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临抬了抬眉,似乎有些动容,他又斜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我以为你恨不得让我出事。”
他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你不恨我吗?”
“谁说我没想过让你出事?”沈语迟居然点了点头:“我想过让你吃坨粑粑,走在路上摔一跤或者吃饭的时候吃到蟑螂。”
她不无遗憾地道:“你最近吃饭有吃到虫子没?”
裴青临:“...”他无语道:“没有。”
沈语迟表示遗憾,他戳了戳她的眉心:“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他侧头问:“再没有别的了?”
她想了下:“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种,但让你生病受伤,我是再没想过的。”
就算是最恼怒的时候,她也没想过让他受伤。
“比起吃虫子摔一跤...”他戏谑一笑:“我倒宁可受伤。”
沈语迟抿一口早已凉掉的茶水,轻声问:“我们这算是谈妥了吗?”
裴青临瞧了眼天色:“天色已晚,大娘子不打算留我吃饭?”
这么大的事他都打算帮忙了,请客吃顿饭倒不算什么,沈语迟当即应下:“你想吃什么?我命厨下去做。”
裴青临眉眼微弯:“做些大娘子喜欢的吧,你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
沈语迟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先一步迈出了花厅,白氏一直在外面候着,生怕她被他欺负了,等她一出来,先打量一下她周身,见她衣裳完好,身上也没什么痕迹,她这才松了口气。
沈语迟轻轻扯了扯白氏衣袖:“嫂子...”她迟疑了下:“王爷答应这次出使北蛮,会救下大哥,咱们暂时报答不了王爷,现在天色晚了,咱们留他吃顿饭吧。“
白氏愕然看了眼裴青临,又看了看沈语迟,忍住了发问的冲动,低头下去备饭了。
裴青临留在沈府吃饭,最吃惊的不是沈语迟也不是白氏——而是被遗忘在角落的沈正德!
沈正德哆哆嗦嗦跟犯了蒙古症似的:“裴,裴先生?”虽然裴青临的模样和身高都有改变,但那容色气度绝对是裴青临无疑!
裴青临笑吟吟的:“沈公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正德筷子上夹的萝卜丝儿撒了一桌子,表情宛如智障儿童:“你,你不就是我们家教书的女先生,裴青临吗?!”
他说完这句,又想起自己曾经还想求娶裴先生的事儿,脸上甭提多精彩了!他,居然想求娶襄王,他是不是疯了?这一定是一场梦,肯定是因为他太想裴先生了才做的梦!
沈语迟瞧的丢人,还不得不帮着描补:“父亲可别乱说,裴先生是女子,襄王怎么可能是裴先生呢?”她说完,自己都觉着一阵心虚。
白氏瞧沈正德吓成这样,生怕他惊出个好歹来,忙命人把他给扶下去了。待饭菜上桌,她本是想摆铃兰桌分开吃的,不过裴青临却不允:“不如摆一张圆桌,也省的麻烦。”
白氏不想这时候和他冲突,只得勉强一笑,命人摆上一张圆桌,她自己坐在沈语迟和裴青临之间,硬是把两人隔出一道天河来。
裴青临从容地剥着螃蟹,他姿态优雅,待剥好了,螃蟹还能原样组装回去。他剔出一壳子蟹肉放在她碗里,语调温和,谆谆叮嘱:“这季节正是吃蟹的好时候,只是螃蟹性寒,别吃太多,记得蘸些姜醋,再喝一盏黄酒,才不会伤了脾胃。”
沈语迟倒不是不爱虾蟹,只是嫌麻烦,懒得去壳。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挠了挠头:“王爷你吃你自己的吧,我这儿不用麻烦你了。”
裴青临干脆自己蘸了姜醋,亲手喂到她嘴里:“帮你剥蟹,怎么能叫麻烦?”
像是被ps进这个桌上的白氏:“...”
幸好裴青临帮她又添了一筷子菜之后,就没做什么让为难的举动,安安静静地用着饭,偶尔点评几句,能看出对易牙之道也是颇通的。
待用完了饭,他起了身,又道:“大娘子不送送我?”
白氏正想拦着,沈语迟已经起了身,她挑了盏风灯:“我送你出去。”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这时吹来一股习习凉风,让人顿觉清爽。裴青临偏了偏头:“我记着在登州的时候,大娘子有时候晚归,我...”
沈语迟不觉接了下去:“你会一直等到我回来,送我进了院子你才走。”
裴青临有些讶异:“大娘子还记得?”
沈语迟轻轻嗯了声。
裴青临笑了下:“大娘子就没什么别的想说了吗?”
沈语迟声音轻却坚定:“谢谢你。”
她不是不知道裴青临喜欢她,但他这样的喜欢让她无措,好的时候处处为她考量,堪称无微不至,歹的时候,可以抛下她假死遁走,又不顾她意愿强掳了她。到底什么样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她对他真是充满感激的。她抿了抿唇:“多谢你愿意冒着风险救我哥。”
他道:“只是谢谢?”
沈语迟想了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裴青临已经伸手点在她唇上:“我不想你是因为感激,这才嫁给我。”
他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好了,夜深了,你回去歇着吧。”
沈语迟把手里的风灯交给他,又深深看他一眼,这才转身去了。
......
裴青临已经定在下个月离京,他这些日子仿佛转了性一般,有事没事总要来沈府看看,每次来也不空手,多是带一些时兴有趣的小玩意,不管有没有见着沈语迟,都是待足半个时辰再走,就算实在没空来不了,也会按时打发人送东西过来。
他要是送一些金贵物沈家人还能拒绝,偏偏送的都是些小物件或者是新鲜吃食,都是低调东西,也不惹眼,心思体贴细致,就连白氏都不好拒收了。既然收了礼,沈家也不可能不还礼,这样一来,沈家和襄王府的往来也频繁了起来,只是两边都低调,京里倒也没什么风传。
裴青临来硬的她不怕,现在这样体贴,沈语迟倒有些不知所措。
今夜她又一次带着纠结睡了过去,睡到三更天的时候,白氏房里的柳媪满脸慌乱地跑进她院子:“大娘子!”
沈语迟一下子被惊醒:“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柳媪神色慌张,眼眶红肿:“小郎君半夜突然发了天花,少夫人现在正照料着呢,劳您去瞧瞧吧。”
阿秋发了天花?!
沈语迟腾的坐起来,匆匆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跑,她边跑边道:“我记着天花传染性极强,咱们...”她说到这儿有点卡壳,古代人怎么预防传染病啊?
柳媪忙道:“您放心,小郎君屋子里的人都调了出来,现在住的屋子也拿开水浇洗了一遍,各样东西都用烈酒擦拭过了,屋里也薰了醋和艾草,传不出来的!”她又补了句:“现在少夫人带着心腹正在照料小郎君呢。”
沈语迟心情没有轻松多少,仍旧死死咬住唇瓣。如今沈南念生死未卜,阿秋又出了天花,要是她没记错,天花在古代可没什么切实有效的治疗法子,家里的支柱一下倒了一半,这该怎么办呢?
柳媪不敢让她直接去见白氏,先让她在院外坐下,白氏通身拿烈酒擦洗了一遍,又换了身衣裳,这才敢出来见她。
她一见到沈语迟便止不住地流泪:“要是阿秋出了什么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阿秋前些日子生病也请了太医来诊治也说是寻常风寒,只开了驱寒的汤药,他们见孩子烧退了,太医也说阿秋康建了就没再多想,谁料今夜竟突发了天花!
沈语迟劝慰她几句,她到底是当家主母,强撑着止了眼泪:“我对阿秋的康健一向上心,寻常我也不会让他在外面乱跑,这天花绝不可能是平白得的!”
她眼底闪过一丝凶光:“咱们家来京城也没开罪过什么人,要说有龃龉的,最近只有吴家了,若阿秋出了什么事,我必要让承恩公府血债血偿!”
她分析的有理,沈语迟不觉点了点头,又劝道:“现在先不想这些了,只要阿秋没事,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讨回公道,当务之急是先治好阿秋。”
她语速飞快:“最近阿秋身子骨不大结实,我也一直留心打听着专治小儿的大夫,陪都有一位夏神医,是儿科圣手,传闻当年几个皇子王孙发了天花,都是他一手治好的,咱们得尽快带着阿秋去陪都找夏神医。”
白氏眼睛一亮,升几分希冀,又问道:“我怕阿秋不方便挪动,能不能请夏神医来府上?”
沈语迟叹了口气:“我打听过了,夏神医如今已经八十多快九十岁的人了,虽然仍是耳聪目明,但到底身子骨不比年轻人结实,轻易也不会出远门,就算出去,马车也不敢走太快。咱们派人去请他,这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不说,万一夏神医路上出了什么事,阿秋岂不是更险?”
陪都离京城不算很远,但也算不得近,至少得有一日的功夫才能赶到,阿秋的病可耽搁不起。
白氏当机立断:“你把详细住址给我,我这就带阿秋赶过去。”
沈语迟立即道:“我和嫂嫂一道过去。”
白氏也不再多劝,只是命人准备了两辆马车,她带着阿秋坐一辆,让沈语迟单独坐一辆。
马车擦黑行到了城门口,却突然被人拦下了。
沈语迟还没探头问怎么回事,车帘一下子被人掀开,裴青临蹙眉,两人一在车里一在车外:“我和你一道去陪都。”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她问完才反应过来,无奈地看了周媪一眼。
裴青临道:“你小侄出天花的动静闹的不小,只要稍微留心就能打听得到,我知道了也不奇怪。”
沈语迟还是拒了:“不必了,我知你是好意,你又不懂医术,小孩出天花你能帮上什么忙?而且你临行在即,还是先好好准备吧,万一有个疏漏就麻烦了。”她又道:“夏神医治好过许多得了天花的孩子,有他在,阿秋必然无事的。”
“没见识的小傻子。”裴青临睨了她一眼:“夏神医名声极响,他的医术就是在宫中也是一等一的。只是他如今年老体弱,寻常根本不接诊,一般出来给人看病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些人医术还欠了些火候。你凭什么认为,你去了,夏神医就一定会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