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休息室里的门窗紧闭,因为他出差在外,已经好几天没有开窗透气了。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陈旧的味道,带着一股滞闷,一丝沉郁。
屋里没开灯,只有日光透过唯一仅有的朝南的窗口洒下来。
淡淡的金色,耀眼又灼目。
他背脊挺直,静默地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闻歌。
似乎是想要把这些天受得委屈,积压的恐惧都发泄出来,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哭声是委屈的,伤心的,失望的。
倒是真的害怕了。
其实,闻歌不去学校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班主任直接打电话,询问情况。
可那时,他没想到老爷子会迁怒她,只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没去学校,便纵容着替她请了个长假。
直到温敬和蒋君瑜丧礼的前一天,温景梵打电话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刚从谈判桌上下来,对方狡猾聪明,这一场拉锯战维持了很久。
他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疲倦地揉着眉心。
然后就听见温景梵冷而静地说道:“老爷子已经解除大哥对闻歌的抚养关系了,打算丧礼结束就把他送走。
你还这样无动于衷吗?”
温景梵一直以为,他是知情的。
所以着恼,不愿意和他联系。
直到打了这通电话才知道温少远是被闷在鼓里,长话短说,把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幸好,他本就不打算错过温敬和蒋君瑜的丧礼。
机票前几天就定好了,怕飞机延误,还特意改签提前了。
在做这一些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的是,她这会会不会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
不然就是觉得委屈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但想着想着,又突然懊恼起来。
温景梵话里说的那些事情,早在之前就发生了。
他记得自己有交代过,如果发生了事情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
他留给闻歌的号码,是自己随时带在身边的私人号码。
他翻遍了那几天的通话记录,并没有她打来的电话,没有……一个也没有。
这种懊恼积郁得久了,就凝成了一个心结。
下了飞机连去盛远交代的功夫也没有,直接赶回了温家。
他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未亮,闻歌正埋在被子里,还在睡着,呼吸清浅平稳。
只入睡时,眉心皱起,并不安稳的模样。
他就在她床边坐了片刻,看着她呓语一般动了动唇,不甚舒服地换了好几个姿势。
最后,还是他轻托了一下她的后颈,她这才抱着被子沉沉地睡去。
这一次亲自送她去S市,温少远知道她是真心的接纳了整个温家,也正在为融入这个大集体做努力。
对温敬是真心尊重敬爱,对蒋君瑜亦是如此。
明明在这种感情中跌落又重伤,但只要别人给了一点情义,便又能珍而重之地,一点一滴妥帖放进心里。
倔强又脆弱。
这是温少远第一次见到她时,便知道的。
所以才会怜惜,才会忍不住伸出手去拉住她,想把她带离那种地方,带到自己的身边来。
他一直僵硬地放在膝盖上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终于抬起,落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
“行了……”他声音沙哑,几乎破音:“不要哭了。”
明显的,那哭泣中的人哭声微微收敛了些。
但埋在他怀里的脑袋,在他衣服上蹭了蹭,继续哭着。
温少远几天没睡好,头疼欲裂,被她的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皱起眉头:“我不会不要你。”
哭声又小了些……
他有些好笑地睨了眼开始装腔作势的人,手指绕过去,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眼。
已经哭花了,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鼻子也哭得红红得,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这么看了一会,他又轻拍了几下她的脑袋,很温柔很温柔地说道:“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不管你。”
无论是因为承诺温敬的要照顾她,还是因为他自己。
在她长大以前,他都不会任之不管。
闻歌的哭声一止,就这么抱着他的腰,愣愣地抬头看着他:“那我以后是要叫小叔爸爸了?”
她已经自动理解为温少远这些话的意思是……要收养她做女儿。
温少远“嗤”地一笑,轻推开她:“坐好。”
说着,微一倾身把整个纸巾盒放进她的手里,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她哭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拧眉看了她一眼,干脆把衣服一脱,丢在了一边:“真是脏死了。”
他只穿着单件,这么一脱,顿时露出精壮的上身。
闻歌一怔,连忙低下头去,可怜兮兮地抽了纸巾擦脸,擦着擦着又想哭。
于是,就可怜巴巴地看一眼温少远,又默默地揪着纸巾。
“我满足不了你的收养条件,太年轻,还是未婚。”
他似乎是想了一会,良久才补充道:“这些天先住在这里吧,明天回去上学。
你的事情,我会安排好。”
话落,站起身,捞起那件被闻歌蹭了眼泪鼻涕的衣服丢进洗衣篓里,又绕去厨房烧了壶水,这才施施然地去卧室穿了件白衬衫。
等换好衣服,他突然想起来……刚才他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吧?
温少远在卧室站了片刻,再出去时,就看见闻歌趴在沙发扶手上,安安静静的也不出声。
他倒了杯水过来,走近了才发现她手里还抱着纸巾盒,头枕着扶手,就这么沉沉地睡着了。
他扬了扬唇,无声地笑了笑。
直到此刻,才有那么一丝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抱起闻歌,放到卧室唯一的一张床上。
原本这里是作为他的个人休息室,便只放了一张床。
这会想休息,却尴尬地没有地方睡……
温少远瞄了眼宽阔的卧室房间,捏了捏有些泛疼的眉心,思考着要不要再在房间里加个小床,不然加个宽敞点的沙发……
———
闻歌这一觉睡得很沉,像是深深地陷入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
等醒来时,睁眼看着周围的黑暗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屋内拉上了窗帘,深色的窗帘层层叠叠的,根本看不清外面的天色。
整个房间只有一丝余光,漆黑一片。
直到睁着眼睛熟悉了片刻,这才微微看清,她眼前有些陌生的环境。
过了片刻,意识回笼,这才想起,自己正处于温少远在盛远酒店的休息室。
昨晚在温家的玄关上坐了一晚上,现在睡了一觉什么后遗症都来了,背脊和脖颈都有些酸疼。
她想伸手去按按,刚一动,就觉得手背上一痛。
她低头认真地看去……
手背上正插着输液的针管,她刚才这么大劲地一扯,针头似乎是被扯松了些许,也不知道血液有没有倒流。
闻歌咬唇“嘶”了一声,不敢瞎动了。
乖乖地把手放回去,直到手上又传来药水注射进入静脉血管的冰凉感,这才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吊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闻歌又要睡着时,门锁弹开的声音清晰的响起。
卧室的门被合上,闻歌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只是下意识地,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叔。”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卧室门被打开。
外面的灯光立刻争先恐后地涌进来,让他的身影出现在闻歌的视野内。
温少远打开房间里的电灯:“你手边就有电源开关。”
闻歌顺着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点点头。
这才看见摆在床头的一个闹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闻歌有些咋舌:“我睡了那么久?”
“睡了一天。”
他走到床边,认真地看了眼吊瓶,两个小吊瓶都已经挂完了。
随即,他顺势坐在床边,按住她的手,利落地拔下针头,按住她的针口:“你发烧了。”
闻歌抿了抿唇,并不意外。
温少远抬眸睨了她一眼,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赞同:“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蠢的事情?”
闻歌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神思却有些恍惚。
……
刚才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从温敬和蒋君瑜的丧礼开始,一直想到她睡着前。
脑海里回荡的最多的就是他今早对她说的那两句话。
那个时候想听的就是他说这些,哭得心神俱裂时,他那些话只让她松了一口气。
可现在再回想起来,整颗心似乎都沦陷进他这样的温柔里。
闻歌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温敬和蒋君瑜领养她,是基于她父母是战友的基础上。
但她对于温少远而言,其实就是个非亲非故,在他家借住了几天,横他生命里的人。
事实上,他不讨厌她的突然参与,都已经是闻歌的万幸,实在不敢多求他青眼相加。
那几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已经很感激了。
完全没必要为了她这个实实在在的外人,和老爷子翻脸。
更没必要,允诺她——不会不管她。
他从不欠她的。
无论是哪种原因,她都知道。
一旦开始,这辈子,她都将欠着他,还不清了。