定妆照的效果!”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进了摄影棚,叶闪闪已经站在了烛台道具的旁边了。摄影棚里有些暗,站在烛台旁边的叶闪闪听见声音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但单单侧脸,就让人心里一悸,有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面对着这样的叶闪闪,张导有些不自在,干脆直接安排,“道具已经摆好了,这一幕是你在红梅林中烹茶煮水的场景,特效和背景都会后期加,绿幕将就一下,”
原本想说让礼仪老师来教叶闪闪摆摆泡茶的姿势,但为了保险起见,张导还是先问了句,“你会泡茶吗,专业那种?”
叶闪闪点了点头,走到了蒲团旁边,然后跪坐,姿态十分唬人。
只一个起手,一边站着的礼仪老师就和张导说悄悄话,“这泡茶的造诣比我强多了,教什么教。还有站姿坐姿,我老师过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怕是还想请教一二。”说着比了个大拇指,“是个宝。”
张导也这么觉得,然后就听见礼仪老师说了句,
“唉,被演艺事业耽误了的一个未来茶道大家啊!”
“……”
张导总觉得自己很有罪恶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郑冬经常都感觉压力很大了,背上这种“阻挠人类科学文明进步”的锅,真的很重!
叶闪闪一丝不苟开始煮茶,执着茶勺的手像是精雕细琢的美玉,垂眼而睫如鸦羽,张导看着镜头下的叶闪闪,突然就懂了什么是“色若春晓,容姿似雪,清雅出尘”。
他不得不感叹,果然好的演员总是会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平日里都快要上房揭瓦的叶闪闪,入了戏之后,完全不一样。而且能够明显地感觉出来,叶闪闪的进步出乎意料的快,就这一幕,比拍“鹿”的时候演技纯熟了很多。
张导再次确定,自己确实是解封了一个妖孽的演员!
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张导站在设备的后面,喊了一声,“纪灵昀。”
叶闪闪手上拿着白瓷盖的手一顿,朝着张导的方向看过来。他的双眸漆黑,眉目之间如烟笼寒水般,带着一股清冷的意味。不像是争权夺势的皇子,更像是取雪煮茶的名士公子。
抓拍了这个瞬间,张导决定这照片自己也要收藏一份。
因为拍得顺利,没多久就拍完了,张导看着机器里拍出来的成品,觉得图片都不用怎么修。
保持着之前的状态在原位坐了一会儿,叶闪闪突然站起来,揉了揉脖子,“好久没有凹造型了,腰酸背痛脖子僵的。”
“……”
这一瞬间,张导觉得三皇子的清冷形象在自己面前幻灭了——果然叶闪闪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上天的人。
看着导进了电脑的照片,叶闪闪觉得自己这个造型凹的确实不错,兴致一来,“张导,我负责到底啊。”
还没来得及问负责什么到底,张导就看见叶闪闪坐到了塑料凳子上,把月白色的大幅宽袖打了个结,然后挽起来,确定不会影响手的活动了,就找了修图的软件出来,小工具都用的十分熟练。
“……”
看着技能这么熟练的叶闪闪,张导有些后悔了,“要是早知道……”绝对可以省一大笔钱啊!
于是,因为叶闪闪的负责到底,“纪灵昀”这个角色的定妆照没多久就全弄好了,叶闪闪把宽幅袖子打的结松开,“行了,可以发了,”
说着拍了拍张导的肩膀,笑得眉眼弯弯,“看在我这么节省人工花销的份儿上,申请把那个烤红薯补上?”
张导也是笑眯眯的,“好说好说,一天一个都没问题!”
叶闪闪瞬间就觉得,生活非常美好!一天一个的话,自己还可以每天留半个给他家大魔王带回去,不能更完美!走了两步,又觉得烤红薯什么的,自己也可以做一下,菜地里面应该可以种一点红薯。
于是,叶闪闪找郑冬拿了自己的手机,兴致高昂地给宫越发了信息,“哥,我们在菜地里面种一点红薯吧,我给你做烤红薯吃!”
宫越从来都差不多秒回,“好,我会让霍克管家准备好。”
※※※
中午的时候,跟着剧组一起吃了盒饭,叶闪闪照例多了个鸡腿。徐洛阳分了一半走,还笑他,
“你好歹也是剧组的金·主爸爸,张导和财务也太抠了,竟然只多给了一个小鸡腿。”
叶闪闪赞同地点头,“我觉得再怎么也应该给两个!”
“……”瞬间就很失望了,徐洛阳怒其不争,“闪闪,你不能这么没追求,好歹也应该要求一个猪蹄膀什么的,鸡腿小,肉还少。”
“我不喜欢猪蹄膀。”直接否定,叶闪闪把骨头上的肉啃得干净,看了眼坐的有些远的几个同事,问徐洛阳,“你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吗?”
一直都知道叶闪闪听力很好,徐洛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是组里面的几个女配,“说什么?”
“她们在猜测,我们两个是不是在讨论什么五千万的大项目。”叶闪闪平时都会自动忽略掉听到的那些声音,但每次只要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就会下意识地分一点注意力过去。
徐洛阳看了眼他手里两荤两素的盒饭,还有剔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残留的鸡骨头,决定不予评价。
下午原本有一场女一号程少然的戏,但她临时有事给张导请了假,所以张导就过来找叶闪闪商量,说要不趁着场景是搭好了的,天气预报也说下午会下雪,就趁着机会把叶闪闪的几个镜头先给拍了。
叶闪闪早就把剧本读了不知道多少遍,点头就答应了。
剧组运作着每天都是流水一样的花钱,很多场景还必须配合着天气才能拍,今年冬天难得的冷,但今天这一场雪,应该也是冬天最后的一两场雪了。
该省的钱,还是要省的!
最开心的是徐洛阳,“三皇弟,一会儿要按着剧本的来,不要喊皇兄,喊大哥。”
看了眼徐洛阳,叶闪闪表示拒绝,“我已经把整个剧本里出现了称呼的地方,都改成了皇兄。”
发现徐洛阳还要抗议,叶闪闪指了指自己,眉飞色舞的,故意清了清嗓子,“这部电影,我出的钱。”
——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他终于有了一种“霸道总裁承包红薯种植基地”的霸气感了。
“……”徐洛阳表示他还是继续吃盒饭吧。
叶闪闪拍的第一场戏,是和刘彦清、徐洛阳的三人对手戏。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九层蜡烛的火焰明亮到了刺眼的地步。饰演北国元帝的刘彦清身穿着龙袍,坐在九层台阶的龙椅之上,眉头紧皱着,面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徐洛阳扮演的太子纪灵焕,直直地跪在大殿上,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重复道,“请父皇三思!三皇弟他从出生开始就体弱多病,如果去楚国当质子——”
他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元帝看着跪伏在大殿上的长子,指着前方的手指在颤,“你就想着他体弱多病,怎么就没想过,在楚国的铁蹄下偷生着的子民!你是未来的储君,我北国未来的皇帝!”
纪灵焕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元帝,眼角有泪痕,
“我只知道,楚国来犯,长驱直入,不过半年便收割了我北朝大半江山,绝不只是简单的一句楚国兵强马壮就能解释的。那些开城门投降的守城将领,那些被银钱美人收买的贪官污吏,怎么不把他们送去楚国为质?凭什么要让从来没有踏出过宫门半步的三皇弟去?”
猛地一拍御案,元帝站起来,“你真是反了!”
就在父子之间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大太监进了殿门,“陛下,太子殿下,三皇子到了。”
纪灵焕别开脸,没有再看元帝。
大殿门外,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在声音变得清晰的时候,有一个身上披着白狐皮斗篷的人,出现在了殿门口。
他容貌昳丽无匹,脸色却有些苍白,映衬之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像是可以看进一个人的心里。
解下斗篷,他穿着月白色的皇子常服进了殿门,一路走到了纪灵焕的旁边,跪下行礼,“父皇圣安。”接着又看向纪灵焕,眼神有些担忧,“皇兄。”
“阿琢,这么冷,你怎么过来了?”纪灵焕看着他都快冻僵了的手,神色担忧。阿琢是纪灵昀的乳名,因为才生下来的时候,他就长得玉雪可爱,皇后当时给他起了乳名叫阿琢,而元帝更是将他视为祥瑞。
——只是没人会想到,今时今日,纪灵昀会因为祥瑞这个名头,而被楚国要求送去为质。
纪灵昀摇摇头,“没事的皇兄,一路走过来,我都避开了风雪。”
“阿琢,”元帝看着自己的第三子,叹了口气,“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纪灵昀轻轻咳嗽了两声,缓了缓气息,“父皇,儿臣已经知道了,儿臣愿意去。”他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带着一丝气弱,却毫不迟疑。
纪灵焕猛地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阿琢,你——”
“皇兄以后都不要说代我去楚国为质这样的话了,会寒了朝中人的心。”纪灵昀的眼神带着笑,眼尾的泪痣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的温柔起来,
“你是一国储君,不应立于危墙之下,就让我去吧,我北朝半壁河山,现落入了楚国夷人之手,百姓更是生灵涂炭。若是以阳河为界,再加上我这个病弱的无用祥瑞,能够换来北朝二十年的安宁,军民都得以喘·息,那就足够了。”
没有等纪灵焕反驳,他站起来,重新朝着元帝行了规规整整的大礼,提高了声音,
“愿儿臣归来之时,我北朝收复河山,海晏河清,无人敢欺!”
额头触在了冰冷的地上,几息之后,他抬头望着他的父亲,努力笑了出来,
“父皇,儿臣此去,不知是否还能再见父皇一面,不能在膝下尽孝,惟愿吾皇吾父身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最后带着哽咽的“万岁”,元帝微微仰着头,却还是有眼泪从眼角流入了鬓发,他的手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御批朱笔,青筋都冒了出来,却不能将半个“不”字说出口。
他的江山还在等着,他的子民也还在等着。
纪灵焕抹了一把眼泪,红着眼,一字一句像是在向天地立誓,“阿琢,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去楚京接你回来的。”
纪灵昀朝着自己的皇兄露出了一个笑容,“嗯,我等你来接我。”
——如果我还能活到那时候。
张导喊“卡”的时候,叶闪闪跪坐在地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徐洛阳先站了起来,朝叶闪闪伸手,“闪闪,起来了,地上凉的很。”
叶闪闪看着他的手,视线最后落在了他太子袍服上绣着的龙纹上,看着看着,一滴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徐洛阳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的,“闪闪!闪闪你别吓我啊,怎么哭了?”
“他刚刚想哭,但不能哭。”叶闪闪话里的“他”,明显就是说的纪灵昀。
张导发现叶闪闪还在入戏的状态,又想起了上一次拍“鹿”的时候,叶闪闪差点崩溃的情况,赶紧快步走过来,递了纸巾。
正在想要不要再讲个童话故事哄哄叶闪闪的时候,就看见叶闪闪接过了递去的纸,擦了眼泪,然后捞着长袍站起来,很随意地原地蹦了两下,整个人的画风瞬间就变了,
“明明没跪多久,怎么就觉得腿疼呢。”
不知道为什么,张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总觉得这个场景更辣眼睛了
——还我清冷如仙的三皇子!
把这个场景拉通拍完之后,叶闪闪活动了一下手脚,站在了大殿的长廊,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这时候,原本是他的贴身宫女会将暖手炉递过来,再对两句台词,就可以结束了。结果叶闪闪都已经酝酿好情绪了,就看着扮演他贴身宫女的女演员,一个手滑,金色的手炉就直接往下落,直接掉在了叶闪闪的脚尖上。
“呲——”倒抽了一口冷气,叶闪闪要不是凹着造型,早就抱着脚嗷嗷叫了。
张导匆匆过来,“这是怎么了?闪闪脚严重吗?”见叶闪闪直抽气,又去问那个女演员,语气不怎么好,“怎么回事,台词都还没开始说,就先把道具砸了,这玩意儿又不轻,你不知道?”
那个女演员眼泪瞬间就出来了,梨花带雨的,却很专业地没有把妆哭花,委委屈屈的样子看着张导,也不说话。
叶闪闪应对这样的场景非常苦手,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徐洛阳,对方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叶闪闪只能自力更生了,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
“也没什么大问题,别哭了,眼泪流出来都结冰了。”说完还追加了一句,“最重要的是,你哭也是浪费拍摄时间,很费钱的。”
《审视者》的片酬都没有拿到,他要精打细算一点,不然到何年何月,才能帮他哥清空购物车啊。
果然,那个女演员没哭了,就是红着眼睛,朝叶闪闪看了一眼。
叶闪闪曲折的脑回路没有接收到任何频段的信号,等张导回去了原位之后,又凹好了造型,开始念台词。
这一次很顺利,拍了两次就结束了。眼看着天黑了下来,可能会下大雪,张导也拿着小喇叭,让大家动作麻利点儿,好收工回家。
提着麻烦的戏服回了休息室,叶闪闪正在卸妆,一边和徐洛阳聊天,就发现一个长得有些眼熟的女孩儿进了化妆间,然后直直地过来,朝自己说了句,“谢谢叶哥。”说完就又跑了。
觉得莫名其妙的,叶闪闪问徐洛阳,“她过来谢我干嘛?而且她是腮红打多了吗,为什么脸会红成那样,或者说——难道是过敏了?”
徐洛阳看着一脸疑惑的叶闪闪,决定还是不给这张白纸科普了——那是人家想含羞带怯地给你表个态,如果能因此抱上金大腿,再能拿拿好资源,走上娱乐圈巅峰,嫁入顶级豪门,那就更好不过了。
又想起当年,年少无知的自己竟然就那么轻易地,相信了叶闪闪和宫越之间的包·养关系——真是神TM包·养,谁家包·养是小情人掌着股权,金·主给任劳任怨地打工的?
卸了妆,叶闪闪换下鞋,发现脚趾都有些肿了,他皮肤白,看起来很吓人。
徐洛阳也是吓了一跳,“你这要不要去医院?感觉回去宫先生看见了,非炸了我们剧组不可!”
“我哥是那样是非不分无理取闹的人吗?”
琢磨了两下,徐洛阳总觉得这话怎么这么像反嘲讽呢?
强忍着没说疼,穿上自己的鞋子,叶闪闪决定一会儿回家的时候,一定要让宫越看看,自己受了好严重的工伤,非常非常需要爱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