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临大概是心情真的不错,不光翘了班,路上还在城里有名的三味楼叫了一桌席面,马蹄急踏地回了王府。
沈语迟今儿倒是难得清闲,正和猗兰凑在一块嘀咕着什么,也没顾得上雪粒纷纷落在眉眼乌发上。
裴青临走近两人身边,掩嘴轻轻咳了声。
猗兰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撒腿就要跑,奈何一只手还被沈语迟拽着,只得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向裴青临行了个礼:“王爷。”
裴青临并不理她,看向沈语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大雪天的,不在屋里好好呆着,出来做什么?小心着凉。”他瞧见她手里奇形怪状的东西,不觉挑了挑眉:“这是什么?”
沈语迟见被发现了,只得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瞧你冬天总是手冷,怕你骑马的时候冻着,就给你做了双手套,本来想等冬至过节的时候给你呢。”裴青临身上的毒虽然解了,但大概是天生体凉,就是夏天通身也是冰凉凉的,冬天更不必说。
裴青临略有疑惑:“手套?”
这个时代背景里是没有手套滴!沈语迟粉儿有穿越人优越感地比划了一下:“就是有五个指头,能让你套在手上保暖的东西。”
他唇角不觉舒展开:“在屋里坐就是了,出来干什么?”
沈语迟看了眼猗兰:“猗兰说我做出来的东西样子有些拿不出手,所以让我绣个花样在上头,我想着冬天绣梅花最好了,所以打算摘朵梅花回去临摹着绣。”
她完全没理解猗兰非常想降低存在感的心态,还额外夸了她一句:“猗兰的绣活极好,我瞧过她绣的帕子,不比先生你绣的差了。”
猗兰:“...”求求您别夸了。
裴青临皮笑肉不笑了下,慢条斯理地伸出两双修长如梅骨的手:“绣花倒不必,既然今儿被我瞧见了,就先给我试试吧。”
沈语迟一拍脑袋:“糊涂了,确实该给你试试,不然做出来不合手怎么办。”
她把手里两双靛青色的棉手套展开,给裴青临套在了手上。
裴青临就觉着指尖一暖,一股暖流顺着指尖传导到四肢百骸,他不觉勾起唇角:“很好看。”
哪怕这东西是沈语迟做的,她都得感慨一句惨不忍睹,裴青临的手本来跟画儿里似的,骨节分明,修长白细,戴上手套之后,瞬间粗了三四倍,两只手臃肿的不得了。
沈语迟郁闷道:“哪儿好看了?”
裴青临勾了勾手指:“耳朵凑近些我告诉你。”
沈语迟狐疑地凑过耳朵,他亲了亲她的耳珠,语调慵懒又缱绻:“只要是你做的东西,在我眼里便是天下第一好看。”
裴青临说完,还略带得意地瞥了瞥猗兰。
被屠狗的猗兰:“...”
沈语迟心里想:哎呦,成亲几个月啦,先生越发会作怪了~~
猗兰琢磨着:该怎么才能让王爷相信她真的没打算勾引王妃啊!难道要她勾搭个汉子以证清白?
裴青临撇下还在琢磨泡汉子的猗兰,拉着沈语迟往屋里走,沈语迟忒没信心地道:“你真的喜欢这手套?要不我再改改?”
裴青临抿唇一笑:“寻常送我金银古玩的倒是不少,送这样贴心物件的,你是头一个。”他侧头想了想:“我婴孩时母后倒是为我做过衣衫,我长大后她不喜我性子阴沉凉薄,就再不肯给我做东西了。这还是长大后第一次收到旁人亲手做的东西,我怎会不喜欢?”
沈语迟一听,脸上更闷了。
裴青临看她还哄不好了,不由伸手刮了刮她脸颊:“又怎么了?”
沈语迟瞄了眼他手上丑了吧唧的手套,惆怅:“你的第一次忒惨不忍睹了。”
裴青临:“...”
两人回到主屋,裴青临在三味楼订的席面已经送了过来,沈语迟结结实实地吃惊了一把:“呵,铁公鸡也舍得拔毛了!”
裴青临个无耻的,明明腰缠万贯,每回两人出门,他花的都是她的钱,还厚颜无耻地道:“我人都是王妃的,钱自然也是,花王妃的同于花我自己的。”
不过王府财政大权都在沈语迟手里,她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沈语迟揶揄:“难得你大方一回。”
裴青临似笑非笑:“嗯?我不大吗?”
沈语迟:“...”这话没法接。
她提起筷子,正要吃饭,被裴青临捏住后颈拎去洗漱隔间:“先洗漱换衣服。”
方才两人在雪地里都没打伞,被屋里的热气一熏,身上的雪珠都化透了,贴在身上容易着凉。
沈语迟取来家常衣服准备给两人换上,她今儿穿了件殷红的兜衣,衬的肌肤雪玉一般细腻,裴青临不由瞧了一眼过去,她还不知死活地挺了挺胸,十分有优越感地道:“先生,你看我是不是又长了点。”
由于裴青临老是拿她平胸这点打趣,搞得她怪没面子的,于是逮着机会就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裴青临想到昨晚上两人床笫之间讨论的有关生孩子的事儿,眼神就有些不大对头,眸光也不由深了几分。
沈语迟作死成功,两人本来要吃饭的,结果裴青临把主菜改成吃她了。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沈语迟趴在床上挺尸,明明累的胳膊都懒得抬,她还是保持住了一个当家人最后的倔强,从枕头边儿的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扔给裴青临。
“?”他神清气爽地接过:“这是什么?”
沈语迟输人不输阵,即使动弹不得也要坚持调戏他。
“嫖资。”
裴青临:“...”
沈语迟字正腔圆地加深调戏:“看你这么卖力的份儿上,这是赏你的。”
裴青临手指点了点下颔:“就赏这点银子,看来我还该更卖力些才是。”
沈语迟秒怂:“...我什么都没说。”
这番折腾下来,饭菜肯定是没法吃了,裴青临便命人重去三味楼叫了份,两人在暖阁里边吃边赏着窗外雪景。
......
转眼就到了冬至,自来冬至宫里都是要摆宴的,只是最近吴皇后不在后宫,太子又被禁足,景仁帝就把裴青临抓到宫里当差。
裴青临是头回主理这等规格的宫宴,景仁帝难免多叮嘱了几句,他从龙椅上站起来,突然一阵目眩,身子不由晃了晃。
在下首的裴青临似乎迟疑了下,上前一步走过去,扶住景仁帝,缓声叮嘱:“近来气候转凉,臣听贵妃娘娘说,您当年腿上旧疾又犯了,就是为了邺朝,您也务必保重龙体。”
他这番话倒把景仁帝说的愣住,倒不是话有什么问题,景仁帝虽心里已经认定裴青临是自己儿子,但裴青临对他一向恭谨从容,少有这般周到细致的时候。
裴青临这性子,让沈语迟用现代一点的词说,就是缺乏同理心,双商是高的不能再高了,但在共情能力上实在欠缺,甚少会主动去关心别人的事。
景仁帝并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凉薄,但也知道他是少时经历所致,见他这样关切,一颗老心难得多愁善感了一把,叹道:“三郎自打婚后,性子也改了不少,心肠和软许多呐。”难得多了份仁心啊。
他原来不大看得上沈家女,不过大婚之后,裴青临的改变他都瞧在眼里,心里宽慰许多。日后到了地下,对熹明皇后也算有交代了。
裴青临没想到他思绪发散到这上头了,略微讶然,一笑:“瞧见皇上身体欠安,不觉便说出来了。”他想了想,不经意般的道:“内子性子极好,她心底纯善,难得一颗赤子之心,对我亦是影响深远。”
景仁帝见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显摆起媳妇来了,不觉摇头失笑,他欣慰地拍了拍裴青临的肩:“这就很好。”
他当初从没把裴青临当做继承人考量的原因,除了他身份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的性子。为君者,除了‘才干’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仁心’,看看那些□□君王的下场便知,若对天下苍生没有体恤怜悯之心,江山早晚会被万民倾覆。
如今裴青临既有‘智’,又怀有‘仁’...景仁帝想的有些深了,猛然回过神来,压下心里翻腾的思绪。
他和裴青临略说了几句,殿外内侍道:“皇上,吴主事和吴千户求见。”
这里的吴主事指的是娶了嘉月公主的吴三郎,他本人颇有才干,在太子的极力举荐下,他虽然没去成户部,却也任了正五品工部主事,年纪轻轻就做了五品实权主事,还被圣上赞了两回,以后可谓前途无量啊。
吴千户则是想求娶永宁那个吴七郎,也在太子一系的举荐下入羽林卫当差,如今倒是没什么大的建树,不过干的也算稳当,背后又有太子靠着,想来年底就能统领一列羽林军。
这两人都是太子表弟,太子现下被禁足,却在朝中没有完全失势,耳目仍然灵敏,跟这二人身居要职自有极大干系。
自打太子给卫贵妃下毒后,两边就彻底撕破脸了,虽然都是常在宫中走动的人物,不过吴三和吴七见到裴青临,也只是冷淡客套地招呼一声罢了。
裴青临略略颔首,算是应和。
他们相当于太子臂膀,若想危及太子,须得先剪除了他的臂膀才是。他唇角微勾,往殿外走的时候,额外多瞧了吴三郎一眼,这人倒是一幅玉树临风的好模样,眉眼俊美不羁,神采飞扬,难怪嘉月会对他一见倾心。
倒是生了一幅聪明面皮...裴青临玩味地瞧了他一眼。
他才回到王府,卫令就敲响了书房的门:“王爷。”
裴青临正在欣赏老婆织的围巾,听到动静才把东西放下:“进来。”
卫令闪身进来,脸上挂着奇特笑容:“您上回猜的没错,那吴三郎果然有些古怪。”他讥讽一笑:“不愧是吴家的种,面上再聪明,底下都少不了犯浑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裴青临,不屑道:“虽然这吴三是榜眼出身,但每年殿试不都有榜眼?为何独他能二十来岁就升至从五品?还不是娶了最得皇上疼爱的嘉月公主!皇上这才会爱屋及乌,他倒好,背着公主干出这等事儿,真当自己是一碟菜了,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
卫令虽然人品不咋地,也格外瞧不上这种沾了老婆的光转头又背叛发妻的,真不男人。
他低声道:“这事儿是极好的筹码,若是让公主知道,闹将开来,吴三...哼哼。”他冷笑了两声。
裴青临不置可否,弹了弹手里的宣纸:“吴七呢?”
提到吴七,卫令笑的就更灿烂了,没忍住喷笑出声:“吴三虽然是个贱人,但好歹也算痴情种。吴七身上的好料就更多了。”
裴青临和卫令在书房里商讨一阵,最后吩咐下去章程,卫令领命去了。
......
等到冬至节那天,裴青临要忙活的事儿不少,宴席开了之后,他才带着沈语迟姗姗来迟。
虽然太子受了申斥,吴家最近却颇为风光,座次也往上提了提。
沈语迟怎么瞧吴家都不顺眼,前一阵襄王府摆节宴,各家都按照礼数备了礼,偏偏那时候太子还算入景仁帝的眼,吴家生了双势利眼,就不怎么把襄王府放在眼里,只送了几尺布头和一堆边角料过来。
她倒不是贪那点东西,只是走礼自有一套规矩,他们襄王府给别家送礼也不会这么拜高踩低,偏偏吴家就干了这恶心事,可把她气的不轻。更别提吴太子妃上回拿她名声说事了。
可是嘉月身为吴家儿媳,和沈语迟关系一向不差。她就坐在沈语迟旁边,见着她便连连致歉:“上回走礼的事儿是我疏忽,若是我知道,定不会那般怠慢的。”
她一脸愧疚,拉着沈语迟的手道:“还有四娘传你闲话的事儿,我也命人罚了她,你放心,那些闲言碎语,我定不会让家里传出一星半点的。”
沈语迟还能说什么呢?这事儿到底和嘉月没关系,她叹:“放心,你的难处我知道,我就怕你这般帮我,吴家人知道了要不痛快。”
嘉月闻言苦笑了声,她处罚了吴四娘之后,婆婆每回瞧见她的脸色就不大对劲,当然婆母也不敢刁难她,只是面上难免带了些不愉。幸好她住在公主府,也是眼不见为净。
话说回来,她堂堂一个公主,从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的,要不是真的倾心吴三郎,哪里用得着看婆母脸色?
嘉月还想说什么,沈语迟身边的裴青临忽开了腔:“嘉月皇妹。”
嘉月跟裴青临就不大熟悉了,见面也只是彼此客气,闻言怔了下,应道:“皇兄。”
裴青临目光在她显怀的小腹上顿了片刻,缓缓问:“你胎相可稳当?”
嘉月讶然,还是笑答:“太医前些日子来诊过脉,说是胎相很稳,孩子也康健得紧。”
“那便好。”裴青临沉吟片刻,问她:“吴三郎近来是不是常常外出不归,少去公主府?”
嘉月点了点头:“他才去工部,差事不少。”
“差事不少?”裴青临扫了眼嘉月的小腹,到底没有直接说,他难得委婉,慢慢道:“你最近留心一下他的踪迹吧。”
嘉月心里一突,心脏快跳了几分:“皇兄何出此言?”
裴青临并不多言,直直地看向她。
嘉月心跳的更厉害了:“皇兄的意思是...”其实有些事儿她隐约有所觉察,只是相信丈夫,加上又有了孩子,不愿意深想罢了,今儿裴青临开这个口,无非是帮她挑开了心底的隐秘。
裴青临并不直接回答,手指点着下颔,淡声道:“无论何时,你只用记着,你是邺朝尊贵的公主,皇上的掌珠,除开这个,旁的人或事,都不值一提。”
他声调从容,这话提点的极是巧妙。嘉月是宗室公主,自有手段,更不缺身份,又不是那等依附丈夫而活的无能妇人。
她回过神之后,情绪便慢慢稳定下来,正色道:“多谢皇兄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